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楚今歌沉默了一下。接着突兀的抛出了一个并不恰当的问题。
“我后颈有一枚红痣,”她说:“你是见到过的,我知道你过目不忘。它在左边还是右边?”
林元风愣住了。
楚今歌绰然有余的看着他,并不催促,甚至似乎也同样不打算处置自己喉间锋利的剑刃。
她只是微沉了沉眉眼。
剑仙慌乱的看着她的表情,结结巴巴的问:“什、什么?”
“——你见过的。”楚今歌并不回答,再次慢条斯理的重复道:“它在哪?”
“我、我不知道。”林元风好一顿张口结舌,耳尖红的惊人,看上去几乎恨不得要把剑尖倒转过来,好给自己一个痛快:“……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要来问你杀不杀那个坏东西。”
楚今歌:……
坏了,看这反应还真不太像是什么幻境投影,倒像本人到场。
林元风他不会是嫌心声吃瓜流不够时髦,还要再给自己添一个失忆的标签吧?
不红,倒是爱蹭……不对,这好像不能用在这里。
她摇了摇脑袋,试图将混乱的思绪摇出去:“你还记得什么?”
林元风想了想:“你。”
……什么狗血爱情文的开场设定,实在是土的令人咋舌。
楚今歌勉强抑制住自己的吐槽欲,接着追问道:“还有呢?”
林元风苦思冥想:“……一个坏东西。它应该已经观察你很久很久了,但直到前段时间才开始和你接触。它说……它说想拿你救自己的命,但必须要你心甘情愿才行。”
嚯,您说这不巧了吗。
楚今歌挑了挑眉:“你不知道它是个什么玩意?”
“我应该知道……但我想不起来。”林元风抿了抿唇,每当他紧张时,便会做这样的小动作:“我好像、好像要和它打一架?”
好么,多新鲜呐。
楚今歌继续提问:“它有实体,那是个开了灵智的东西?”
“嗯。”林元风有些苦恼:“它可以和我交流,它还劝了我很多……但具体内容我忘记了。”
害,没听说过。
楚今歌听的津津有味:“它还劝你呢?真有意思。还有吗?”
“没有了。”林元风摇了摇头,接着实在憋不住好奇,轻声提问道:“今歌,你为什么每次开口之前,都要在心里补充一些其他的话?”
楚今歌:“你觉得我们此刻的对话,‘它’能听见吗?”
林元风实诚的点了点头:“能的。”
“能就对了。”楚今歌赞许道:“不然我不就白说这些挤兑它了吗?是不是,‘系统’?”
“……”系统顽强的保持沉默,宛如一个一直在送人头的下饭队友坚称是网络卡顿而非自己太菜。
“它不说话。”楚今歌装模作样的侧耳听了听,接着下结论道:“那就是死了。修仙界没有侮辱尸体罪,你动手给它补两剑吧。”
林元风眼前一亮,接着短促的点了点头,将剑尖向前一送——
“没死!”自愿卡顿的系统宛如一尾骤然被打捞上岸的泥鳅,当即一蹦三尺高,大声尖叫道:“还没死!还没死!”
“啊?”楚今歌像是早有预料,微微向后侧了半寸,轻松躲了开来:“刚刚是不是有人在说话?”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真的很失望。”系统忍气吞声:“你宁愿相信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秘境里还自称失忆了的野男人,也不愿意相信和你讲了三个多月相声的我。这次真的被伤到了,退网!”
“我听清了,它说它一心求死。”楚今歌点了点头。
林元风向来听她的话,当即便举剑再刺。
“我没说!”系统声嘶力竭:“……我们间的情爱究竟是错付了!这些日子的陪伴算什么?我给你捧的每一句哏算什么?刚刚你还叫我老公又算什么?!”
“算你倒霉。”楚今歌冷酷非常:“不满意可以报警,就说你欺诈未遂,被受害者过度防卫以致死亡。”
“可是我没骗你!”系统似乎终于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我真的能送你回家,但你必须和步鸿行同归于尽,这是一切的前提我更改不了的……你信我啊!”
话题再一次回到了步鸿行身上。
那么,热衷于迟到、早退、挑衅同事以及折磨老板的打工人优质典范男三,他现在又在哪里呢?
