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选举
最近厂子开始热议的话题,莫过于四年一次的“厂长换届选举”。
据可靠消息说,当年受国家管控限制,公职人员不得私下经商,而老胡作为下乡的知识份子,为了打通国家关节,只能拉几个做国家办公室的知交好友入股投资,其实是挂一下名头而已。
这个水泥厂变成一个类似家族企业的半国营厂,老胡厂长每年将分红折成物品,赠送给他的好友们。那时厂子利润微薄,再加上他们之间信奉君子之交,并不在乎礼物贵重。
然而随着老胡厂长的骤然长逝,厂子在刘致和的带领下,逐渐发展壮大,吞并周边大大小小的水泥厂,利润可观,再加上时下改革盛行,不少国营厂子负债累累,发不起工资,眼看饭碗难保,再加上好友老胡厂长已不在,当年那些签订“君子协议”的至交好友们,难免开始心思活泛起来。
他们扯着“不可让好友的心血落入外姓人之手”的大旗,大力扶持胡辉上位,以手中选票助他坐上副厂长之位。
而作为报答,胡辉千方百计从厂子里挪用款项,用来孝敬各位“叔叔”们对他的鼎力支持。
其实明眼人稍微细想就能明白,胡辉不过一酒囊饭袋,那些“股东们”如何肯真心的扶持他上位,不过是借他挡在最前面,同刘致和对抗而已,他们谋算着两败俱伤,好坐收渔翁之利。
厂区食堂依旧闹闹哄哄,在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身边,不少人围在一起,听他讲述厂里近些年来明争暗斗的纷争。
“既如此,那此次换届选举刘厂长如何还有胜算的可能,厂长之位岂不是只能拱手让人?”
有人出声问道,其他人回头看一眼后,又纷纷看向围在中间讲述的老者,等待他回答。
老者不紧不慢,轻轻掸掉烟灰,点点头,“的确如此。一共6票,那三个股东各自手握一票,这就有3票,另外刘厂长自己1票,老胡厂长的亲属、胡辉胡燕姐弟俩1票,其余1票在齐军工程师手里。即便刘厂长能幸运地争取到另外的2票,也只是3票对3票,与三个股东们平手。这一次,他想要赢,可没那么容易啊!”
众人了然,更有人直言:“更何况现在胡辉已然同三个股东绑在一起,他是要同刘厂长争夺厂长之位的人,怎会拿出自己的1票支持刘厂长?简直天方夜谭,想都不要想!”
大家伙儿闲话完后,各自散去,在一旁默然听完事情始末的杨咏晴,不禁为刘厂长捏把冷汗。她竟不知原来刘厂长还有这样的麻烦。
尽管接触过几次,可她对刘厂长这个人无感,既谈不上印象好,也谈不上印象不好。
即便后来知道他就是当年同他们一起救助疯女人的陌生人,杨咏晴除了惊叹外,也再没有别的想法。
自从上次与谢萍争执过后,杨咏晴便刻意同刘致和保持距离,上班专心干活儿,下班后赶去夜校上课,有一两次刘厂长找她,说是要聊聊学习进展,也被她借口有事给躲过去了。
她本意不想与厂长刘致和有过多接触,以免招惹风言风语的是非。
也不知刘厂长是不是猜到了她的心思,此后找她便少了,而她也乐得清静。
现今得知他遭遇困境,杨咏晴本能地想,“自己能不能为他做点什么”
毕竟自己能上夜校继续读书,多亏了人家帮忙。
可转念一想,自己一个平凡普通扛水泥打工的女孩子,如何能参与到厂子暗潮汹涌的纷争里,自己什么都不懂,去了恐怕只有裹乱的份儿,还是算了吧。
如此一想,杨咏晴当即心安理得不少,她决定安心考试,全力以赴,不管其他。
好巧不巧地,这天从夜校上完课回来,回宿舍的拐角小路上,不经意间撞到人肩膀上,不曾想竟是刘厂长和秘书张德,两人行色匆匆,似乎有紧急的事要处理。
待看清面前人时,张德立马笑着说:“哎呀,是小晴姑娘呀。嗨,一段时间不见,你怎么出落得愈发好看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看了身旁刘厂长两眼。
杨咏晴也不知他所说何意,只当是热情寒暄,她有些害羞地轻咳一声,然后很不自在地打招呼:“刘厂长好,张秘书好。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吗?”
“这么晚了,你不也没休息嘛。来,让我看看,”
张德看着杨咏晴手里抱着的书本,伸手拿过来,凑近路灯下仔细翻看,“进度这么快?我记得你好像上了还不到一个月吧,竟学到这里了,真不错!”
