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机遇
“嘿,这人,”
周远指着她背影,扭头冲杨咏晴抱怨,“什么毛病啊?怎么说话还是那么冲?小晴,你别多想啊……”
“我当然不会多想啦,你是我哥,对我这么好这么周到,我可不会跟你客气呢。”
见杨咏晴并未疑心其他,周远稍稍放松一些,他知道太刻意的帮助小晴定然不会接受,她是如此倔强的女孩子,宁愿自己苦熬也不愿意麻烦别人。
对于她话里的亲昵,他也选择自动忽略,最近不知为何,周远总不太习惯杨咏晴叫他“哥”,不像从前那样听到就觉得很开心。
杨咏晴挣扎着要起床上班,却被周远死死摁住,好说歹说总算同意请假,卧床休息。吃了周远拿来的药,盖上棉被,又沉沉睡下。
“呀,小晴,”
周远早饭后正同发小好友一起站在厂区门口抽烟,待会儿开工了就不能再抽,见杨咏晴出现,立刻掐灭烟头,关切地问:“你怎么来了?昨天不是跟你说好了,要多休息两天,怎么一早又赶来上班?听话赶紧回去休息,病好彻底再来不迟。”
“周远哥,我,我没事儿,”
杨咏晴极力证明自己身体已经大好,俏皮地揪住自己的脸颊,“你看我这不是比昨天好多了嘛,能上班,不用担心……”
哪知周远根本不买账,“哪好了,我看明明还很虚弱嘛,怎么能去上班呢?放心,我帮你再请一天假,你回去好好休息,不要急着上班。”
“是啊,小晴,身体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全康复的,你昨天病得那样重,多休息两天更好些。”
代佳炜一双眸子闪闪发光,看着杨咏晴,真诚地出言相劝。
其他人也纷纷帮腔,劝说她回去养病。
如果是其他人,那还好说,她可以摆事实让大家伙儿信服,可她最看重的代佳炜也这样说,杨咏晴便不好太过执拗,可仍不死心,小声辩解:“我真的好了,没事儿,可以去上班……”
一群人围成一团,闹哄哄,这时厂长刘致和路过,见状便问:“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众人一看是刘厂长,纷纷低头噤声不语,周远站出来,朗声道:“哦,是这样的,刘厂长,”
他用手指着杨咏晴,“她昨天生病,还没好彻底,我们让她回去休息,可她不听非要坚持上班,怎么劝都不听,我们很担心她。”
他一股脑儿全说出来,也不理会杨咏晴是如何用力扯他衣袖。
“生病就好好休息,不必急于一时半会儿……”
一向冷硬地厂长刘致和,难得的语气温和,让大家颇感意外。
“你看,人家厂长都这样说,你可别硬撑了。”
周远忙拍着杨咏晴肩膀安慰,对有人跟自己处同一条战线,他很是有些洋洋得意。
杨咏晴一时间哭笑不得,她感觉自己真的没什么大碍,可也架不住眼下形势,似乎只能回去躺下休息,除此之外,毫无办法。
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的勉强,刘致和略一沉吟,对众人说:“厂子里有医生……这样吧,你们先去上班,她交给我。”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高高在上的刘厂长竟会说这样的话。对待他们这样不起眼的底层小工人,不仅说话和颜悦色,而且还要亲自带生病的工人去看病。
任是谁对此也没法不感到咂舌。
可他本人似乎没意识到有任何不妥,见大家伙儿仍围着不动,问:“怎么,还愣着干嘛?没听见上班铃声响吗?是都不打算上班,挣钱了?”
“哦,不,不,不是……那什么,小晴麻烦刘厂长了,我们过去,上班去。”
说是这样说,可周远到底不放心,被大家伙儿簇拥着离开,可一步三回头,显然担心得很。
明明自己才是生病的那个人,可好像没人在乎她是怎么想得,这未免让杨咏晴感到气结,归根结底,她觉得还是自己年龄小所致。
此时已过了上班时间点,整个厂区静悄悄的,除了机器的轰鸣声,
就只有雨后初晴、树上小鸟上下跳转的叽啾声,映衬得厂区格外悠远。
“还愣着干什么,跟我走。”
厂长刘致和言简意赅,丝毫不容人拒绝,走了两步,发现人并没有跟上来。
“我,我,我没事儿,病已经好了,不想去看医生。”
杨咏晴索性硬下头皮说出心里话,好过一直纠结。
刘致和这才转过身,盯着杨咏晴看,末了,他凑近一些,“好不好的,得看过医生才知道。难不成你想摔倒在工位上,置厂子于万劫不复?还是……你想做第二个王兵?”
语气一贯的辛酸刻薄,同那夜醉酒后絮絮叨叨的样子完全不同。
杨咏晴抬头看向他,眼中困惑不已,心里腹诽道:“这人啊,莫不是个变色龙吧,可真善变!”
“呵呵”,刘致和轻笑两声,一副洞悉了她心里话的表情,难得好兴致的围着她转两圈,“我才不是什么变色龙呢,说不定我是只猫,喵呜喵呜,人畜无害。哈哈哈……”
似乎是被自己逗笑了,刘致和一脸开怀,笑得停不下来。
“哼,鬼才信!!”
