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端倪
与周远同来的两个小伙伴,周发和王二胜,早就兴奋地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试想一想,第一次拿到自己亲手挣的工资……谁能不期待,怎能不兴奋?
算算时间,他们已来到厂子近两月,这里实行压一个月的工资制度,也就是说他们本月领上一个月的工资。
每天累死累活,三伏天闷在密罐似的厂区里,不停地铲石灰、扛水泥,一身泥泞臭汗,为的是啥,还不是为了拿工资吗?
想想周六一下班就能领工资,而且第二天还能休息一整天,厂子里所有人无不翘首以盼。
就连谢萍嘴上说着不介意挣那点死工资,可这几天明显请假少了,开始规规矩矩地上班下班,认真打卡,想来也是为能拿上自己亲自挣的工资。
然而不幸的是今天才周四,也就是说他们还要再苦熬两天。
更不幸的是,临近下班,一下子来了整整五辆大货车,听说有一批货要急发,为此也顾不上时间点了。
厂区门口又支起两盏白炽灯,整个一片灯火通明,一如过往,厂长刘致和又换上工作服,同工人一起排队扛水泥,副厂长胡辉连同几个主管模样的人苦着脸,也跟在刘厂长身后。
“今天临时扛水泥算加班,每抗一袋额外多算1毛钱,另外我已通知食堂,加菜留饭,干完活儿才能开饭。”
“哦豁!”
大家伙儿纷纷鼓掌欢呼,“刘厂,好样的!”
一扫先前萎靡不振的颓势。
杨咏晴如今对刘厂长的畏惧好了很多,当然也谈不上什么好感,人前人后,刘厂长待她一如普通工人,除了曾说过些奇奇怪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外,他对她也没什么别的异常。
至于在凉亭发生的打斗事件,她充其量只是个过客,当事人都已各归各位,照常生活,没道理会为难她一个路遇不平伸手相助的路人。
可即便找茬她也不怕,她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干着自己的活儿,从不偷奸耍滑,她对得起自己的工资,这是她的底气。除了曾因同情刘芳而对刘致和有那么点愤愤不平外,她没什么别的差错。
如此想来,杨咏晴宽心不少。
工人们排队一趟一趟地进去,扛上水泥后再一个接一个地出来,等货车上的人接过水泥袋后,再进行下一趟。
大家沉默地干活儿,只有坐在桌前的余主任同货车上的人一直不停地核对总数:“某某一袋,总共某某袋”
为了公开透明,厂子里实行唱票制,也就是每个人扛一袋,就记一笔,然后再核对下总数。
杨咏晴猜想之所以实行这样老套古怪的制度,可能是防止有人从中作梗,比如说工人中有些年龄大和不识数的人,为了防止他们干的活儿被误记、漏记、冒记在别人身上,才出此下策。
如今杨咏晴对扛水泥已然习以为常,能较轻松地跟上不掉队,甚至还有闲心留神别的事儿。
这不,她刚抗袋水泥从厂区里走出来,听见余主任的唱票,不禁嘀咕:“咦,不对啊?怎么还是15?总数也不对,怎么会是421?”
身后的周远,忙凑近些问:“咋了?啥不对?”
他嗓门大,一下子惹得四周人纷纷看过来,杨咏晴见状忙摆摆手,“没……没啥。”
中场休息的时候,他们几个照例坐在花坛旁歇息,杨咏晴问周远:“哥,你认识一个叫‘杨强’的人吗?”
“‘杨强’?好像有听过这个名字,但没见过人。咋了,问他干嘛?”
“你说奇不奇怪,我刚才好像听到他名字几次,每次报出来的数字都不一样,比如说第一次‘杨强,5袋’,第二次就变成了‘杨强,7袋’,下一次就是‘杨强,11袋’,你说他难道能一次性背这么多水泥吗?咱们可背一袋都不容易呢。还有……”
“你说什么?”
冷不丁地有人插话,杨咏晴一转身,发现竟是厂长刘致和,不知他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
“噢,我,我没……”
“你是说报的这个‘杨强’数字不对……那你有没有留意到,每次的总数,是不是也对不上?”
