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厂
周远从兜里掏出一盒烟,从窗口递给正在值班的保安,那人一见是周远,热切地同他寒暄几句,递过来一本夹子,让他们一一登记后领他们去住宿区。
果然周远说的没错,水泥厂外面看着不好,里面环境倒是不错,进门一条笔直的大道,两旁都是一排一人合抱粗的梧桐大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人走在下面,顿觉凉爽。
往前1公里左右,路尽头是一座三层红砖小楼,一条宽阔大道在此分成一左一右两条道路。
此时看来是下班时间,大批的人潮从里面涌出,与他们刚好反道而驰。
“你们刚下车吧?”
保安问。
“可不吗?王叔,我们几个一下车就紧赶慢赶来厂里报道了,怕耽误厂里正常上班进度。”
保安是个热心肠的,一听这话,立刻说:“噢,那得赶紧给食堂说一声,让他们留点饭,咱这附近没卖吃的,想必你们饿坏了。周远啊,你先领他们去住宿区安置,我去食堂……你知道住宿区在哪儿吧?”
“知道,谢谢王哥,你真是太好了。赶明发工资了,赏脸喝酒啊!”
保安笑着撞了下周远胳膊,“哼,你这臭小子,滑头啊,走啦!”
挥手同保安告别,周远带着五人来到男生住宿区。
说是住宿区,其实是一间看起来由破旧厂房改造成的睡觉区,杨咏晴悄悄往里看一眼,只见一间很高很大的房子,上面随意吊几个灯泡,屋子里大大小小的床铺随意摆着,很多人压根没有正经些的床位,用一些碎砖头架起一块木板,就是一个床铺了。里面满满当当又杂乱无章。
“一群大老爷们,都不讲究,能有个遮风挡雨睡觉的地儿就行了。小晴、谢萍,你俩女生在外面等会儿,大炜,周发,二胜,来,咱几个往里走,看有没有空床位,把东西扔过去,先占个位。”
他们一直走到房间尽头,才在后墙角看见几个空床位,看起来好像是睡这的人刚搬走,砖头堆成的床腿松垮不平,大家放下行李,从外面找来一些砖头木材,相帮着把所有的床铺重新整理一遍,然后把各自的被子摊开在床位上。
这时,渐渐有人开始返回宿舍,他们每一个回来的人都睁大眼睛,盯着门口的杨咏晴和谢萍看。这里是水泥厂,难得有女工,尤其是像她们这样年轻又好看的女孩子,更是稀罕,有大胆些的,还冲两人吹口哨。
两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谢萍一张脸通红,她紧张地扯衣服撩头发用手擦脸,虽是一路风尘仆仆,头发衣服凌乱,可到底姿色难掩,仍旧是一朵楚楚可人的娇花。
杨咏晴心里也是紧张到不行,可她极力强迫自己镇定,越是害怕越要装作若无其事,因此面上倒看不出太大波澜,而当她努力昂起头,正面迎视那些人的目光时,他们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一个个错开目光。
好在周远他们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忙完床铺,从里面走出来,围观的人中有些待得久,认识周远的工人,冲他调笑:“行啊,你小子,两个漂亮姑娘,忙得过来嘛?”
“你他娘的混说什么?她们都是我同村的妹子!”
周远呛声回道,有些生气,“走,不理他们,领你们去女生住宿区。”
那人还好死不死,阴阳怪气来了句,“哟,妹子啊,以后给哥介绍介绍!”
气得周远握拳要揍,被杨咏晴拦住,“周远哥,咱们刚来,不好惹事。”
其他人也上前拉住周远,一行人匆匆赶去女生住宿区,这里显然要讲究许多,不再是大通铺,而是规规矩矩隔出几间房,周远敲响其中一间房门,里面探头露出来个胖乎乎圆滚滚矮墩墩的妇人。
周远立刻将来时在路上小卖铺买的两包花生瓜子,还有一包大白兔奶糖递过去,“胖婶儿,是我呀,周远,请你吃花生瓜子还有糖。”
胖妇人探究不满的目光瞬间变得亲和起来,“哟……是你啊,看你,拿这干啥,不浪费钱嘛!”
“浪费啥呀,请你和小娃吃呢,咦,胖婶儿,你家小孙女呢?”
“出去玩了,小孩子家闲待不住。”
寒暄几句后,周远说明来意,“婶儿,我村里有两个亲戚小妹,也来咱这水泥厂打工。想请您帮帮忙,给她俩找个住的地儿。”
他侧身,让出身后的杨咏晴和谢萍,然后对她俩说:“胖婶儿是主管咱水泥厂食堂和住宿的,你们以后有事儿可以请她帮忙。”
胖妇人将她俩人上上下下打量几遍,然后拍拍胸脯,“那还用说,包在我身上,只是……她俩这小身板,能干得动活儿吗?”
不等周远回话,杨咏晴抢先答道:“胖……大姐,您放心,我们在家都是做惯了农活儿的,肯定能干得动!”
