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你来做什么?”陵西声音微颤,有着挥不去惊恐。
云默抖抖袖子,持着礼节地问:“师兄可曾见到宗烟仙尊,有人见到她来了这边,我有点私事想请教她。”
“没有!”陵西急促喊了一声。
云默环顾,面色不变,只问道:“师兄可需要帮忙?”
“不用!快走。”陵西的话还没说完,他身后就冒出一道金色的火光,将他的隐匿法术毁了。
云默当即上前,惊疑不定地问:“火麟,它这是怎么了?”
陵西扭头,紧张道:“没事没事,它有点闹脾气。”
宗烟嘴角抽了抽。
这点脾气可真够大,都快把旁边的大树连根掀起了。
云默显然也不信,“它看起来不太对劲。”
“你懂什么!”
陵西厉声喊:“我乃司兽大弟子,你不过是个记名弟子,哪会需要你帮忙!”
说话间,他又被火麟拖行了几丈。
宗烟不由挑挑眉,心间默数:一,二,三……
果不其然,三声之后,火麟挣脱了束缚。
它身上冒出金色火焰,凄惨渗人地嘶喊,盲目乱撞,一会头撞到树干上,一会被树根绊倒,但仿佛不知疼痛,仍在上蹿下跳。
陵西顿时跌坐在地,双眼无光,不断颤抖着呢喃:“完了,全完了,司律长老定会罚我……我,我不想被逐出师门……”
云默盯着火麟,惊而不慌,召出藤蔓,试图困住它。
但只困住了一瞬间,藤蔓就被火麟的金焰烧完了,而且此举还惊吓到它。
火麟哀苦嘶喊了几声,跌跌撞撞,急速往山下而去。
云默连忙改变应对之法,发出高声的警报,压过嘶吼,传至半座凌仙山。
它到底想做什么。
不像逃跑,不像想伤人。
宗烟望着远去的火光,思忖片刻,御风跟了上去。
火麟不一会就窜到了大路上,撞开了好几辆避之不及的火麟车,一路狂奔到了山脚,临近山门,它顿了一瞬,又焦躁地加速,以头重重撞向牌坊。
石头垒起的牌坊上,出现了一朵炸开的红花。
火麟倒在地上,抽搐着,双眼哀痛至极,它很痛苦,正在寻求一个彻底解决痛苦的办法。
只是它没能安静片刻,仅过了半刻,它又挣扎着起身,竟想再次撞上去。
这一次,有数根藤蔓缠绕上火麟,阻止了它。
然而火麟撞击石板,尘土混杂着碎石,金色火焰更甚,伴随啸天般兽嚎,像是想将周围尽数摧毁。
云默如一道白色的影子,被撞得抛了出去,摔在了石柱下。
硝烟弥漫,火麟红着眼,猛地向他冲去。
宗烟蹙起眉。
这小子在想什么,呆了啊,被撞到不得没掉半条命,竟然不躲?
千钧一发,她终究于心不忍,凝起一个法术球,将火麟包裹住,然后解了隐身,悬在法术球前,俯视云默。
“喂,吓傻了?”
尘埃落定,月色照进来。
宗烟这才看清,云默手中握着伏兽绳,已凝聚着他全部灵力,看起来是打算在火麟冲过来时,将它束缚住。
哦,没傻啊。
云默拂开飘过脸庞的青丝,抬头仰望她。
红裙纷飞,金线勾勒的暗蝶纹若隐若现,在冷冷月色与炙热火光照映下,宗烟仙尊犹如一只从囚牢中逃出的红蝶,冷艳而摄人心魂。
那身影明明很陌生,却又令他心生亲近。
他的目光注视了许久。
宗烟不由打趣,“怎么,想报恩?”
