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离开霍宵的院落，盛云听又溜达着去半边塔看了一眼。
虽然还是坍塌的状态，但已经开始修复了。
归隶峰的弟子们对着卷轴上的方案按部就班地恢复塔身。
盛云听看了一会儿，转身向山下走去。
走到一半的时候，天开始下雨。
很快就变成了倾盆大雨。
盛云听赶紧跑到路边的一个亭子里避雨。
“你好，又见面了。”
盛云听回头，便见故无意坐在长凳上，笑盈盈地和她打招呼。
盛云听颇感惊喜，“你好呀，看来我们还挺有缘分。”
故无意身穿天衍宗道服端坐在那里，白面如雪，不似真人。
“上次忘了问道友叫什么了，请问道友方便告知吗？”故无意往旁边挪了一下，空出了一人多宽的空间。
“盛云听，盛世的盛，云朵的云，听取蛙声一片的听。”盛云听一边说一边走过去。
“多谢。”她道了声谢，坐在他好心空出来的位置上。
故无意听她的自我介绍，笑了出来：“为何是听取蛙声一片的听？不是听见的听？”
盛云听明白他的意思，兴致高昂地解释道：“听取蛙声一片，一听就是盛夏时节。蛙声、蝉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多么生机勃勃。而且小青蛙们一般晚上叫得欢，夏日的晚上有月光、星光、萤火光，你不觉得很漂亮吗？”
她的描述生动形象，故无意仿佛看到了那副画面，弯起眼笑道：“是很好看。”
盛云听看着外面滂沱的大雨，闭上眼感受扑面的水汽，“估计这场雨下完，不久就会蛙声一片了。”
故无意挑眉，“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止戈峰没有湖，也没有山溪，很大可能听不到蛙声。”
“那是挺可惜。”盛云听颇感遗憾地点点头。
故无意忽然问：“若是听不到蛙声、蝉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还有什么可听？”
盛云听笑出来，看傻子一样看他，指了指外面的大雨，“很多啊，下雨声、下雪声、踩断树枝的声音、说话声、歌声……”
“你不觉得吵闹吗？”
“不会啊，我还挺喜欢的。我从小在空雪峰长大，山上只有师父和我两个人。师父是要得道成仙的人，和我不同，耐得住寂寞。我喜欢热热闹闹的，所以从小就很喜欢听大自然的声音。”
“大自然？”故无意露出疑惑的表情。
盛云听意识到这可能是前一世的词，解释道：“就是这些花花草草、飞鸟走兽什么的，我统称大自然。”
故无意细细琢磨着，似乎对这个说法很感兴趣。
半晌，他开口，平淡地说道：“你的想法很有意思，不过我还是觉得这些声音很烦。”
盛云听转头看着他的侧脸。
雪娃娃一样白的皮肤，起伏的眉骨鼻梁。
就像是一座巍峨的雪山。
她收回目光，继续看亭子外的雨幕：“很正常啊，每个人喜好不同嘛，而且你一看就是个安静大美人。”
故无意磕巴了一下，“大、大美人？”
“是啊，没人说过你长得很好看吗？”
原来如此，故无意笑了出来，“倒是有不少人说过，不过没人像你这般……”
既不是惊艳爱慕，也不是算计嘲讽。
就好像看到不常见的花，路过时夸赞一句好漂亮一样。
盛云听大概懂他的意思，抿嘴笑了一下，“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藏着掖着反而招人误会。”
“盛道友说的是。”故无意同意道。
两个人坐在亭子里等雨停。
暴雨一般来的快去的也快。
但半炷香时间过去，却仍不见小。
故无意站起来，顺了顺衣袍，转身向盛云听行礼道别：“时间不早了，在下还有些事，就不再等了。盛道友，告辞。”
盛云听赶忙站起来行了一礼：“告辞。”
故无意起身转身往外走去。
一道无形的半圆形气罩在他头上半尺左右展开，替他挡开落下的雨。
走了几步，他忽然顿住，然后又折返回来。
盛云听见他去而复返，回到自己面前。
正疑惑间，就见他手中出现一把伞：“道友若是无伞，便先用这把吧。”
盛云听愣住，反应了一下才伸手去接：“多谢，我明日还你。”
故无意温润一笑：“不急。”
