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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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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曼抬眼,望见对面廊檐下的三人。她凭着衣物辨认出严智文正“好兄弟”似的揽着一个黑衣人,想来是关永任带来的。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则遥遥地冲她扬了扬扇子,因着距离远,黎蔓只能看清对方嘴巴轻轻张合,辨认不出他说了什么。

    不过倒也没有很难猜,黎蔓接过来福递上的茶壶,觉得某人说的应是“无妨”。

    来别庄前陆闻砚大包大揽,叫她只管在亭子里等着就好,他自会想办法把人弄来。到了宅子,提前在此候着的严智文上前诉苦,叫黎蔓吓了一跳。

    她这才知道,陆闻砚趁着严大将军正广邀旧友叙旧,让严智文偷了他父亲的印信和墨宝。拿到东西后他仿着字样写了封请帖,特意挑了关永任入宫述职之后送去,打了人个措手不及,准备硬生生诓人过来。

    女子又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中年男人,心想:但是……不知道二郎刚刚跟人说了些什么,怎么看着人脸色有点太差了。

    但因着心里五味杂陈,她的脸色其实也称不上多好,眉眼也是冷的。

    “关……”黎蔓沉吟片刻,复又继续说,“关叔叔,”她拎着茶壶,微微低下头,“一别数年,听闻叔叔近来染了风寒,可否大好了?”

    “……劳郡主挂心,已经大好了,”直到现在,关永任仍觉精神恍惚,再开口时发觉自己喉咙干涩,“……是,是好久没见过了。”

    两人就此沉默下来。

    关永任清楚地记得,自己上次见到黎举飞的女儿时,身形瘦弱的少女披麻戴孝,安静地跪着为自己亲人守灵。听到自己一瘸一拐的动静,对方木愣愣地朝自己望了一眼,又沉默着转回头去。

    自那以后,两人再未见过。但逢年过节,关永任都会满怀愧疚地给旧友的遗孤捎去礼物和问候的信件,按两人身份来说,已算做长辈的自降身份。黎蔓也会回礼,只道自己近来身子还好,有劳挂心,您也保重。寥寥数语,再无别的。

    礼节周全,客气疏离。

    父亲生前友人众多,关永任是其间一个。后者也出身武将世家,在担任东阳军营统领之前一直是黎举飞的副将,是以两人还同是燕北军出身。男人与男人之间本就喜欢称兄道弟,拥有过命交情的军营里更胜三分。

    在黎蔓幼时的记忆,当军师的胡叔叔,当副将的杨叔叔和关叔叔,几人都是家中常客。再加上自己的父兄,几个人总是凑在一起对着地图圈来圈去,商讨各种阵法,又或着讨论如何将时不时来侵扰的异邦人尽皆拿下。

    胡年是几人里学识最丰富的,偶尔拐弯抹角笑话下几个大老粗,却因着被嘲讽的人不一定能听懂,反倒觉得没劲;杨勇性子刚烈,提到蛮金、戎狄什么的就嘎巴嘎巴地捏拳头,大虞和大宛刚签盟约时,杨叔叔嗤之以鼻极了。

    至于关永任——他的性子在这些人里显得温和许多。于是当几个人意见相左,吵架吵到要挽袖子打架时,却总是他出来焦头烂额地打圆场——黎举飞总是隔岸观火,黎云寡言,胡年要么参与了争吵要么就笑眯眯地看热闹,都靠不住。

    回想起这些事,竟觉着像恍若隔世。

    父亲昔日的左膀右臂,被自己认为是脾气最好的关叔叔,眼下坐在跟前,却已经物是人非了。黎蔓心想,不仅如此,她今日与人相见,甚至还是为了求证对方是否是导致自己至亲覆灭的凶手之一。

    她正思忖着,却听得对方骤然开口。

    关永任口中发涩,缓声道:“……我不爱喝茶,郡主不必倒了。”

    嗯?不爱喝茶?黎蔓手上的动作当即顿住,抬眼望向对方时毫不遮掩地显出几分不解——关将军喜欢喝茶在整个燕北军营里都是出了名的,为此胡年还说这一点上关永任比自己更像个儒生。

    难道是担心自己在这茶水里下毒?生出这个念头,黎蔓不由得在心底哂笑。她信手将茶壶递给来福,随后举起自己的杯盏喝了小半,又将自己的茶杯向关永任示意,半开玩笑道:“关大人可是嫌这茶水粗劣?”

