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逆鳞
刘厂长走后,不一会儿,来了一个被叫做“张秘书”的男人,他指使几个保安模样的人,将仍躺在地上的王兵抬走。
然后来到杨咏晴面前,问:“你是叫杨咏晴吧?厂长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啊?”
杨咏晴再次错愕,她手指自己,“他找我?有什么事儿?”
“不清楚,快去吧,走,我和你一起。”
“哦,这……好吧。”
杨咏晴无法,只得跟上张秘书一起。
“我叫张德,是刘厂长的秘书,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吱声。”
“嗯,谢谢,我……我想问下,您知道他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杨咏晴忐忑不安,边走边问,她想先探出点口风,好提前有点心理准备。
“这个,我也不知道,”
怕杨咏晴不相信,特意又强调了句,“是真的不知道,他也没说。不过,你也别担心,估计就是问问话而已。其实……”
张秘书顿了下,好似不知该说不该说,犹豫片刻,斟酌道:“其实,他不像外界传的那么可怕,他有很多的……苦楚,都没法说出口,也有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嗨,看我跟你说这些干啥,走吧。”
在红色小楼的第三层,最里面一间,张秘书停下来,“呶,到了。”
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进”。
张秘书扭动门把手,对里面说了句,“刘厂,人带来了,我先去办事。”
然后示意杨咏晴走进去,离开时顺手带上门。
此时将近中午,奇怪的是屋内光线并不明亮,杨咏晴抬眼看过去,只见硕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窗纱遮挡,难怪视线会这么暗。
再加上屋内不时有冷风吹过,杨咏晴直觉自己像是走进里一个洞穴里,未知的前方有野兽在潜伏,不期然会突然冲出来,拼杀、撕咬……
“请坐!”
骤然的声音出现,杨咏晴莫名心惊,不断发散的思维被就此打断。
她开始观察四周,见前方有一个古铜色的大木方桌,桌子正中后面有一个硕大的黑皮座椅,此时座椅背对她,什么也看不到,只是不断有几缕细烟斜斜上升,示意座椅上有人。
“今天真是失态,见笑了,可他明知道妹妹是我的逆鳞,不能提,不能碰,却非要……说难听的话,”
杨咏晴正盯着那座椅瞧的仔细,不期然,椅子突然转过来,她躲闪不及,一下子和刘厂长的目光撞个正着,下一刻,慌乱的错开目光。
刘厂长扯动一下嘴角,继续自说自话:“你说,他这不是硬生生往人心口上扎刀子吗?”
杨咏晴眼睛看向别处,脸上仍强壮镇定,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整个乱七八糟,嘴上愣是一个字没吭……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她眼睛的余光留意到刘厂长脸上隐约有一丝失望,转瞬即逝,屋里光线暗,看不大真切。
没有得到回应,刘厂长似乎也没有很意外,举起手中的雪茄凑近鼻子闻了闻,“看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来,坐下吧。”
杨咏晴总算开口了,“我……我……我站着就挺好。”
刘厂长不自觉轻轻笑了一声,又用手刮了下自己的鼻子,“那也行,你站着吧。进厂一个多月了吧,怎么样,还适应吗?”
说完这句话,他看向杨咏晴,打量一番,“应该还不错,感觉你胖了些,不过仍是瘦,再过段时间,应该会好很多。”
可不嘛,杨咏晴自己都觉得自己胖了不少,有时她揪自己的脸蛋,发现能抓住肉了,还有以往有些肥大的衣服,套在身上也终于不再像个麻袋了。
脸色也变化不少,以往她又黑又糙,现在不用每天风吹日晒,脸颊渐渐有些光泽,变得白皙光滑不少。当然,跟俏美人谢萍相比,那仍是天差地别,但她已经很开心了。
身为女子,谁不爱美,以往她没条件,如今她努力吸收雨露,渴望自己也能有花开的一日。
心底的喜悦会不自觉蔓延到脸上,不过杨咏晴很谨慎,不会轻易在外人面前表露,尤其面对的是一个阴晴不定、捉摸不透的人。
“没想到你们会来到这里,世间的缘分,阴差阳错,还真是奇妙……记得我曾说过‘后会无期’,看来得收回啦……”
杨咏晴不禁挠挠头,越发奇怪,这人为什么总喜欢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好叫人感觉他们像是之前就认识似的。
“你,认识我……们吗?”
杨咏晴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她和周远一直憋在心里的话。
“我……”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咚咚”两声敲门,秘书张德旋开门锁,走进来,“都办妥了,离职手续连同他的铺盖卷,还有人,一起在大门口,只等你一句话,立马就给送回家去。”
“没闹吗?”