他出身财会,自然懂得一些。
杨咏晴学习认真,作业做得仔细,本子上的演算,一笔一划,颇像那么回事儿。
“只是,”
张德顿了下,将书本笔记递还给杨咏晴, “不知道吸收理解的成果如何……”
“在课堂上我有帮助老师处理一些账务,只是还没有经过具体的实践,我也不知道自己未来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杨咏晴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那你想不想上手做一些?”
“啊?这……”
杨咏晴目瞪口呆,她刚刚开始学,哪能就上手做了?
张德靠近刘厂长,竖起一只手挡在耳旁,悄声道:“咱们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不妨让小晴姑娘来帮忙处理一些简单的帐务,如此咱们既可以节省时间,也能锻炼她的能力,岂不一举两得?”
刘厂长默然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杨咏晴当即摆手,“啊,我,我,我不行……”
“你放心,这工作有报酬,不会让你白干活儿的。”
“我,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
杨咏晴一着急,话说得结巴,张德笑嘻嘻地看着她,似乎是有意看她慌张。
“好啦,小晴姑娘,我知道你不是个贪图钱财的人,我刚逗你呢。”
他拍拍杨咏晴肩膀,“不过,话说回来,付出工作获得报酬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这工资即便你不要也会给你的。”
这话初听没什么,可稍一咂摸,杨咏晴就觉出了不对劲,这不明摆着表明自己已经接下这份工作了吗?
可她还没同意呢?!
正当杨咏晴想要开口申辩时,刘厂长说话了,“嗯,你说的有道理,理论得通过实践来检验。这样吧,你来安排她要做的工作,薪水就按照兼职的来算。”
有种赶鸭子上架的错觉,杨咏晴颇感郁闷,然而真正做下来,她发觉自己乐在其中。
她天然地对数字计算敏感,处理起复杂繁琐的账目时,丝毫不觉累和烦,但唯一困扰的难题是时间太少,现在她相当于一天做三件事:上班、上夜校、兼职会计。
每天除了正常的上班时间外,她不得不将其余时间再提速,时间紧迫,她就一秒当成两秒、一分当成两分来用。
累和辛苦自不必细说,但好处也是实实在在的,正如张德所言,理论同实践相结合,互相映衬和佐证。她将课堂上所学的理论知识运用到实际工作中,了解地更加深入,同时实际工作中出现的难题,她也能在书中找到解答。
即便有些实在不懂,有张德这个活宝典在,也能当即释疑答惑,是以杨咏晴的能力突飞猛进,逐日提升。
一个星期之后,她已经能独立上手,处理一些基础的账务了。
近来杨咏晴每次从夜校回来后,先拐到小红楼办公区,同张德一起处理完账务,然后再回宿舍。好在她已从原先的住处搬了出来,室友刘芳不是个多嘴的人,否则,以她这夜夜晚归的生活,必会引起无穷无尽的蜚短流长。
这天两人正低头算账,刘厂长不知从哪儿抱来一大摞账册,放在桌上时,上面灰尘四处飘散,而且纸张发霉发黄,看来是积年已久。
“你们手上工作停下,先处理这个,今晚要。”
“呀,这么急?”
张德扭头看一眼墙上的时钟,发现已经十一点半了,“怕是要通宵了。”
“尽快!”
刘厂长撂下两个字后,转身回了办公室。以往不管多晚,他都陪着,今天自然也不例外。
张德将账册分成两份,递给杨咏晴一份,“小晴姑娘,幸好有你陪着我,否则,我一个人,”
他摇摇头,“怕是天亮也弄不完。你说实话,有没有怪我拖你下水?”
她也摇摇头,诚实道:“没有。从实践中我学到了很多知识,对我上课有利。再说,”
杨咏晴捏着口袋里的信封,有些不好意思,“厂里每天都给加班费,我也不亏。”
“哈哈哈……”
张德大笑起来,“你呀,倒挺实在,不过那是你应得的,不用不好意思。加油,祝咱们早点完成任务!”
鸡叫第三遍,天刚蒙蒙亮时,账册终于全部处理完毕,张德和杨咏晴两人长呼一口气,伸个大大的懒腰,累瘫在桌子上。
刘厂长接过他们俩人最终计算的结果,两眼放光,然而嘴边却是一抹微微冷笑:“这可是实打实的铁证,由不得他们不认。如此一来,计划便可正式开始了。”
他嗓音轻柔平和,仿佛谈论的不是血腥的商业争战,而是风月云雨的文雅之事。
然而,正当杨咏晴以为刘厂长要大施拳脚,开展除“虫”计划时,却不曾想听到的却是他“性情大变”的传闻,犹如狂风过境一般,愈来愈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