云默微惊,垂头收起伏兽绳,起身一拜,“多谢仙尊相救,后生定当报答。”
“免了。”宗烟撇撇嘴,转身,隔着柔软的球壁打量。
火麟躁动不安,爪子都快举不起来,还在拼命挠着球壁。
她恐吓着:“小火麟,你伤得不轻,再乱动,只会更严重。”
说着,灵力威压而出,强行熄灭它身上的火焰,再将它按压得动弹不得。
宗烟再次细细打量。
火麟身上尽是血渍,看不清受了什么伤,而且,这等发狂模样,也绝非外伤所致。
思及此,她闭上眼,向火麟体内注入一丝灵力,沿着它的经脉,一寸寸探寻,在它骨折的的前足关节处,感受到了阻塞。
祸因就在这。
宗烟睁眼,一手抬起那只足,一手在污血中翻找,须臾,指尖碰到一张粗砺之物,摸索着扯出来。
瞬间,火麟紧绷的身躯松弛了,犹如被五马往外拉扯许久后,终于被解救下来,直接瘫倒在法术球底,努力给了她一个感激的眼神,就昏过去了。
火麟只剩下皮外伤,修养一段时日,应当就无大碍了。
宗烟安心散去法术球,走到一旁,举起扯出来的东西,又召了些明亮的光,将其照得透亮。
手中之物,是一张长条的纸,被血浸染,看不出原样。
这是何物?
灵符?不对,样式有些像,但这纸上面一丝灵力都无。
浸满毒药的纸?可若要下毒,将其放在妖兽前足,未免也太麻烦了,而且,取出来,药效就无了?
宗烟来回翻转,没发现任何蹊跷,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张再平凡不过的纸。
“宗烟!你竟敢在凌仙闹事?!”一声怒吼,吓得周围偷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
宗烟抬头,看见来者,不由勾起一抹讽笑:“呦,莘师姐,你还是那般急躁,也不想想,我若闹事,凌仙山还能要?”
她与闲莘向来不合,往日,她不会在仙门久待,闲钰也会刻意避免她们相见。
但这回,正好撞上了。
闲莘面色一沉,“宗烟,注意你的言辞。”
宗烟甜甜地笑起来,“好,那凌仙的司律长老,你是想见识一下我闹事?”
二人之间,隐隐有火花蹦出。
“阿莘,发生了何事……宗烟?你怎么在这。”闲钰匆匆赶来,见了这幕,头都要大了。
“本仙瞧见这火麟奇怪,一路追过来,见它想寻死,好心救了它。”
宗烟说着,将那纸张飞递过去,“大抵是此物所致它的异常。”
闲钰仔细研究了一会,摇摇头,“这不是凌仙的东西。”
凌仙传承自灵域,向来以法术与阵法为主,甚少有符修。
这时,云默走过来,拜见二人。
“对了,小仙友,陵西去哪里了。”宗烟问。
说起来,那弟子当时模样也奇怪,说不准知道这纸张的事。
“师兄说司兽长老有事寻他,就离开了。”云默答。
闲钰蹙眉,传音问话,很快就得了答复。
他面色凝重道:“司兽的其他弟子说,陵西回寝居拿了行囊就出去了。看来,他和这事脱不了干系。”
“自己逃了也好,省得我逐他出凌仙。”闲莘冷哼。
“阿莘,他罪不至此。”闲钰不赞同道,虽然有些损失,但未伤及旁人,尚且还能通融。
“他应得的。司兽的那个大弟子天赋尚可,就是灵识残缺得很,都不知犯过几次大错了。”闲莘嫌弃道。
竟是如此,难怪陵西一直想隐瞒。
宗烟看了眼火麟,无论它是何原因所致发狂,但终究,它是凌仙所养的妖兽,之后的事,她不适合管了。
“既是凌仙的事务,我就不插手了,再会。”
她转身,欲要离开……
“请留步。”闲钰一本正经道,“你今日所为,于我有恩,师兄一会略备薄礼,送至你居所可好?”