刘厂长淡淡地问,眉眼未抬。
“哪能啊,那孙子倒想唧唧歪歪,被堵住嘴巴才说不了话。眼下就一件事儿,需要你拿主意,之前说的给他三个月工资……”
按理说这种小事,张德大可自作主张,然而当他从医生口中得知冲突缘由,便不知该如何裁定。
刘厂长妹妹失踪多年,一直是他心底最深的痛,也可以说,如今他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要找到亲妹妹,否则,生死对他来说,早已无所谓。
这是全厂所有人的通识,刘厂长视妹妹如生命,不许任何人有任何的亵渎,可王兵那龟孙子,今天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还非得揭人伤疤,刘厂长不打他打谁,这还手下留情了呢,否则,后果……
张德摇摇头,可一方面又想到王兵也确实可怜,一大家子好几张嘴都等着自己吃喝,如今乍然没了工作,心情如何能好?一时口不择言也能谅解。
这水泥厂活是重是累,可发工资的时候毫不手软,更是从不拖欠工资,从这一点来说,附近方圆几十里也难找这样的工作。
可难道他一大家子人都去喝西北风吗?
张秘书存了一点善心,因此特意当面问刘厂长的想法,如此他也能既不得罪人,也能帮人一把。
刘厂长这才抬起眼睛,盯着张德看,没办法,眼光太毒,像是能轻易看穿他的一点小心思。
很快,张德便遭受不住灼灼目光,低下头,他早该知道,不该在刘厂长面前耍小心思。
“三个月工资?那当然……”
刘厂长手托下巴,要说未说,显然他在考量,这个钱到底要不要给王兵。倒绝非是他小气吝啬,而是一想到那个人说过的话,心底愤怒便像火山要喷的岩浆一样,怎么也压制不住。
“听说他有一子三女,娃……女娃们,挺可怜的。”
没人料到,杨咏晴会突然开口说话,两人纷纷转头看向她,刘厂长一下子读懂了杨咏晴话背后的意思,她是想说,王兵的女儿们也同自己的妹妹一样是女孩子,如果父亲没了工作,可想而知,她们的境遇有多惨。
以此来为王兵多争得一点补偿金。
看着杨咏晴脸上的担忧渐盛,刘厂长忽然觉得她很有意思,不禁又想到她还是太年轻稚嫩了些,虽然能说出打动人心的话,却没法藏住小情绪。
终究还是缺少些历练。
当下忽然心情大好,于是便接着说:“给他吧,也许他以后能做个小生意,养家糊口。”
闻言,杨咏晴不禁卸下满脸担忧,暗暗松口气,张德亦是如此。
“不过,”
刘厂长有意停顿,果然见杨咏晴脸上又重现紧张,胜觉有趣,却也决定不再逗她,招手叫来张德,附在他耳边简单说几句,“给钱这件事,你得找齐工去办,如此……这般……”
随后张德便出去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冷血,冷情?”
刘厂长忽然发问。
“啊?这……也没有吧……”
口气一听便很勉强,其实杨咏晴更想说的是,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不过显然她对自己更有自知之明,好好在厂里干活儿挣工资才是她的目标,没必要充大个捋老虎胡须。
“原来世人都是如此浅薄,无知。”
刘厂长有些意兴阑珊,重新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看着手里的雪茄一点一点燃尽,“我以为你会有些不一样,却想不到……算了,你回去上班吧。”
闻此一言,如得赦令,她巴不得赶紧逃离这个是非洞穴,可面上仍要强装镇定,一步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刚要掩上,却听到里面传来一句话,“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心,希望我妹妹她……也能遇到像你一样的善心人。”
这最后一句话明显不是指王兵这件事,可杨咏晴却也无暇多想,她掩上房门后匆匆离开,像逃一样。
一口气跑回厂区,杨咏晴刚停下脚想喘口气,忽然发现所有干活儿的人都停下手里动作,齐刷刷看向她。
“啊,那个……厂长叫我去,是因为医生要问王大哥生病的情况。”
杨咏晴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对谁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不过,她觉得即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说,也能消弭一些人的猜测,果不其然,大家伙儿很快不再盯着她看,各自忙活去了。
她刚要回到自己工位上,忽然听见“叮铃铃”的响声,原来是中午下班了,顿时,厂区里的人齐刷刷放下手中活儿,一边取下头上毛巾拍打衣服,一边向食堂奔去。
原来,她这一走,已经一个多小时了,怪不得大家会那么关注她。
“小晴,厂长叫你去,啥事儿?”
周远来到杨咏晴身边,着急地问。
“呃,也没啥事儿……主要是问了些王兵中暑的情况。”
不是杨咏晴不肯说实话,实在是刘厂长很多话都莫名其妙,她自己都搞不懂,哪能说出来再让别人费心猜测。
“那可倒好,光动动嘴巴就行了,也不用干活儿,瞧瞧我们,苦哈哈的累死了。哎哟,胳膊好痛啊!”
谢萍一句话,差点让杨咏晴气死当场,她气结不已,第一次生出果然人类的悲喜难通之感,自己担心紧张的要死,在谢萍眼里却成了可以躲避干活儿的美差。
她不禁愤愤然地想:“下次再有这样的‘好’事儿让给你好了。”
却也无意同她多废唇舌,遂作罢,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