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会议室的门吱呀作响被人推开的时候,程安安正低头与周简宁说话,她微侧着头,神情柔和而专注。
视线扫过周简宁的脸,程安安忽然就想起宋小棉对她恨铁不成钢的叮嘱,像周简宁这种钻石王老五,长相帅气,还是青藤基金的业务总监,可遇不可求。
连老张都再三叮嘱她,在这个项目上好好表现,争取拿下青藤基金的常年法律顾问。
程安安微愣神的功夫,周简宁已是反应极快地起了身,衬衫的衣角擦过她裸露在外的小臂皮肤。
他这一起身,连带着满会议室的人都跟着站了起来。
程安安听到周简宁语气恭敬地叫了声“江总”。
她抬头,手中的签字笔跌落在原木色的会议桌上,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发出极清脆的声响,犹如夏日的一道惊雷。
以至于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只觉得眼前像放了朵巨大而绚烂的烟火,一片五颜六色的光影。
而那人,便逆着这光影,似从时光深处走来,眉眼模糊。
程安安的右手无力地撑着桌面,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然后闭上眼,又缓缓睁开。
她看见,他向他们这个方向漫不经心地瞥了眼,似是冲周简宁点头示意了下。
程安安慌乱间垂眸,盯着桌面上似是年代久远的小坑洼,手慢慢地握成拳,坚硬的指甲直戳柔软的手心。
她今天早上穿了双新鞋,脚后跟磨破了皮,此刻坚硬的鞋帮似乎戳进了血肉模糊的伤口里,疼得她连呼吸都乱了节奏。
等那人终于在最边上的位置落了座,满会议室的人才一并坐下。
周简宁几句客套话开了个场,便侧过头,对着程安安低声说:“程律师,那我们开始吧。”
“程律师?”
程安安这才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近乎惊慌。
周简宁轻咳了声,又重复了一遍。
程安安深吸一口气,勉强地扯了嘴角,握着鼠标,愣是两下都没有点开那份协议,手心里全是黏腻的汗。
她的另一只手,隔着裙子薄薄的布料狠狠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疼到心里一哆嗦,心跳才跟着舒缓了很多。
只是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仍紧绷到濒临破音。
她感觉到周简宁似是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程安安清了清嗓子,目不斜视地盯着电脑中那五十多页的协议,逐渐进入了状态。
对方律师姓李,是个五十多岁的地中海,看她的眼神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浑浊欲望,以及时不时明里暗里表达出的年龄及性别优越感,让她一阵阵地反胃。
“李律师,尽调中具体发现有哪些问题,可以在条款中写清楚我方来解决,但是只一味地写一条我方承担交割后无限兜底责任,确实不太符合市场交易惯例。”
程安安忽然勾起嘴角笑了下,笑容却未达眼底,“而且李律师的律师费也确实拿得太容易了些。”
最后一句,从语调到表情,都带了未加掩饰的讥诮。
她平时的谈判风格没有这么激进,碰上再难缠的对家,都能面带笑容地掰着手指一二三四地驳回去。
或许是此刻会议室里缭绕的烟雾,又或许是隐隐作痛的胃,都在时刻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一瞬间难以忍耐。
程安安冷眼看着李律师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终于“啪”地一声将手中的笔扔在了桌上,似是不屑与她对话,看向了周简宁:“周总,您说呢?”
周简宁打了个圆场,说是谈了一下午,订了简餐,辛苦各位凑合一下,吃完再继续。说完后特意看了眼身边的程安安。
程安安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侧脸的弧度精致而柔和,又恰巧此刻太阳西落,余晖透过落地窗笼罩着她半个身子,彷佛周身镀了层金色的光。
莫名地,周简宁想起殿中的女菩萨,低眉敛目,慈悲为怀。
可她前一秒还分明横眉怒目,寸土必争,如同女金刚。
周简宁忽然就笑了,倾身过来,近到能闻到程安安身上若有似无的淡香,连带着他开口的语调都温柔了许多,“辛苦程律师,一会儿简单吃点。”
其实那份简餐程安安最终也没有吃几口,最边上有人起身离场,桌上的盒饭丝毫未动。
也是,他从来在吃的方面就挑剔,难伺候地很。
一个北方人,偏爱吃南方菜,家里的阿姨清一色的吴侬软语,饭菜咸了淡了、冷了热了都不行,挑剔到乖僻。
程安安放下筷子,伸手去揉胃,随即又扭开桌上的矿泉水,从包里摸出了两片胃药,就着冷水吞了下去。
