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第十七章
红鸾天喜，洞房花烛。
林元风此前向来是着一身匀净雅洁点素白刻丝云水纹长袍，腰束墨青宽沿锦带，气质出尘超俗，很有一番陌上公子颜如玉的气派。
但眼下大约是为了与婚房搭配，他也换得了一袭云锦广袖大喜红袍。金线绣丝尽绣着些祥麟瑞凤，景星庆云。
他往日里周身那份疏离骤然被这满目嫣红冲散，滚滚红尘漫卷而来，将往日清凌凌的剑修也拉入此间浊世，染上了一抹凡尘。
更别提小将军此时手捧一杆琅玕玉如意，面上飞着一层薄红，双目含羞，眼波流转间尽是少年人特有的青涩风情。他显然对面前此情此景生疏非常，单是抖着一双手将新娘的盖头挑开，周遭的红烛已燃去了许多。
楚今歌也没见过这样的世面，藉此，她也并不催促面前这位失忆小郎君，只是饶有兴味等他按说明书步骤依次完成婚礼流程。
直到自己头上这块红布总算被挪开，楚今歌才终于按住了林元风那双捏着两盏合卺酒的手，强忍笑意道：“这就不必了。只恨我手边没有什么能录影的法器，不然一定要拍来给你看。”
小将军先是被她搭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吸引去了注意力，半晌才反应过来公主说了什么。他怔了数秒，才慢慢领会过来似的，有些迷茫的抬头去看她：“公主是、是不愿与林某成婚吗？”
楚今歌看他满脸不自知的可怜小狗模样，更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这个世界都是假的，成婚肯定也是骗你的啦。我可不好占你这份便宜。”
“唔……唔。”小将军愣了愣，接着有些懊丧的点了点头，语气暗藏黯然，脑袋上那双无形的耳朵耷拉的更低了些：“这样啊。林某唐突公主……”
此前数月，无论是在何种境地，他都是以一种十分安然自若的状态与楚今歌相处，这样的神情实在是头一回，楚今歌几乎大开眼界。
甚至还有点乐。
但凡不是情况危急，她简直想陪他多演两天。
无口酷哥变脸红羞涩恋爱脑诶！谁懂！
多来点，爱看！
但很可惜，他们此时还身在秘境当中，小将军再有趣也只是被幻境洗了脑，他们的第一要务还是逃命——
她刚想到此处，便听门口响起数道敲门声，接着那血衣道人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公主，将军。”他声音本就偏哑，透过一扇不怎么结实的木门，听来更是有些渗人：“二位可用了合卺酒？”
楚今歌眯了眯眼，转手取过林元风手中的酒盏，扬袖便将之撒出了窗外。接着将其中一只空酒杯塞回了他手中，再将他推坐在床边，自己也虚虚依贴在他身侧。
她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口中却并不耽搁，稍压了压音调，惊怯道：“回仙师，刚用尽。仙师可有什么吩咐？”
这话尾音还没落在地上，那扇看来就很让人没有安全感的木门便轰然倒地，十分凄惨的结束了自己的使命，安详离世了。
血衣道人左手捏着把制式奇怪的断剑，右掌平平推出，显然刚刚就是这样破坏了门扇。
他完全没有自己打搅了新婚夫妇的自觉，一边大步朝里屋走来，一边大笑道：“好徒儿！为师来接你！”
楚今歌：？
啊？谁？什么？你收我为徒，谢如他知道吗？
那道人几步便行至他们面前。只是与她二人不同，他竟还是着先前在皇宫大殿上那身暗红血衣，就连脸上的血迹形状色泽也一比一复刻。
他先是自上而下细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这对金童玉女，接着将左手的断剑递出，平放在两人面前，笑道：“既已成婚，那便成了。我此番云游只能收一人为徒，来罢，你二人自取了这绝情剑，谁将对方钉死，谁便是我的好徒弟！”
楚今歌低头看了眼剑，抬眼看了眼道人，又转去看了看刚刚条件反射般将她护在身后的林元风，逐渐开始理解这个世界。
斩俗缘，断情丝，一款经典且标准的流程。
懂了，这秘境主人准是个无情道。
想必另外卷进来那二位也被秘境强制加了层关系，大约是父子兄弟一类，而面前这位血衣道士就是一剑囊死了同伴，于是才得了好处，并当即被安排进了另一段剧情来。
等她和林元风当中死去一个，剩下那个成了他的徒弟，他们师徒二人恰好还能再打杀一场，剩下那个应该就能脱出幻境了。
应该吧。
毕竟，谁也不敢赌这些无情道人士的真实想法。