    关叔叔变成了关大人。

    知道自己说的这话听上去并不可信,“这是哪里话,”关永任又急急忙忙地开口,他瞥了那茶壶一眼,似是想起什么,又对黎蔓道,“我这些年确实不爱喝茶,只要不是茶,都可以。”

    喝什么在今日的“叙旧”里无伤大雅,黎蔓摆了摆手,“即使如此,便上壶酒来吧,”她打量着关永任的神色,故意说,“可备着烧刀子?”

    烧刀子,燕北最烈的酒,若逢军中大捷,黎举飞便会请全军上下同饮一碗。

    果不其然,听到这个酒名后,关永任眼珠微动,视线移到来福身上。在听到小厮麻利应下时,两鬓斑白的人声音也哑了些:“有烧刀子,自是更好的。”

    等到那酒坛被端过来,来福还贴心地带来刚洗过的两只碗,分别摆到两人跟前。

    黎蔓伸手取了那坛酒,一边给自己倒一边说,“关大人是我长辈,唤我名字即可,”她顿了顿道,“不曾想将军如今酒量这般好,犹记当年胡叔叔打趣,说您的酒量在燕北军里不合适……那次竟是见您难得地生了气。”

    “胡年那家伙仗着书读得比我们多,总是爱拐弯抹角揶揄人,”关永任盯着那酒坛看了会儿,忽而强行提了一口气。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皱纹,说话的人抬起眼睛,“郡主缘何要见我?”

    “只不过是想同关大人叙旧而已。”黎蔓抿了口酒,又辣又刺的感受让人微微蹙眉——这也正常,军中生活清苦,喝的酒自然也不是什么琼浆玉液,更多是为了驱寒,方便扎营驻军。

    正吩咐小厮说你去陆闻砚那儿吧,她再转过目光,却见关永任正拎起那坛子倒,酒液被洒出大半不管,豁然抬手闷了个干净,接连干了两碗。

    许是这坛酒被陆闻砚叫人一直温着,让关永任被烫得两眼发红。

    这幅样子,看上去真是对燕北的人和事依旧满腔怀念。黎蔓心情更加复杂,她已经审过陆良白和陆文荣,而当怀疑的种子被埋下,随之生长出来的根须、藤蔓必会缠绕在人与人之间——人心难测,她能相信多少?她敢相信多少?

    可笑的是,她自己也不知道。

    两人静坐,原本领命而去额的来福却又捧着一个小碗“噔噔噔”地跑过来,对黎蔓说,“这是少爷给您的,”他把那碗搁到黎蔓面前,“少爷还说了,郡主体弱,切莫贪杯。”

    关永任看清碗中的情形,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那上好的青玉白碗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亮色,黎蔓看见碗中的十余颗板栗,忽觉哭笑不得,她信手捻了颗,“你同他说,说他剥板栗的功夫越发进益了,”女子扭过头,朝着廊檐下的人投去一眼,又道,“让他放心。”

    来福低头应了:“郡主若是等会儿有什么缺的,尽管叫我。”

    等人走了,黎蔓轻叹一声。

    她敛去所有心绪,露出强硬的内里:“至于为何……您怕是比我更清楚。”

    终归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纵使已经几年未曾领兵打仗,显出周身气势时还是格外劈头盖脸的瘆人:“你在说什么?”

