第170章 归虚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假陈泫还是不敢确定。
那魔剑不是下落不明吗，怎么会恰好出现在这少年手中。
一击命中，迟重林的心情却没有轻松多少。
他这剑原计划是要刺穿心脏的，再不济，也得将其重伤。
他只有这一次机会，一旦失手，后果可想而知。
但这冒牌货的反应开始太快，尽管他已经示弱让其放松警惕，还有罗明义在旁进行干扰，但还是只刺中了后者的腹部。
腹腔不比胸腔，其内部没有致命的内脏，就算刺穿，往往也构不成多大伤害。
这下糟糕了……
迟重林嘴里还有方才净髓丹融化后留下的苦意，那药丸入口即化，刚接触到他的口腔，就瞬间化作一股暖流，直冲他的四肢百骸。
那东西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炼制，药劲极大。刚开始迟重林只是在经脉处感到淡淡的暖意，随着体内灵力的运转，才逐渐显现出不对劲来。
一股蛮横的热流涌入他的灵脉，将他还算宽阔的经脉撑到完全没有富余，甚至那热流还有继续扩大的趋势。
要是继续这样下去，非得爆体而亡不可。
迟重林目光一暗，心说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眼前的冒牌货才是最棘手的问题。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迟重林的剑刃还未来得及从假陈泫体内拔出，就被其反握住手臂，猛地甩飞出去。
迟重林的体力消耗实在太大，无法做到在空中迅速调整落姿，只能护住后脑，尽可能做好防御的准备。
但他没等到滚地的疼痛，反而被赶来的罗明义飞身挡住了。
假陈泫的力气极大，两人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堪堪化解冲劲儿。
“多谢。”迟重林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抓着露出半截剑身的天残剑，一手捂住胸口再次被撕裂的伤痕。
流了这么多血，他到现在还没死真是个奇迹。
“客气了。”罗明义扯扯嘴角，身上笼罩着一层明亮的金光，抬眸紧盯不远处的假陈泫和诸葛十七。
其余还有意识的几人见状，也纷纷从潭水旁赶到两人身边。
一触即发的事态，假陈泫却突然面色变了几变，抬头看了一眼天井外，接着就飞入潭心的白雾，冲出天井，异常干净利落地离开了。
众人都被这变故惊得一愣。
还没开打呢……跑了？？
徐宗则笃定这是对方的阴谋，众人也不敢放松警惕，直至过了数个呼吸，周围都没有一点反应。
“他好像……真的走了。”巫寒山语气虚弱，从储物袋中翻出一些瓶罐。
她的面纱被血污浸染，早已看不出原先的颜色。
“请让在下……为你们疗伤。”说着，她刚想迈步，抬腿却就是一个踉跄，吓得站在身旁的冯亦赶紧去扶。
“行了行了，暂时死不了，别治我们了，先管管自己吧啊巫道友。”他好笑道，“你要是倒下了，我们几个可就真死定了。”
巫寒山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于是从中挑出一瓶，拜托冯亦帮忙给众人分发服下。
虽然不知道对方突然选择离开的缘由，但那冒牌货一走，在场的众人的确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松到一半，他们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虽然假陈泫走了，但诸葛十七还在啊！！
于是众人齐刷刷转头，出奇一致的看向站在水潭旁的诸葛十七。
后者全然没有关注他们，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手中的净髓丹身上。
他盯着那颗小小的丹药，喉头上下滚动几番，最终仰头将其吞入腹中。
温暖的川流瞬间贯通他的身躯，他闭上眼睛，感受自己体内正在剧烈弹动的筋肉。骨骼噼啪作响，肌肉断裂又愈合，非人能忍受的疼痛，诸葛十七却连哼都没哼一声。
只要可以获得一副全新的躯体，所有的忍耐都是值得的。
诸葛十七等待着自己的新生，殊不知此时自己的模样看起来有多么恐怖。
他像个被吹起的气球，皮肤鼓动膨胀，躯体扭曲，筋肉外露，甚至连最基本的人的外形都无法维持。
简直如同怪物一般。
“我测……”徐宗则张张嘴，吞下一句脏话，“这他妈的，这鬼东西这么吓人吗。”
听徐宗则说了这话，众人才反应过来，迟重林也被强塞了这什么狗屁净髓丹，罗明义当即就准备上手抠他嗓子眼，被反复拒绝后才作罢。
迟重林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体内像是有一团火在狂烧，更糟糕的是，他元神深处的那道封印似乎也受到了刺激，开始疯狂作乱，搅得他整个识海动荡不宁。
很快，诸葛十七就发现了自己的异常。
他抬起自己已经看不出是胳膊的手臂，发出一声古怪的哀叫。