说罢，他便再次转身走向大雨中。
盛云听看着繁密雨幕中模糊的背影，莫名觉得熟悉。
她走到亭子的台阶边撑开伞。
素色的油纸伞被雨水一打，隐隐显出些鱼鳞纹。
像是湖底的鱼儿在下着雨的湖面甩尾而过。
盛云听握着伞柄在手里转了两圈，几滴水珠沿切线方向飞出去。
她举步走入雨中。
雨越下越大。
下山的石阶被水淋湿后，变得格外滑。
盛云听提着下裳，小心翼翼地下台阶。
纵使万分小心，还是滑了好几脚。
太反常了。
她把伞微微立起，抬头看雨。
今天这雨有点不对劲，她心里莫名感到不安。
盛云听看了眼腕上的银镯子。
云奚师姐到现在还没问她在哪里，往常早就询问过了。
她弹了一下镯子上的铃铛。
没响。
盛云听心中登时警铃大作，立刻又弹了几下。
仍旧不响。
完蛋了，失联了。这一想法立刻浮现在她脑海中。
再也顾不上其它，盛云听加快了下山的速度。
滑倒几次后，盛云听的鞋袜和裙角完全湿了。
然而她现在也没空计较这些，只想着赶紧回到云中隐。
又一个脚滑，湿了的裙裳绞住了腿，使得盛云听没有在第一时间迈出另一只脚站稳，整个人就那么摔了出去。
伞也脱手甩出。
瓢泼大雨瞬间把她淋了个透湿。
同时左脚脚腕传来钻心的痛。
手腕上的铃铛疯了一般响起来。
盛云听赶紧拿到面前，“师姐！”
“小喧！你现在在哪？”铃铛震动着，只不过变成了祝云奚的声音。
“我在止戈峰，正在下山的路上。刚刚铃铛一直不响，我联系不到你。”盛云听怕一会儿又断开连接，赶紧把重要的事情说出来。
“我知道了。这雨有问题，你在原地千万不要动，我让暄妍去找你。”确认她无事后，祝云奚冷静下来，通过铃铛叮嘱道。
“好，我知道了。”盛云听忍着疼，瘸着腿去捡伞，一时间没注意到在自己身后慢慢凝聚起来的黑烟。
她刚捡起伞，后衣领就被什么揪住，她整个人被轻松地拎起来。又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猛地一甩甩到背上。
盛云听看着身下的小黑，确定了之前自己骑着它回空雪峰不是做梦。
它这次比上次还要大两圈，盛云听趴在它前背处，搂住它的脖子，“小黑？你从哪出来的？我记得我把你放房间里了呀？”
黑猫应该是喵了一声，但因为变大了很多，听着像是低吼。
它驮着盛云听，往旁边的山间一跃，稳稳立在树梢。
然后踩着树冠疾驰狂奔。
“等、等一下！云奚师姐说让我们在待在原地。”小黑跑得快，盛云听不得不把伞先放进乾坤袋里，两只手紧紧抓住它的后颈皮防止自己掉下去。
小黑呼噜噜叫着，一刻不停地往前跑。
盛云听无法，只得去弹了下铃铛。
幸好这次也接通了。
“师姐，刚刚小黑不知道从哪出现了，现在驮着我在跑，估计一会儿我就回去了。”
祝云奚默了一瞬，“你们现在到哪了？”
盛云听左右看了看，“我也不知道，雨太大了，我看不清。但是小黑跑的很快，估计快……了。”
断壁残垣中，藏书阁的牌匾裂成两半躺在木梁间。
庄重幽静之地不复存在，塌败的高楼上，一个三四尺长的卷轴浮在空中。
雨水自动绕开它周围，以至于看上去像是一个梭形的茧。
它的上方，约莫一尺高的地方，一个黑色的洞或是圆片的东西在缓慢旋转着。
看样子更像是个洞。
因为它旁边悬空而立的那个人正打算迈进去。
注意到有人出现，那人转头看过来。
看到那人的脸，盛云听呼吸一滞。
反应过来后，马上揪住小黑，让它赶紧掉头离开这里。
小黑退了两步，似乎是在犹豫。
与此同时，远方飞来一道白光，眨眼间就停在了对面。
盛云听定睛一看，是掌门弋阳道长。
“你是何人，竟来我天衍宗妄生事端。”
虽然离得很远，但弋阳道长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就在自己身边。
有大佬出现，自己这种小杂鱼，应该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免得他们打起来被波及。
但是小黑就是不走。
盛云听急得在它耳边连催带问，恨不得手里有个鞭子能抽它一下，让它赶紧跑起来。
就算是落在地上也行，她下去自己跑。
一声龙吟混杂在噼啪砸沥的雨水中传来，虽然轻浅，但听的分明。