在开发新打法,创造新思路,为老板早日脱富返贫创造新机会。
其具体表现为:带薪失踪。
在他画的那个破圈附近等了整整三天后,楚今歌不得不痛下决心,试图依靠调配目前已有人力资源,在周边地区进行地毯式搜索工作,将个别上一休六的工资小偷捉拿归案。
当然,可能实在遭不住李离生全天候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滴滴挑事,也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而系统——虽然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有待商榷,但暂时先糊弄着这么叫吧——系统已经急的上蹿下跳,恨不得当即把她踹下号自己亲自来跑这个主线任务了。
“所以,”在第四天清晨,她这样安排道:“林元风,你带着真真和辛儒往正东去;我和离生往西,我们各走三百里,不管有没有找到步鸿行,都回到这里见面。”
“还有,”她想了想,又对辛儒他们补充道:“不要离队,不要单打独斗,不要无故逞能。”
不要把一场作秀成分大于实际意义的搜捕行动变成葫芦娃救爷爷。
不过她也同样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卫真真一定跟原著剧情一样,会不管不顾的去救那只兔子精,即便她其实很清楚那就是个陷阱。
她就是这样的人。
一个好人。
话虽如此,但在男女主小支队离开后不到半刻钟,楚今歌便也和李离生分开行动了。
依照他目前的面板实力,只要不深入秘境最核心的部分,横着走大概是什么太大问题的。反正男女主后续也没再回过这里刷装备,不如直接把吸金菇小徒弟放出去洗劫一……碰碰运气。
至于她,则毫不犹豫的捏了个缩地成寸的法诀,向西南方向遁去。
因为所谓的“原著”里没写,系统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步鸿行去了哪里,一概声称眼下只能等他跑完自己独有的隐藏支线任务再另图他谋。
……它可能觉着这是个特别特别完美的借口,语气甚至听起来还有点小小的得意。
但很遗憾,半步老祖决定用自己无敌的修为想想办法,并在风灵月影上开了透视挂。
渡劫大圆满的神识蛮不讲理的横扫过大半个秘境,原本一团迷雾的秘境地图骤然便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了楚今歌面前。近处的山川沟壑尽数如画卷般铺展开来,而远处——
没有远处。
自她所处位置为圆心,向外扩展五百里,在这个不怎么规则的圆形外,只有无尽的空白。
她的面色沉了下来。
系统显然没料到她居然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开图。显然,她往日里表面摆烂但实际却积极配合的工作态度给它留下了一些刻板印象,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掩盖住了某项重要指标,让它觉着,她应该是那种能给任何游戏策划都硬续五年命的优秀守序玩家。
它忘了她的真实实力。
“我知道你打算拿‘剧情没写所以其他地方都空无一物’来忽悠我。”在它疯狂构思该如何解释这一异常时,楚今歌开口了。
她看起来似乎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即便是再迟钝的什么人,也能清楚的意识到,冰层下此刻正徊游着一道无法言说的致命危险:“想清楚你该说什么,和我现在想听什么。”
“林元风能杀你,那比他还高一个大境界的我……”她顿了顿,接着几乎耳语般轻声道:“能吗?”
系统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楚今歌一边不紧不慢的朝步鸿行所在的方向飞,一边耐心的等着它做抉择。
或者说,等它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显而易见,问题的答案简洁明了:不能。
她甚至不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林元风罹患失忆也说不清楚,这修仙界虽然有不少对魂魄特攻的法诀,但却好像还没来得及开发出应对最新单人内测版本bug的解决方案。
但无所谓。
它不知道啊。
或者说,在骤然翻转的底牌面前,它不敢赌。
系统是在观察她不假,但她又不真是刚到修仙界十五天的爱与和平傻白甜,骤然得到了这样一份奇怪的设定,自然不可能当场就给出一份毫无保留的信任,跟它产生出一段托妻献子的过命交情。
——它确实来晚了。
就算一千五百岁的楚今歌在她的宗门主峰上死宅式修行了将近一千四百九十年,也一定比十五岁的楚今歌多了太过阅历和经验。
因为修仙界……真的实在是太乱了。掉落的经验包一包更比六包强,就算是林元风……
呃,林元风是特殊案例,不在统计范围内。
就算是心系天下苍生的冷淡白毛人设谢如,也只是做到了‘知世故而不世故’而已。
至于系统——不知道是它本体就有点笨蛋,还是遭逢什么变故被强行降智。总之,他大约确实是一款如假包换的傻白甜。
她才刚想到这,全场唯一如假包换的傻白甜就萎靡不振的开口了。
“我招。”它有气无力道:“我不是系统,但确实和你绑定了。这不能怪我,我都快把花名册翻烂了,但整个世界真的只有你能做好这件事。”
“你不是女配,这也不是什么修仙小说。”它闷声闷气的说:“你是我尝试自救的无数次轮回中,唯一一个能对世界线产生影响的外来者。”
楚今歌:……
楚今歌:“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冷笑一声,然后说‘事情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
“还行吧。”系统心力交瘁:“最有趣的是我根本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明明什么都没做。比起其他一直在撬动原本世界进程的‘救世主’,你根本就是一直在消极怠工啊。”
“原来如此。”楚今歌点了点头:“那你是个什么东西?”
系统:“哈哈,谁懂,我天道啊。”
楚今歌:……
楚今歌:?
尽管在此之前已经有了些猜测,但当这个词终于自它口中说出,她还是十分给面子的将上半身微微后仰,重复道:“你是天道?”