思及至此，她又瞥了一眼林元风。虽然这段时间朝夕相处以来，她对小剑修的人品十分信赖，但也还是打算看看他的动向。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她当即瞳孔地震起来！
这身着大红喜袍的俊朗少年郎，竟已经抿着一对薄唇，煞白着一张小脸，将那支断剑高高举起来了！
楚今歌简直大惊失色，她匆忙闪过半个身位，劈手便去夺他的剑。
小将军却同样灵活，他退开半步，轻巧的躲过她的动作。楚今歌眼睁睁的看着他那只捏着剑柄的手指尖泛白，接着又垂眸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将断剑向下挥来——
她实在顾不上掩饰，掌心仓促间聚起一道真气，将那剑击向半空，接着使巧力朝尾柄处一敲，反叫它直直扎去那道人心口处！
那血衣道人显然并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出，反应慢了半拍，躲闪不及，硬是真真切切的以肉身挨了这一剑。他气息当即一弱，接着极狠厉的拧视了她二人一样，猛地消散了。
楚今歌不敢怠慢，又是几道真气胡乱砸了过去，确定他已经离开，才来的及喘一口气，回头训斥屋内另一人来。
两人这番来往写来似乎很有余裕，但实则只在瞬息之间，直到那道人遁走，一切止息，也不过数秒。
林元风在幻境中的设定毕竟只是个凡人，他当下全没反应过来，还在茫然的看着她的脸：“公主……”
“你刚刚是在干什么？”楚今歌一把扯下头上的红盖头，随手扔在喜床上。几乎恨不得把他拎起来像洗衣机一样甩上两甩，好搞搞清楚这幻境究竟给他下了什么蛊：“他说什么你信什么？是等不及我来斩你这段情么，你还学会抢着自尽啦？”
林元风抖了抖，似乎才反应过来似的，小声道：“林某只是想，仙缘珍贵，若、若是能换公主成就大道……”
“那也不能举着把来路不明的断剑往自己脖子上划拉！”楚今歌毫不留情的打断道：“我看你抢了剑还以为你脑子长出来了打算反杀，原来长的是恋爱脑吗！”
林将军小媳妇似的委委屈屈的站在她对面，很不知所措的嗫嚅半晌，才终于细如蚊呐道：“没有恋爱。”
楚今歌还在气头上，没听清，便靠近了些，没什么好气道：“什么？”
“……”林元风总算鼓起勇气，抬起睫毛来直视了她半秒，声音也终于大了半点：“我们没有恋爱。”
楚今歌倒吸一口气，深觉一手带大的乖孩子大脑出现严重问题，简直想请家法来：“林元风，你醒醒啊！我是楚今歌！你要和楚今歌谈恋爱吗……！”
小将军沉默片刻。
楚今歌精神一振：好像有点效果！
遗憾的是，还没等她再接再厉，便听他梦幻道：“公主名讳……是叫楚今歌吗？”
“……”楚今歌面露沉痛之色，接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深切哀悼道：“你最好现在开始许愿这处幻境破碎后会一并将咱俩这期间的全部记忆都带走，否则就算没有留影珠，也够你社死个千八百年的了。”
小将军不明所以，只是小心的抿了抿唇，慢慢抬起手来，轻声道：“不要带走。不管我是不是我，都是一定……”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周遭便突然地震般的强烈晃动起来。屋室中的桌椅摆件纷纷跌砸下来，他二人站立不稳，林元风一时也顾不得男女大防，只尽力扶住楚今歌，想带她离开屋子。
混乱间，楚今歌仓皇抬起头来，却看见就连头顶上那根奢豪的楠木横梁都摇摇欲坠，几乎快要向他们砸来！
她啧了一声，反手搂住林元风的腰肢，脚尖运起真气，正打算夺门而出，便又是感觉到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
她似乎是什么人自黑甜睡梦中摇晃醒来。
楚今歌揉了揉眼，慢慢自床榻上爬起来。接着习惯性的去摸枕边的软帽，十分自然的戴在了头上，接着同身边另一位身着灰白僧袍的小尼姑点了点头，便晃晃悠悠的穿上床边的软底布鞋，往井边打水洗漱去……
等等？
刚刚那是个什么人？小尼姑？
她挠了挠头，总觉哪里有些维和，正好也已走到了井边，便低下头去，往井中望了一眼。
只这一眼，便全然超过了刚刚与血衣道士博弈的恐惧，直教她魂飞魄散！
她先是无声尖叫了数秒，接着才哆哆嗦嗦的扶正了脑袋上的尼姑帽，颤声道：“哀家、哀家没头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