盛云听耳边响起一声轻笑，随后是那人回答的声音：“在下无意打扰，只是借个道去取回自己的东西而已。”
不紧不慢的声音，似乎真的只是取道路过。
弋阳一挥拂尘，人便站在了盛云听前面，“阁下连开我宗两样至宝，却说是借道。这回答是否太轻巧了些？”
对方认真地想了想，“我所言皆是实话。若道长不满意的话，您觉得该给个什么回答呢？”
弋阳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趴在大黑猫身上的盛云听，状似无意地走了两步，彻底将她挡在自己身后。
虽然不知道盛云听为何出现在这里，但必然不是无缘无故。
弋阳看不清对方的实力，这件事让他心中莫名不安。
他如今已是大乘期圆满，当世同他实力相当的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若连他都看不清对方实力……
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阁下不若以真面目示人。”
对方似是十分无奈，一步步向弋阳和盛云听走来。
脚下腾起的黑气顺着他的腿往上，等到走到两人不远处时，那身天青色道服已然变成一身玄衣。
正如盛云听第一次见到他那天。
玄衣雪面，只不过身量长高了不少。
故无意。
大概，这名字也是假的。
“初次见面，晚辈摘星阁纪久。”青年抱拳向弋阳道长行礼，端是一个礼数周全。
果然如此。
盛云听眉头紧蹙，警惕地看着他。之前听霍宵提起过，摘星阁多行阴沟糟臜之事，不是什么正派之人。
弋阳受了他的礼，毕竟从年纪上来说，他确实算得上他的长辈。
“若老朽猜得没错，阁下是摘星阁新上任的阁主吧。”弋阳怀抱拂尘，广袖飘飘，似仙人般遗世独立。
“是。上任后杂事较多，一时没来得及告知各位掌门，失礼之处还请多包涵。”虽然是摘星阁的人，但纪久表现得坦荡温雅，不像是阴险鼠辈。
弋阳没接话，而是说道：“纪阁主若是现在停手离开，我们权当从未发生过此事。”
“这恐怕不行。”纪久遗憾地摇头，“我只是取回我的东西而已，不会妨碍到任何人的，还请掌门通融一下。”
盛云听还在等掌门的回答，就见两人忽然就开始动手，并在眨眼间过了数招。
高手过招，盛云听看不懂也看不清，只觉得强力的灵压快要把自己五脏六腑都挤出来了。
她环住小黑的脖子，使劲收紧，一个字一个字挣扎地说道：“下去，要不然勒死你。”
小黑不敢再犹豫，果断地从树冠上跳下。
盛云听从它身上摔下来，滚落到泥地里。
但灵压并没有减少分毫，她只得匍匐着一点点往前爬。
小黑也变小了一圈，没办法再把她叼起来扔背上，只得用嘴咬住她的衣袖拖着她往前走。
约莫半刻钟后。
盛云听扒着一棵树勉强直起上身。
她闭眼靠坐在树下，似是昏死过去了。
已经变成普通大小的小黑在她手边急得喵喵叫，却是半点推不动眼前的人。
“别叫了。”盛云听被忽大忽小的声音叫得心烦，再加上它刚才莫名其妙的行为，再也没有耐心，掐住它的后颈皮就把它拎到面前：“你是怎么出现的？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刚刚让你走为什么不走？”
小黑喵喵叫着，似乎在回答她的问题。
“你是被人逼的？”
雨砸在盛云听头上，淋得她睁不开眼。
在雨里泥里摸爬滚打半天，她早已体力不支。
所以虽然还想问下去，却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
盛云听把小黑放下，抱在怀里，弹了一下手腕上的铃铛：“师姐。”
“小喧！你在哪？怎么还没回来？”祝云奚的声音立刻传出来。
“我在……藏书阁，小黑迷路了，我们走错方向了。”盛云听没说实话，“你可以来接我们一下吗？小黑它没力气了。”
祝云奚哑然失声。
盛云听以为连接又断了的时候，才听到对面断断续续传过来一句话。
“刚、刚才，掌门开了宵禁……现在全宗上下，所有人都、无法离开自己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