杨咏晴的确发现了总的水泥袋数量也不对,她心算能力强,几个数相加,她不用想也能知道答案。可按照余主任报出的数目相加,总是对不上。比如有一次,她听到余主任说:“392加15加28,共421。”
可明明应该是435啊。
然而只是单纯的几个数字相加不对而已,她不清楚这里面到底是怎样计算,又有哪些旁的增减,哪敢擅自乱说?更不想惹祸上身,忙打算挥手否认,可诡异的是在刘厂长灼灼逼人的注视下,她有些心虚了,只得低下头来,“没……没留意,我数学不好,瞎说的……”
以图蒙混过关。
也不知是周远没领会到自己的意思,还是他不想看杨咏晴自贬,立刻辩驳道:“哪里啊?刘厂长你别听她乱说,她数学一向最好,以前在老家上学时总考满分,还有那个叫啥,噢,对,心算能力也很强,人家用纸,她用脑,就能算出正确答案。”
说完了,还不忘得意地朝杨咏晴一扬眉,弄得她哭笑不得。
“哦,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刘厂长嘴里呢喃,眼睛无神地缓缓流转,谢萍正歪着头无精打采地坐在花坛边放空,偶一抬头不期然撞上刘厂长扫视过来的眼神,吓得她一激灵,立刻坐直身体,挡掉身旁为她捶腿放松代佳炜的手。
然而像是没瞧见似的,刘厂长直接略过她,仍是凝眉深思,忽然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眉头顿时舒展,不紧不慢地扯下背上毛巾,抽打身上灰尘,“好啊,没想到老子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他们贪吃的心,伸长的手,呵呵,呵呵……”
一串串冷笑让杨咏晴寒毛直竖,她后悔不迭,真想拿根针把自己嘴巴缝起来,好好的,多什么嘴呀?!
随后刘厂长一下子扔掉手中毛巾,大跨步离开,紧跟着,胡副厂和几个主管立刻走出来,伸头看着刘致和的背影,几人面面相觑,“他……走了?”
“好像是的,看样子……应该也不会再回来了。”
“那还干个啥?!”
副厂长胡辉一把扯下背上毛巾,恨恨摔在地上,不小心扭到脖子,痛得他龇牙咧嘴,“妈的,累死老子了。呸,姓刘的,真他妈不是个好东西,回回来都要装模做样扛水泥,害得咱们也必须跟着。咱们是差那三毛两毛钱的人吗,非跟着一帮穷鬼抢活儿干挣饭吃……这不明摆着是折腾咱哥几个吗?”
“谁说不是呢?哎,疼死我了……”
身旁几人连声应和,同款的扭脖子揉胳膊动作。
胡副厂还打算要说些什么,转头看见自己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一圈人,忙大喝:“起开!看什么看,还干不干活,领不领工资了?”
众人这才纷纷散去。
这个小插曲让杨咏晴很是忐忑,一想到若有人,尤其是那个‘杨强’因为自己胡乱听了一耳朵,而被惩处或辞退,她就更加难安。
可一两天过去,厂里风平浪静无事发生,杨咏晴才稍稍放下心来,紧接着就是被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
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众人已经开始按捺不住,大家情不自禁地喜上眉梢,不时地有说话声音,厂区比往常热闹许多。
“哎,干啥呢,干啥呢?工资要领,活儿也得好好干,知道吧?急什么,急什么,一个二个跟没见过钱似的,嘁……”
胖婶儿坐在一张塑料凳子上,虎着脸,表情不屑。
“咋能不急啊,领工资就跟娶媳妇入洞房一样,那是半点也等不得啊!”
人群里不知有谁嚎了一嗓子,一厂区里的人都跟哈哈大着哈哈大笑起来。
胖婶儿也憋不住笑,臭骂几句,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心情大好,胆子也跟着肥,不怕开别人的玩笑。
说笑过后,众人心里更急躁了,大家都翘首以盼下班铃声响起,厂区比之前又聒噪许多,胖婶儿索性扭脸坐到一旁,不管了。
“叮铃铃……”
悠扬的钟声响起,所有人如临大赦一样,立刻扔下手中干活儿的工具,随后簇拥着来到胖婶儿坐着的桌子前,推攘着排队签字打卡,人们扯开嗓门说话,整个厂区陷入一片沸腾。
周远不稀得挤,拿下脖子上毛巾,抽打身上灰尘,“挤啥啊?工资又跑不了。”
可一回头见其余五人无不伸头张望,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领过几次工资,自然没太大的新鲜劲儿,可他们都还第一次呢。
“心急吗?”
他看向杨咏晴问,发现她眼睛莹润润亮闪闪地,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但嗨是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嗯!”
“行。”
周远二话不说,立刻带着他们几人也冲向人群,仗着人高马大,他很快在吵闹推攘的人群中占据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