他的头颅肿大，像肉泡一样，五官在其上歪斜分散着，模样可怕又可悲。
随着又是几声惨叫过后，诸葛十七的体型再次“嘎啦啦”增大几分。他的理智似乎彻底消失了，开始无差别的袭击在场所有人。
罗明义见状也不再藏拙，当即低喝一声，体表的灵光越发盛亮，身后缓缓出现一个泛着金光的巨大虚影。
那虚影上密密麻麻浮动着看不清文字的发光符文，像某种神秘又古老的禁制。
冯亦和徐宗则的眼神瞬间就变了，他们出身逍遥宗，对法相天地的了解也比旁人要多些。
自从法相门当年被陈泫所灭后，法相天地这门秘术已经鲜少有旁人精通了。就算勉强找到关于法相天地的秘籍，也大多都是残次或伪造的赝品。
但罗明义竟然能如此熟练地召唤出金身，看品相，绝对是上等中的上等，恐怕只有身为法相门的核心弟子才能习得。
可惜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两人只是对视一眼，相顾叹了口气，随后就跟在罗明义召出的金身后，朝发狂的诸葛十七攻去。
水潭的白雾逐渐散去，露出一片光裸的潭心空地。
杨若雪的视线无疑扫过，觉得哪里不太对，又回头多看了一眼，随即才反应过来。
——那塑像呢？
“轰——！！”
整个岩洞狠狠一抖，突如其来的震动让众人险些摔倒。
“什么情况？”冯亦落地滚了几圈，起身吐出一口血道。
季铭扶着半昏迷的窦仪，唇色惨白地看了看岩洞四周。
细小的裂缝已经形成，随时都有可能倒塌。
“这里快塌了！”他道。
“操，”徐宗则闻言低骂一声，他举剑飞身劈向诸葛十七的脖子，反被其一掌击飞，“这鬼东西的力气怎么变得这么大！？”
天地震颤之间，迟重林死死抓着手中的天残剑，难得在战斗中有些出神。
体内的火烧得他手脚无力，浑身的关节、脉络，无一不剧痛无比。连抽动手指对现在的他而言，都是一场堪称凌迟的折磨。
失血过多，再加上外伤和体内的疼痛，其中任何一个单拎出来，都足以令人失去意识。
迟重林现在还醒着，真是全凭意志在强撑了。
迟重林抽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进入肺叶，激起一阵刺痒。
他不能在这里倒下……他还有未完成的承诺需要兑现。
他答应过陈泫的，自己会跟上他，站在他身边。
体型膨大数倍的诸葛十七在众人围攻下全然不落下风，他四肢着地，警惕地扫视围在自己四周的几人。
在看到迟重林的身影后，他像是突然找到了目标，以众人无法阻拦地速度冲到迟重林面前，将其压倒在地。
迟重林后背猛地一痛，还没回过神来，却听诸葛十七用微弱的声音对他道：
“杀了我。”
迟重林没有犹豫，当即举起天残剑，一剑贯穿了他的心脏。
滚烫的血喷射到脸上，迟重林却没有闭眼。他被诸葛十七沉重变形的尸体压着，直直看向天井处洒下的微弱日光。
他突然理解了诸葛十七的病态与疯癫。
原本已经认命的人，于深渊绝地中窥得一丝光明的幻影。
何其幸运，何其悲惨。
“迟道友！”
“迟小弟！没事吧？！”
罗明义等人合力将诸葛十七的尸体从他身上拖开，后者剧烈喘息着，缓和片刻，用剑撑着站起身。
见他还能站起来，众人俱是松了一口气。
“这里快塌了，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杨若雪道。
她的话音刚落，只听天外忽然传来阵阵闷雷。暴雷翻滚，宛若上苍低吼，听得人心神俱颤。
抬头一看，岩洞之外的天空竟然在转眼间黑了一大半。
黑云压境，浓墨翻滚，紫红的雷电在云层中闪烁，不时跳跃出几缕细小的电弧。
不妙，现在的情况非常不妙。
强烈的危机感让杨若雪的心跳急剧加快，她想开口说些什么，或者转身离开，身体却违背意愿地僵在原地，一动也动弹不得。
一束漆黑的光束从云层中凝聚而出，直冲向那狭小的岩洞。
刹那间，天地黯淡无光。
迟重林当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邬离，他终究还是来了。
难怪那冒牌货跑那么快，原来是预先察觉到了邬离的气息。
看着距离自己胸口越来越近的光束，迟重林却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无尽的困倦将他的意识吞没，最后，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迟小弟！”
罗明义下意识伸手去接，却扑了个空。
一道黑色的衣角划过他的身侧，裹挟着冰雪的凌冽气息，带来一股令人哆嗦的寒气。
那人一手揽过迟重林的肩膀，连带着其满身血污，一并摁入怀中，另一手五指张开，隔空正对其俯冲而来的黑色光柱。
青年一贯的淡漠被打破，那双墨色瞳孔中首次浮现出类似于愠怒的情绪。
白光从他的掌心亮起。
霎时间，万物失色，天地暗淡。
黑白二色相撞，爆发出的恐怖冲击让整个岩洞顷刻消弭。
岛屿下陷、湖水倒灌、冰层碎裂。
归虚湖瞬间激荡起上百丈高的水墙，水雾飞溅，打湿了那刻在断崖绝壁上的“归虚”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