    黎蔓垂眼,话语却是分毫不让,语调里带着不难察觉的冷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知道关大人是否清楚,同为北斗七使,禄存星却是这样评价您的呢?或许说我不该如此称呼您,廉贞星大人。”

    在陆良白口中,北斗七使是他的老师门下最为得力的七人。各司其职,或明或暗。许是为着更好隐藏,他们虽都知道彼此的存在,明面上却无多少联系。但在禄存星眼里,廉贞星关永任是个十足的蠢货。

    听了这话,关永任怔愣片刻,曾被军中称为“书生将军”的人此刻眼底一片漠然,“他自认为了不起,不也照样没能解决郡主,”他盯住黎蔓,“黎家丫头,倒是你——赤手空拳地坐在我对面,就不怕今日走不出这个门么?”

    “你爹讲究兵贵神速,你二哥最是相信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说话的人语气温和下来,“还是说你这般相信做你夫君的毛头小子……相信他一定能吓住本将军?”

    他眼型狭长,明明放缓了声音说话,却越发像条正“嘶嘶”吐着舌信子的毒蛇,竖起了细细的瞳孔,似要将他人的喉管径直咬断。

    关永任非常了解阿武的身手,后者和严智文一样都曾是黎志的手下败将,就算不知道有几成胜算,多少能拖延时间。陆闻砚是个瘸子不用考虑,至于那些兵士,在他们反应过来前扭断黎蔓的脖子,对关永任来说不是难事。

    镇国公的女儿体弱多病,不宜习武,这是燕北军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能不能将他人吓住……却是很难辨别,毕竟大伙儿总是容易知人知面不知心,”面对昔日长辈赤裸裸的威胁,黎蔓不闪不避,反唇相讥后道,“二郎不过一介书生,比起舞刀弄枪,自是远逊于习武之人”

    “若是我身子能大好,能习武,他便会连我也打不过,”黎蔓摇摇头,似是对双腿有疾的某人很是看不上眼,却又猛地话锋一转,“关将军现在怕是四肢乏力,周身不太能使得上劲儿吧?”

    关永任眸光一凛,藏于案几下的手掌慢慢蜷握成拳,撕毁了所有的虚与委蛇:“是这坛酒?”刚刚那个小厮特意跑过来,让黎蔓“切莫贪杯”。

    “其实他也没和我言明,”黎蔓摇摇头,顺势又拿了颗板栗吃,案几下铜炉里的炭火烧得旺,热意穿过木头渗进玉碗。是以纵使亭子四面通透,碗中的东西还是温的,“不过也不难猜……应该是您面前的那只碗。”

    陆府有钱,也向来讲究。喝水、喝茶、喝酒、喝汤等所用物件儿各有分工不足为奇,但若折些东西摆上桌时内里还有水珠,便定然是仆从心生懒怠——不然怎么没用干净的布巾擦拭干净?

    府上的二少爷喜好风雅,对这些细微之处更是注重。来福在他身边伺候惯了,不会连这个都想不到。两只刚刚被“洗”过的碗,碗壁和底部沁润着的“水珠”,真的都是水吗?

    “关将军未能第一时间有所察觉也正常,软骨散是皇家秘药,且无色无味。”黎蔓的唇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她故意从衣袖中随手取出两颗飞蝗石,“是,我的确不宜习武,但也多少学了些小玩意儿。”

    关永任脸上肌肉微颤,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那两颗飞蝗石上——是了,对方学暗器的时候,自己还和黎举飞他们站在一处笑眯眯地看。

    说话的人轻抬下巴,嗤笑半声,“我爹信您,所以并不设防。但我不会,”她眼底尽是森冷寒意,字字分明,“眼下看来确实如此,是!因为您就是一个背信弃义、坑害同袍的小人——一个绝不值得相信小人!”

    “够了!”关永任双目赤红,面上尽显狰狞之色,声音里浸满仇恨与苦痛,宛若被逼至绝境的困兽,他胸口处剧烈起伏,似要用眼睛将黎蔓千刀万剐,又似透过她看到了此生梦魇,“是你爹自私自利!是你爹虚伪至极!是你爹——是他黎举飞把我逼到了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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