“多稀罕呢,没见过吧。”系统摆烂道:“堂堂天道被俩修士重拳出击,开着泥头车创来创去。我还能说什么,我只能光屁股推磨转圈丢撵。”
“……不对。”楚今歌皱了皱眉:“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能一直跟上我的思路、甚至和我一起玩一些原本世界的梗?”
系统有气无力的瞥了她一眼:“都说了和你绑定了,我也没做过客户调研,谁知道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顶着天下第一的武力值坚持演喜剧啊。幸亏我只是完整天道的十分之一,不然现在整个小世界已经全烂了——你看看勉强在我影响范围内的男女主,他俩现在还像正剧主角吗?”
楚今歌:……
好像被骂了,但又没有完全被骂。
“你只是十分之一?”她试图转换话题:“那剩下的十分之九呢?”
“黑化了。”系统长长的叹了口气:“不是‘受過傷/網、了愛’的那种,你别搁那偷偷乐,我能看见。是被污染了——很严肃的那种污染。”
“这种隐藏世界观逐渐在自己面前铺展开的感觉真是令人欲罢不能。”楚今歌点了点头,不知何时已经从芥子袋里端出了一盘果盘,一兜瓜子,另加一张躺椅,此时已经十分自然的躺了上去:“你接着说。”
“能不能象征性的尊重我一点。”系统落魄道:“算了,你要是当即蹦起来挽着袖子要拯救世界,估计这些年也不能对世界线产生什么影响了。”
“你也看得出来,我的小世界很不正常。”它说:“玄幻世界观很难兼容凡俗世界和修道世界——当然,可能一些稳定一点的世界可以,反正我这个是不行。眼下修士垄断资源,平民百姓内虽然也分了三六九等,但九成九以上都基本上是过不下去的。”
“你倒也不用叠甲。”楚今歌点了点头:“这里确实畸形。”
“大道无情,其实在绑定你之前我没什么感觉。”系统恹恹道:“凑合过呗,只要能运行就不要去动bug嘛。但玄幻世界观有个很大问题——”
“我们这儿搞唯心主义。平民百姓一茬接一茬的死不是问题,但他们人实在是太多了!即便每个人的怨念都微不可查,可九千多年累计下来也还是会堆积出一个极为可怕的数量,甚至足以污染作为世界运行法则的天道。”
“好死,开香槟。”楚今歌一边嚼着一块果脯,一边赞同道:“凭什么用污染这个词?你最好打上双引号,不然我可有点不乐意了——这是好事啊,我全力支持!现在把你弄死是不是他们就能成功了?”
“……不能,只会直接毁灭世界。”系统甚至没力气去反驳她,只是萎靡道:“我在被彻底‘污染’前,把残余的一部分自我切割了出来,试图寻找自救的办法。最开始我找到了辛儒和卫真真,他们俩毕竟把凡人平民也当人看,我觉得由他们拯救世界能行。”
“他们倒也成功了,但却根本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我的困境。我顶多再撑一个九千年,然后呢?再来一次?”
楚今歌点了点头:“所以你把主意打到了其他世界身上。”
“……对。”系统:“我试过很多种不同风格的世界类型,有的有一点用,但大部分只会更烂。所幸我在彻底消亡前可以一直穷举下去——直到穷举到你老家那边。”
“第一个来的是个很有斗志的高中生,我那时手头在忙别的事,三百年后才发现他娶了十一个老婆在修仙界当土霸王;第二个倒没娶老婆,但和他师父爱恨纠缠了一千年后毁灭世界了;第三个太过不受控制,穿过来当天夜里就被包了人肉包子。”
系统一一数过,依次展示了五分钟各类不同的穿越主角风格后才终于总结道:“你们的世界维度比我高,所以消耗非常大。再加上被‘污染’的那部分非常混乱,所以后来我的世界也开始变得不稳定,最后拉你时才产生了那么严重的误差。”
“你是唯一一个几乎什么都没做但却使世界线产生重大改变的人,我也累了,所以打算放手一搏,这次不再散养,改成直接对接你本人,成败在此一举——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看着点评吧。”
“说的很花里胡哨。”楚今歌将自己白生生的胳膊支在躺椅扶手上,意兴阑珊道:“但我真觉得不如直接毁灭算了。全烂,救不了一点,建议关服。”
“不过,我还是很奇怪——”她话锋一转,支起了半个身子,带着些好奇问道:“连被你选中的男女主都对这一切一无所知,那么林元风为什么能听到你说话?他也是你所谓‘转机’的一部分吗?”
“不是。”系统摇了摇头:“他不在我的影响范围内,我不知道。”
“但如果你想听听最坏的结果,我也可以说说看——”
“他可能和你一样,同样被‘天道’选中了。”
它沉默了数秒,接着谨慎的、一字一顿道:
“被‘污染’过的那个……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