杨咏晴不禁想翻个大大的白眼,极力克制才忍住。这不经意间展现的灵动,难得一见,令心情大好的刘致和忽然心头一动,然而片刻间他像是想到什么,笑容倏忽消散。
他整个身体硬扭过去,再不看杨咏晴,语气生硬道:“先跟我去看病,后面我有事找你。”
完全一副上司对下属,公事公办的态度。
这莫名其妙的转变令杨咏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一想起刘致和的为人一贯如此善变,当即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了。
看着刘致和已经走远,杨咏晴没法细想,只得快步远远跟上。
她本想打探下口风,问刘厂长找自己什么事儿,奈何他一心往前赶路,杨咏晴只得作罢,快步跟上。
还是上次那个为王兵看病的医生,他查看杨咏晴胳膊上的伤口,小心地为其清理,又为她敷上药膏,绑好绷带。
然后开些消炎止痛退烧的药,刘致和拿在手里,带她出了医务室。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小红楼,正值上班时间,办公人员都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有条不紊地忙碌,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顶层厂长办公室,刘致和用钥匙打开门后,将自己摔坐在真皮沙发转椅上。
他双手捏眉心,似乎遇到了难办的事儿,示意杨咏晴坐在桌子对面的座椅上,起身接杯热水端过来,又为她取好药片,“来,吃点药,好得快些。”
不忘顺手将门关上。
杨咏晴只得乖乖将感冒药吃下,紧接着,刘致和从身后一面到顶的书柜里,抽出几本书递过来,开门见山,“有没有想过,以后换个职业,当个会计,记记帐什么的?”
“啊?这……”
杨咏晴瞪大眼睛,惊愕不已,显然从未料想过这样的事情发生会发生在她头上。
“听说你以前成绩不错,只是家贫,没法继续上学。现在有夜校,也许你可以继续求学。”
“啊?我……我没钱。”
杨咏晴想说的很多,临到口了却只有这么一句话。
“钱的事儿你不用担心,我本人或厂子里都可以借钱给你。不过,有条件,必须要通过入学考试才能读夜校,还有你务必要通过今年11月底,也就是距今还有不到3个月时间得初级资格考试,否则……”
他没有说否则什么,杨咏晴也无从猜测,她的脑袋被“上夜校?考试?会计证?”的重磅消息砸得晕乎乎,哪还能再想别的。
她从没接触会计这个行业,只依稀听到好友杨芝提过,说她们家人都一心盼望她好好学习,将来能当个会计,吃穿不愁。
杨咏晴自知家境微薄,即便有朝一日能幸运地考上大学,高昂的学费也会令家庭望而却步,因此压根不做奢望,从一开始就绝了自己上学的后路,可眼下……竟有这等好事儿落在自己头上?
她没法不激动,原以为遥不可及的梦想,哪曾想竟有实现的一天,这让小小年纪的她如何沉得住气?
她吞吞吐吐,话不成句,脱口而出的竟然是“你为什么会帮我?”
好问题!刘致和扶额的手差点滑落,他不禁想击掌庆贺杨咏晴提出个好问题。
是啊,为什么要帮她呢?
刘致和陷入沉思。
似乎打从一开始,自己就对她有种莫名的,感觉,称之为“好感”也不为过。原以为自己对她不过是兄长间的关爱,可刚才无意间撞见她有别于往日的俏皮灵动,怦然心动,竟让他不敢直视再看。
他心慌了。
这么些年他辗转于刘芳和胡冰洁之间,曾经的爱恨情仇,随着冰洁逝去,早已如风干的骷髅,索然无味。那是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理不清、剪不断的乱麻,无人可怪,也无人可以被原谅。
之后妹妹离奇失踪,他发疯一般的四处寻找,可天涯海角,任他踏破鞋子,踏断双腿,也再难寻找踪迹。
他早已从最初的贫瘠中抽身而出,如今的他位高权重,坐拥繁华、坐享富贵,将从前凌虐、羞辱过自己的人狠狠踩在脚下。日日推杯换盏,夜夜放浪形骸,他过上了曾经不敢企及的生活,当下除了妹妹找寻不到,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可他的确感到不满足,心底似乎有一个漏洞,一直“呼呼呼”地由外往内刮冷风,他感到彻骨地冰冷。
他遗憾于冰洁一尸两命的惨死,遗憾与刘芳阴差阳错的青涩恋情,遗憾妹妹的下落不明。
不管是胡冰洁对他的救命恩情,还是刘芳对他慷慨相助的爱情,亦或是同年幼妹妹相依为命的亲情,每一样,都未得善终,这让他深以为憾。
他想弥补,可根本没有机会:胡冰洁已死,刘芳孑孓一生,妹妹生死难料,即便他在这个厂子里有了说一不二的权力,可仍没法弥补心中缺憾。
原以为心已死,不会再为任何事、任何人而跳动,直到他看见一个人不经意间的灵动,让他慌张、意乱情迷。
他才始觉,自己还没死彻底,还有心跳。
而杨咏晴就是那个能填补他内心空洞,弥补遗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