谈判的拉锯战持续到晚上十点时,才谈到最重要的违约责任和解约条款。
李律师满面红光,双手抱胸,挑衅地盯着程安安,如同一只斗鸡,叫嚣着逾期付款的违约责任之重,你们倒不如直接去抢银行。
程安安皱眉,一手抚胃,一手滑着鼠标,对方好歹也是大公司,请的律师职业素养如此之差劲。
她正准备开口,却忽然听见“啪嗒”一声,不期然的声响从右边角落传来。
那是打火机的开盖声,短促、清脆。
整个会议室刹那间安静,接着一把温润的嗓音响起,“中场休息下吧。”
清冷冷的,带着格格不入的悠闲,似一泓清泉,瞬间消散了这满屋的缭绕烟火。
这是他中间出去了几个小时,回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更多时候,他都以一种近乎懒散的姿态靠在椅背上,每到关键时刻,轻飘飘的抛出一句,一锤定音或是直击要害,将会议室里的剑拔弩张反衬得有些可笑。
她以前总觉得他有一把好嗓子,即便着火了,喊救命的语调都能听起来婉转悠扬,不急不躁。
程安安忽然就觉得有些好笑,便也真的扯了嘴角,只是握着鼠标的手却不受控地微微蜷缩着,盯着电脑的姿势执着到虔诚,努力抑制着胃里不断翻涌的恶心感。
坚持了五秒后,她几乎用尽全身意志力才能装作步履悠闲地走出办公室,然后直奔卫生间,对着洗手池就将一天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最后简直要吐出五脏六腑。
等到胃里抽搐感稍微平息,她捧着水簌了口,然后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毫无生气的脸,肤色苍白,眼底雀青,眼里带着沧桑和算计。
程安安忽然就有些无奈和难过,不知怎么就三十岁了,连轴熬夜的结果都直接而惨绝地体现在脸上,一点情面都不留。
“啪嗒”,又是一声。
程安安吓了一跳,后背瞬间冒了汗,连心跳都不争气地乱了节奏。
良久后,她僵硬地转过身,就看到卫生间门口闪着一点猩红的光。
程安安疲惫地靠着卫生间冰冷的墙壁,这一刻,竟有种宿命的苍凉和悲壮感。
他们有五年未见,那段岁月,像场梦,虚幻而绝望。
江丞长身玉立,倚靠着门框,细长的烟夹在指尖,却任凭烟灰一点点散落地上,烟头处细细的一缕青烟缓缓飘到空中后又散开。
他的那张脸便在这烟雾后慢慢呈现在程安安面前,脸上的表情淡漠而疏离。
程安安似是站了很久,久到他指间的那根烟都快燃到了尽头。
她咬了下舌尖,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地向门口走去,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里。
那间烟火缭绕的会议室,才是她的现实世界。
江丞似是瞅了她一眼,又似是越过她看着某处虚空,然后缓缓抬起腿,撑到对面墙上,以一种理所当然的无赖姿势,挡住了程安安出去的唯一道路。
程安安停了脚步,没有抬头,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拳。
她1米65,其实也不矮,又穿着高跟鞋,但偏偏还只到他耳处,无端就让她在他面前,连自尊都好似低了几分。
程安安耳边传来极轻的一声笑,轻到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江丞将燃尽的烟头随手丢进手边垃圾桶上面的灭烟石里,那一点猩红便灭了。
他抬了眼,上下认真地打量她。
不到膝盖的赫本小黑裙,裸露着一双光溜溜的腿,笔直细长。
鬼使神差地,他做了一下午都想做的事,伸手从裙下探入,覆上她的大腿根。
他的手掌微凉,带着不大不小的力度,揉了两把。
程安安不受控地瑟缩了下,震惊和羞愤一瞬间到达了极点,睚眦欲裂地瞪着面前的人,紧紧攥着他欲进一步的手腕,恼怒到咬紧了后槽牙。
江丞只觉得手底下一片温润的滑腻,这极致的触感像张绵密的网,搜罗了过往的点滴,以至于他的眼底竟然闪过一瞬的不舍和怀念,但也就是那么一瞬。
下一秒,他就极快速地掀了她的裙子,低头瞧去,果然见大腿上一处青紫。
她的皮肤素来细腻白皙,此刻在白炽灯下,如同上好的骨瓷,那片青紫便尤为显眼,带着极端的魅惑。
江丞的唇角勾起一抹轻浮的笑。
她以前极度紧张时,就喜欢掐自己的大腿,那时他也是真切实意地疼她,十分慷慨地将腿伸过去,说你要是紧张就掐我的。
程安安盯着面前这张粉面阎罗王般的面孔,心中一片苍凉。
面前的男人忽然伏低了身子,与她面贴面,眼里的情绪明明灭灭。
他抬起另一只手,抚上她的面孔,指间有银色的光闪过,晃了她的眼。
那是一枚银质的素戒,戴在他的食指根部。
人总是会记住一些莫名其妙的瞬间,比如程安安其实都快忘了他们是如何相识的,但此刻这枚戒指却携带着过往的记忆,如同洪水猛兽般向她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