她想着女人都不喜欢被叫老,于是临时改口唤大姐,好让人家能对她印象好一点。
果不其然,胖妇人脸上顿时舒展开,眼光也不再那么利了。
“是啊,别看她俩人小,力气可不小……”
胖妇人摆摆手,“干不干得动,到时候就知道了。嗯……刚好我这房里还有两个床位,你俩住进来吧。”
周远有些意外,这个胖婶儿名叫胡燕,是已故老厂长家的堂侄女,她一向仗着自己是老厂长家亲戚,很是有些霸道,听说就连现任刘厂长都不怎么放眼里,今天却好心,让两个新来的小姑娘和她住一起,属实让人猜不透用意。
不过面上的客套不能少,周远立即表现出大喜过望的样子,同杨咏晴和谢萍一道,朝胖婶儿连连致谢。
然后他们将两人的行李,一起扛进房间里,令周远更意外地是,不大的小房间里有上下五六个床铺,按理说住宿和食堂这块儿都归胖婶儿管,她没理由让自己跟女工人挤在一起。
他左右也思量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决定待会找个机会私下问问杨咏晴,说不定她脑瓜子灵活,能猜出什么。
去往食堂的路上,周远说出心中疑惑,杨咏晴眨巴大眼睛,一脸不解,“啊?这……我也不知道,”
她想起刚刚在宿舍整理床铺时,胖婶儿总时时盯着她们干活儿,像是防着什么,“不过结合她刚才表现,我猜……会不会是她想把我们放眼皮底下好监视?”
“嗯……有这个可能。”
周远点点头,看着杨咏晴脸上浮现的担心,忙安慰道:“不过,你也别害怕,大家初来乍到又没干什么坏事儿,没必要怕她。等过段时间,咱们在厂里站住脚了,到时候我找个时机托关系把你们换到别的宿舍。”
一行六人先赶去食堂,坐了一天车,大家都很饿,然而食堂留的饭菜凉了,导致大家都没什么胃口,只草草吃几口塞饱肚子,然后带上各自的换洗衣物,奔向澡堂。站在水流下面,杨咏晴张口呼吸,感觉自己总算又活过来了。
这一天过得太梦幻,早晨还在家里,晚上已在离家千里的省城,这里是全新的环境,一切要重新开始了。
她狠狠搓洗身体,洗去满身疲惫和污垢,一种激动兴奋之情由然而生,杨咏晴暗下决心,一定在这里好好干活儿,多挣点钱,让父母过上好点的日子,改善家庭状况……
端着装脏衣服的盆子,杨咏晴心里像沸腾的热水一样滚烫,单是想到以后自己挣来的钱能让父母眉头舒展一些,她就禁不住心潮澎拜。
不管怎么说,她从小村子里走出来了,只要走出来,未来就会大有希望。
“哎,哎,杨咏晴,杨咏晴……”
直到被人拉住胳膊,杨咏晴漫天的思绪才顷刻间收拢到一起,她有些尴尬地清咳两声,“啊,叫我?有事儿?”
谢萍没好气地回:“没事儿不能叫你吗?你想啥呢?想得这么入神,叫你都没反应?”
眼前这条路上只有她们两人,周远和三个男生洗过澡后直接回住宿区了。
“没……没什么。”
显然人家也没真关心她到底在想什么,谢萍往耳后拢了拢自己的湿头发,“哎,你听周远说了没?明天咱们就要上班干活了……”
“嗯,听说了,明天先去报道,然后直接去厂区干活儿,挺好的。”
“好啥呀?!”
谢萍不满地嘟囔,“你说咱们辛辛苦苦到这儿来,还没休息缓一缓呢,就要开始干活儿,哎呀,这……可真要累死人。”
“不会啊,晚上好好睡一觉不就缓过来了吗?明天起来才上工,别担心。”
杨咏晴心说以前农忙的时候她还两天两夜干活没合眼呢,今天不过是坐几个小时大巴车,根本算不了什么。
谢萍终于知道为啥她和杨咏晴玩不到一起,在自己看来极苦极累极难的事儿,在她看来不过稀疏平常,根本没法聊到一处。
遂闭嘴,不再理人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宿舍,门一推开,里面灯火通明,人声喧哗,胖婶儿和一个高高瘦瘦、腊肠脸的女人聊得正欢,咧嘴哈哈大笑。
看得出这会儿她心情极好,冲杨咏晴和谢萍两人招手,“来,给你们介绍下,她姓高,跟我一块在食堂干活儿,你们以后叫她高婶儿,往后咱都是一个宿舍的,你们有啥事儿尽管来找我们。老高,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新来的两个小姑娘。”
杨咏晴和谢萍两个人忙同高婶儿打招呼,那人也冲她们点头, “是啊,以后有事儿尽管找咱们胖姐儿,你们不知道她可不仅仅是管食堂那么简单,她可是老厂长家亲戚呢,那刘厂长都得给几分颜面……”
杨咏晴看出来了,高婶儿这是故意在新人面前替胖婶儿立威呢。
“嗨,说这干啥。”
胖婶儿一脸得意,却故意摆摆手,“不提了,不提了,来,刚才说哪儿了……”
两个女人继续先前的话题说说笑笑,杨咏晴端起盆子,学其他人的样子,到门口水井边洗衣服去了。
回来时却惊讶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谢萍同胖婶儿和高婶儿坐在一起聊得火热闹。见杨咏晴回来,连招呼也没打,像是憋一肚子的话终于找到可以说话的人,一整个滔滔不绝。看来和自己这个大闷罐在一起,她可真是憋坏了。
那几人热闹地聊天,杨咏晴独自躺在床上舒展四肢,细细回想这一天来的种种事情,还没来得及伤春悲秋,忽然看见与自己相邻的对面床铺上,不知何时躺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