居所啊。
昨日是瞭望塔屋顶,前日是临渊湖旁的荒废木屋,今日的……还未寻到。
宗烟轻咳一声,端着架子拒绝:“随手之劳,不必挂念。”
“呵,是啊,小师妹可是堂堂灵境修士,凌仙哪有东西,能让她看得上啊。”闲莘在指挥弟子收拾牌坊,闻言,还专门过来冷嘲热讽一句。
闲钰也知这个理,目光搜寻一圈,落在了云默身上。
忽然,心生一计,把云默叫过来,对宗烟道:“听说你刚刚救了他,正好,我来介绍一下,他名唤‘云默’,点睛会后,我将收他为亲传弟子。”
“见过仙尊。”云默板正行礼。
宗烟微讶。
这少年眼光虽然很好,但除此之外,并无特别,闲钰这个大忙人,竟然会收他为徒。
而且,为何要特意让她认识。
她猜测着,“你引荐他给我,是想让我罩着他?”
“哈哈,你若愿意,那肯定再好不过。今日小宴,我也是有意让他在各仙门露露脸,好歹混个眼熟,日后好相互照拂。”闲钰笑道。
“你倒挺用心。”宗烟评价着。
“自然,难得遇到个木系天赋极佳的。”
闲钰笑得开怀,“而且,他的厨艺极好,可媲美凡间的大厨。你若肯赏脸,就让他为你做一餐?就当做是师兄送你的薄礼了。”
宗烟眼睛一亮,不愧相识千余年,闲钰对她可谓知根知底,知晓她虽辟谷,但依旧贪恋美食。
这份薄礼,她欣然接受:“难得你一番心意,师妹我就笑纳了。”
“云默,拿出些本事,伺候好仙尊。”闲钰叮嘱。
云默尊令,带领宗烟去往山上的伙房。
今夜万里无云,月明星疏。
二人行在僻静的小道上。
“没想到,你还会做吃食。”宗烟在后面,优哉游哉地闲扯,“嗯……你应当还未辟谷?”
“是,我入门修炼近九年,还未习得辟谷。”
九年确实短了些,寻常修士怎么着都要二三十年才能完全辟谷,而她,所费时间更多。
宗烟打趣,“那便是你贪吃,所以才有极佳的厨艺。”
“……”云默顺从道,“仙尊所言有理。”
这时,皎洁月光撒下。
宗烟眼前那个小揪揪,犹如一团煤球精,一跳一跳的,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忽然就来了兴趣,上前两步,与云默并肩,盯着他头顶。
“说起来,你们司律长老严苛刻板,凌仙规矩极多,大多数弟子都端庄无趣,而你……却甚是可爱。”
云默飞速瞄了她一眼,不知她为何会提起这茬,解释道:“我天生发丝极多,寻常束发,稍显臃肿。”
宗烟以目光描绘他的样貌。
眉骨柔和,眼睛深邃,脸棱角分明,确实适合这发型。
云默对上她的眼,忽然停住脚步,认真问:“今日仙尊为何要碰我的头发。”
“本仙喜欢。”宗烟说得坦荡。
这般凑近俯视,才发现他头上的小揪揪,是用红绳扎成了五瓣,精巧如艺术品。
她怜爱不已,越看越喜欢,仗着是他的救命恩人,索性上手揉了揉,柔软蓬松,触感极好。
“你倒提醒我了,现在得闲能玩玩。”
云默没有躲开,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哟,不反抗啊。
宗烟心下暗喜,玩得更起劲,来回捏圆搓扁,手感极好,像在捏一团蓬松的棉花。
正想着,发带承受不住蹂躏,断裂落下,一头如瀑的秀发随之散落,犹如清凉的云雾,自她指间倾泻而下。
她愣了一会,退了一步,望着如打翻一池墨水的发,不禁感慨:“你所言确凿,发丝竟如此之多。”
云默站如寒松,发丝随风飘动,在青白双色的宽袖旁舞动。
他身上被月色镀了一层银光,双眼平和而安静,犹如藏在深海中的一对明珠,隐秘地散发柔光。
那仿佛是微风穿过雾凇的簌簌之音,在轻声问:“还想玩吗?我再扎起来。”
宗烟听到心底一根不知名的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如此翩翩少年啊,可惜,要拜入闲钰门下了。
她摇摇头,若有所思地感叹:“你倒是乖顺。”
云默坦然点头,“我有求于仙尊。”
“嗯?”宗烟微讶。
“今日见了仙尊那模样后,便想请你瞧瞧,我可是也有妖族血统?”云默说得自然,无半分玩笑之意。
啊?
