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云默目光坦然,没有一丝闪避,“我已忘却所有,唯有在凌仙有一事,一定要完成。”
“本仙又不是不让你回来。”宗烟冷声驳斥。
她心里倒是想直接拐走云默,只是顾及他的异能来源不明,暂且不敢妄动。
云默松开宗烟的手,后退一步,深深一拜,“凌仙收留我,这份恩情必要报答。倘若我要做之事,事关凌仙安危,完成之前,我自然不能离开。”
哈?
小仙友可太有志气了。
宗烟愣了愣,然后大笑起来,“哈哈哈。你?凌仙安危?”
她向前一步,用手扣着云默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向他的眼底。
然后一字一句道:“凌仙掌门闲钰,不冥山的大弟子,善与人交道。灵域几乎灭亡时,他说服了不冥山大部分人,一起创立凌仙。”
“司律闲莘,虽然我不喜她的性子,但她的武艺无可挑剔。如今的修仙界,除了我,她都足以匹敌,包括灵境的丹菱子,她亦可以战取胜。”
宗烟目光带上一丝怀缅。
她幼时何尝不是意气风发,信誓旦旦世界缺了自己,就彻底毁了。
她感慨:“云默啊云默,不是本仙小瞧你,但你刚刚踏上修行之路,你再聪明、再有天赋,终究还是个拿不稳剑的小修士,凌仙能人辈出,缺了你也不会塌。”
云默的目光不变,只是讲述实情,“我不知过去如何,但我出现在凌仙,肯定不是意外。”
“甚至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那件事。”
他总结,“只要没完成,我绝对不会离开凌仙。”
那么坚持……等等,不对。
小仙友不算傻,这么多年在凌仙没找到线索,也该试着去其它仙门碰碰运气啊。
宗烟察觉一丝诡异,手按在云默的肩头,灵光一闪,干脆直接拐起他的胳膊,往凌仙地界外冲。
到了凌月镇边缘,云默开始颤抖,浑身不适,嘴里喃喃着什么。
宗烟没停下,继续往外飞去,同时,细细分辨他的话。
在风声中,她听清了,“……宗烟……烟烟……救她……”
她顿时一惊,把人放下,追问:“你想起了什么?”
果然没有猜错,云默身上有诅咒之类的东西,让他无法凭自己离开凌仙。
云默满眼迷茫,甚至有点自我怀疑,“我……”
他溃散的视线慢慢汇聚,聚焦在宗烟身上,与宗烟遥遥相望,灵识无比清明,困扰他许久的话语,终于被自己听清。
“我一定要救下你,宗烟。”
这回,宗烟没有嘲讽。
凌仙或许不需要云默相救,但她需要,她师尊需要,灵域上千被困异界的弟子需要。
她沉默许久,自我讽笑:“呵,本仙自诩修为高,天下无敌手,到头来,还得依靠一个拿不稳剑的你。”
笑了好一会,宗烟才停下,“罢了罢了,本仙巴不得有人相助。对了,你可否还记起什么?”
她戏谑道:“到底要怎么救本仙呢,哎呀,该不会得舍身卖命,还是得经历万千磨难,得道飞升才行?”
总之,眼前的云默,还不足以应对裂缝。
云默摇摇头,肯定道:“没有了,我全部记起,但只有这句话。”
除此之外,没有记忆,只是……心间涌起了一些很奇怪的感觉,像是水波荡漾的痛楚,掺杂着怜惜与……喜悦?亦或者说是期待,如同等待花开、盼着天明的期待。
这种感觉,明明白白,是因宗烟仙尊而有。
“仙尊,你之前可认得我?”他话语无半分笑意,“似乎……我就是为了你,才会出现在凌仙。”
宗烟嘴角的弧度落下,顿了顿,乍然道:“忍着。”
不容拒绝,埋头在他的脖颈处,咬了一口,吸允出一点血,然后闭眼,缓缓舔了舔,让他的气息在鼻腔弥漫。
清甜、仿若有幽香、像雾凇的冷冽,很好闻,只是……“我从未嗅过这气息。”
她垂眸,“我记忆很好,从未忘却过任何重要之人,你的气息很独特,倘若我们相熟到你要竭力救我,我不可能不记得。”
云默凝视,自己的血在她的唇上晕开,鲜红刺目。
他无法解释心中感受,只能就此略过,“可能只是错觉。”
宗烟叹息一声。
小仙友这迷糊模样,当真是来助她的?
异能不够行,还没有记忆,不知如何让异能变强。
还是得去找人瞧一瞧他。
她召出一只金尾蝶,“丹菱子,我有事寻你。”
金灿灿的长翅扑腾着消失后,她便一直盯着三步开外的云默,不语不问,就直愣愣盯着。
云默察觉到了,回望几眼,但那人好似就只是单纯地看着他。
他便安安静静立于山坡上,眺望远处的凌仙山。
半个时辰后。
宗烟不耐烦了,又送了一只金尾蝶,“药尊大人,小女子宗烟有事求你,请问你在何处,我来寻你。”
这次不出半刻,就得了回音。
“哟,仙尊金口中怎会言及‘求’这个字,奴家可不敢当。”娇娇软软的语气,轻轻笑了声,“还是隔了几百年,您贵人终于想起了奴家的邀约,想来当试药人?若不是,奴家可要上妆去唱戏了。”
宗烟捂眼,折磨人的回忆涌起。
怎么世人皆道她性情古怪,却从来不说丹菱子,明明丹菱子更像个怪人。
丹菱子曾借着为她诊治之名,给她用药,让她狂笑三个月,事后还轻描淡写小小副作用。
又有一次,将她毒麻痹,把睁着大眼的她送进水晶棺木,大肆举办了葬礼,事后将她从土中挖出,狡辩说是让她心情愉快,利于修炼。
是以,有一回丹菱子请她去试药后,她就当遗失了一只金尾蝶在丹菱子那,再也不听不回。
宗烟没想到有一日,还能求到丹菱子身上。
她想了想,干脆硬气回话:“丹菱子,别闹,是正事。”
这次金尾蝶回来得更快,带着掐尖的柔声:“合着仙尊大人的事就紧急,奴家的药你不吃,奴家的戏你不看,最后连消息都不回了?”