宗烟好一会才确信,自己没听错。
她万分不解:“你怎不去问你爹娘?”
“说来惭愧,我忘掉了以前的事,不知出生与过往。只知道,九年前,是掌门将我带到凌仙。”云默道。
宗烟目光上下扫视他,从脸庞到发梢,彻头彻尾的人族模样。
她更是不解:“你不该有这种疑问啊。”
何况凌仙在大陆极东,离妖族地界隔了十万里,如今两族极少来往,他哪来的妖族血统。
“莫非,你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云默紧紧抿唇,双手相互拧着。
看来是有,但不太愿意说。
该怎么让他开口呢?
宗烟想了想,走近,在他耳边呢喃:“放心,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你说出来,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请仙尊跟我来。”
云默带着她,走到一处僻静山洞里。
他抬手施展木系法术,岩壁逐渐爬满翠藤,岩缝中伸出一棵棵小树,眨眼间,荒芜的山洞,就变成一片绿色海洋,然后不断蔓延,遮掩了视线。
宗烟施法点亮了整个洞穴,于藤蔓之间穿梭,愈发疑惑。
那少年用的法术很正统,召出之物也无异常,那他究竟在担忧什么。
她转身,一眼就瞥见了一抹墨绿,定睛细看云默的头顶,顿时走不动道了。
云默的墨发间,生了一株小苗,半指高,枝干纤细,顶着两片圆叶。
圆叶不过指甲大小,薄如蝉翼,透出墨绿色的叶脉。
宗烟眼中异彩大放,透出怜爱微笑,不由掐起嗓子,惊呼:“真真可爱!”
她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到云默面前,踮起脚,怎么都忍不住,指尖轻触一下。
圆鼓鼓的小叶子抖了一下,云默的身躯也随之一颤。
宗烟惊异低头。
只见那少年竟瞬间满脸潮红,死死咬着牙关,眼中涌起迷离慌乱。
他怎么了。
难不成……是因为这叶子?
宗烟不由摩挲了一下叶片。
云默直接整个人都弯曲成弓,羞愤呵斥:“仙尊……不可……”然后,腿一软,直接向前倒下。
宗烟连忙接住,扶着他躺下。
好像没做过分之事啊,怎么就变成这模样。
云默大喘几口,伸出虚弱的手,一狠心,将头上的小苗扯下来。
瞬间,剧烈疼痛席卷而来,他脸色煞白,好一会,才颤声道:“此物是从我体内生长出,去除时,往往痛如断指。”
“那为何还要摘下来?”宗烟有些可惜,多好看的小苗,还没见到太阳,就被扯断了。
云默摇摇头,清醒道:“我要留在凌仙,若有此物,定会被视作异端。”
宗烟无法反驳。
是啊,就算她修为高,又是灵域首徒,如今一样被仙门所不喜。
她不乐地囔囔:“要不,干脆别当闲钰之徒了,来妖族,我给你寻最好的师父。”
反正妖族有十几位灵境修士,比闲钰强得多。
“我只是想留在凌仙。”云默道。
“为何?”
云默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
宗烟好奇死了,连忙追加条件,“我再多说一个秘密,你快说嘛。”
“……虽不记清了,但好似,我需要在凌仙,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无论如何,我不能离开,也不能被赶走。”
宗烟眨眨眼,再眨眨眼。
这算什么理由啊。
“所以,仙尊能否看出,我有无有妖族血统?”云默问。
宗烟撇撇嘴,虽然总觉得很荒谬,但还是兑现承诺,低头,在他的脖子旁边嗅了嗅。
须臾,她确信无比道:“你是很纯粹的人族,没有一点妖族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