宗烟有些心虚,瞄了眼云默,避开了一截,悄声说:“你先听完是何事。我近来遇到了一个很奇特的少年,但看不透他,所以想让你瞧瞧。”
“少年?奇特?”
“是啊,模样生得好,气质独一份。”宗烟把准备好的话倒出来,“而且,他那双眸子,漂亮得不像话,我活了千七百年,都没见过更好。”
“就这?修行之人,哪个会丑。等等,你该不会……看上他了?”丹菱子言语间来了些兴趣。
宗烟大方承认,“嗯,我带他过来,给你瞧瞧?”
“好……不对,奴家才没有原谅你,你不把欠我的补上,就别想见到我。”
“……”宗烟顿了顿,才回话,“你的药何其珍贵,何必浪费在我身上。至于你的戏,我又看不懂,不是糟蹋了你的心意嘛。”
丹菱子的戏,她早年也看过,但咿咿呀呀,半天才说完一句话,她虽觉得新奇,但却耐不住性子看完。
“不成,都是精心给你准备的,你都得好好享受。看完戏,还得给我说道说道。哼,三百年了,奴家排了十八部戏,回回都是第一个邀你来看,你却从不赏脸,药都能先不吃,但戏得看完!”
宗烟盯着在她指尖悬停的金尾蝶,须臾,步伐沉重地走回来,讷讷问着云默:“你喜欢看戏吗?”
“嗯?”
宗烟缓缓板起脸,“你一定喜欢看戏,走,本仙带你去看大陆最好的戏,你必须得好好欣赏,看完得写出万字观后感。”
“啊?”
——
凡间,晏国国都,梨花戏院。
二人换上了寻常凡间衣裳,宗烟一身淡红色素裙,云默一身墨黑色劲装,走到了门口。
戏院的仆役笑脸相迎,拱手道:“二位客官第一回来?请问是坐哪等座位,小的马上为你们安排。”
“有何区别?”宗烟问。
“甲等离戏台最近,茶水费十两银子起,乙等稍远,五两银子起,丙等在最远的二楼,看不太好,一两银子起。”仆役详细介绍着。
宗烟抓抓袖口,看向云默,“你觉得呢?”
云默莫名其妙,明明说好了,到了凡间,万事都听宗烟。
他按照宗烟的吩咐,说道:“姐姐做决定就好了。”
不开窍啊。
宗烟先把云默拉到一旁,开门见山,“你可有金银钱币?”
云默摸摸袖袋,里面有之前在酒仙楼采购剩余的银子,“有二两多。”
幸好方才换衣时,他特地拿出了荷包。
“交换一下。”宗烟说着,一把拿过银子,又递了块灵石过去。
云默一愣,颇为不解问:“仙尊身上没有现银?”
宗烟脸一红。
曾经是有的,她好歹也是妖族一方领主,自然有私库。
但过去大陆通行用灵石交易,她又不缺灵石,就一直用不惯金银,以至于有回一夜被诈了万金。
虽然后来讨回来了一些,但管账的却不肯给她现银了。
渐渐的,她就混成了两袖空空,除去炼成法器的金银,她就拿不出半点钱币了。
“咳,反正你不亏就行。”
有时急用钱币,她也会拿灵石换,有时能得数千金,有时只有几百两银子。
到现在,她也弄不清一颗灵石到底值多少,但肯定不止二两。
云默多看了她一眼,收好灵石。
忽然有些恍惚,仙尊到底是灵石太多,还是……活得比较豁达,不计较身外之物。
不然,怎会二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宗烟被看得脸更红,连忙摆出架子,打断话题,“该走了,一会赶不上戏了。”
她走回戏院,霸气地拿出两枚银子,“丙等,两位。”
仆役上下扫视二人,笑脸不变,但眼中隐隐露出些鄙夷。
宗烟负手傲立,她自然清楚那人在想什么,但衣物是她从空间袋翻出来的,可以把自己打扮人模人样,但钱是她真的掏不出来了,“不够吗?”
“够了够了,这边请。”仆役疏离地笑着,引他们到二楼的房间里,拿了最便宜的茶水,放下就走了。
宗烟端起,浅浅抿了一口,立即喷出来了。
乖乖,这茶怎地那么涩。
她召出些清水漱口,好一阵才缓过来,对桌上的那壶茶敬而远之,自己从空间袋里取了一套茶具出来,烧开一壶水后,直接往茶杯里倒。
“仙尊。”云默有些看不下去,“你所用的茶叶,乃凌仙的清凝茶,若是这样泡,怕是会失了香味。”
宗烟看他。
这些茶叶是闲钰送的,淡淡的清香,带着醇厚的回甘,但每回她自己冲泡时,总是没有闲钰泡的好喝。
小仙友这话,意思是她的方法一直不对?
她当即把茶具推过去,“你来泡。”
云默接过,先熄掉小炉的火,让水温变得微凉,然后茶叶先过了三道温水,再浸入凉水,最后再温热它。
他目光专注,动作行云流水,全心沉浸在泡茶。
这时,微风轻轻吹过,云默的黑发丝飘过脸颊,他眉眼微动,随手拂开,继续泡茶。
宗烟凝视着他,看着睫毛扑簌下,那双晶莹的眸子。
忽然觉得并未欺骗丹菱子,这少年的眸子,真的是她生平所见最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