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吃住
大家伙儿开心地叽叽喳喳,车厢里又恢复热闹,四周的人都对周远印象深刻,纷纷伸出大拇指夸赞他“年轻有法子”、“能干”,直把他夸得不好意思起来。
他一向又是个爽朗热情的,几句话下来,周远迅速和周围人打成一片,有热心的大妈,已经要开始给他踅摸女朋友了。
下午三四点钟,昏睡一觉后,杨咏晴醒了,准确来说是饿醒的。
早饭吃得太早,中饭时司机倒是停车了,不过是停在路边一个孤零零的饭店前,那里面的饭菜贵得离谱,让人咂舌。大家集体不吃,最后气得司机、卖票员两口子脸色铁青。
此时杨咏晴很想吃点东西,可她一时疏忽,没将吃的拿在手上,而是也全放在大蛇皮袋子里,这会儿必须要站在外侧椅子上,才能拿到头顶上的袋子。
看着一旁呼呼大睡的周远,杨咏晴不忍心叫醒他,可饥饿感撕心挠肺,她感到眼前一阵阵眩晕,想起了以前医生的叮嘱,她有低血糖,不能空腹太久。
于是,她只得狠狠心,轻轻推动周远,“哥,周远哥……”
“呃……啊……”
周远猛然惊醒,待看见身旁杨咏晴后,才轻轻松口气,“咋啦?小晴?”
“我饿了,想吃东西,你帮我……”
“哎呀,我早晨出来的匆忙,光拾了几件衣服,床上铺盖卷一收就出来了,没带吃的。你别急,我找其他人给你弄点吃的。”
杨咏晴及时拉住周远,“不用,哥,我自己带的有,在上面,你帮我拿出来。”
两人费劲从头顶架子上一堆行李中找到蛇皮袋子,拿出最上面一袋吃的东西。
可惜早晨母亲亲手包的圆滚滚的肉包子,现在被压扁了,好在不影响吃,杨咏晴一口一口吃着,饭食下肚,胃里好受多了。
她一抬头,见周远正盯着她手里的包子,心里这个悔呀,光顾着自己吃了,倒忘记让周远也吃了,忙打开手里的袋子,“还看着干啥呢?吃呀,周远哥,跟我还用客气嘛?”
“好!”
周远高兴地答应,当然不会同她客气,拿起包子,大口大口地吃,现在大夏天,倒也不用担心吃凉的坏肚子。
两人一起,尤其周远人高食量大,很快小半袋子包子少了一半,杨咏晴偶一抬头,见后排座位上冒出两颗头颅,这两人是周远一起来的同村人,周发和王二胜。他俩正盯着包子呢,看得出此时也是饥肠辘辘。
杨咏晴毫不藏私,拿出袋子里的包子,“来,一起吃吧,中午饭都没吃呢。”
这时前排的谢萍转身趴在座椅上,也看向这里,都是一块儿出来的,杨咏晴自然不可能不请她吃,她拿出一个包子递过去,“你也吃。”
奇怪的是谢萍并没有接,而是转身过去,不知道在找什么,正当杨咏晴尴尬地要收回手里的包子时,谢萍手里捏了一方帕子,盖在那包子上,然后极其小心地用手帕将包子拿走。
这行动简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直到手里的包子没了,杨咏晴还没反应过来,不光是她,还有周远和另两个男生,也是面面相觑。大家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突然发现手里的包子咋就不那么香了呢。
“小晴,包子能给我一个吗?”
说话的人是代佳炜,他真切地看着杨咏晴。
“噢……好……可以……”
杨咏晴立刻想用手去拿,结果想到刚才谢萍的举动,那分明是嫌弃她脏,伸手的动作迟疑起来。
“没事儿的,小晴,给我吧。”
代佳炜微笑着冲杨咏晴点点头,接过她递来的肉包子,咬了一大口,“嗯,真香。”
一旁的谢萍撇撇嘴:“你说得也太夸张了,这包子明明油了点,肯定是肥肉放得太多,我不喜欢吃的太肥,我觉得还是这包子皮吃起来好一些。”
杨咏晴眼睁睁地看着她将里面咬过一口的肉馅挤出来,随意丢掉,可这是贫穷的父母自己一口也舍不得吃,千辛万苦省出来的,而她所说的‘好吃些’包子皮,也被揭掉最外层的皮,谢萍只吃中间的馍瓤。
“哎,我说你够了啊!你是出来打工的还是出来当大小姐的?”
周远虎着一张脸,不满地冲谢萍说道。
“就算出来打工,也不能不注意卫生嘛。”
“要讲卫生回家讲,在外面可没那么多讲究!”
周远瞪谢萍一眼,“我晴妹好心好意把东西给你吃,你还嫌东嫌西的。我可告诉你,在外不比家里,你在这里弄啥没人跟你较真,等待会儿到了厂里,你可别再整这一出。哼,没得让人看笑话!”
说完,闭上眼睛往后一靠,其他人也都不再言语,后排的周发、王二胜各自回到自己座位上。
没人搭理自己,谢萍眨巴着大眼睛,眼中有要掉不掉的泪花,她既生气又委屈,她弄的是自己手里的包子,又没弄别人的,干嘛周远要跟她发脾气?
更可气的是,周远跟她说话大声大气,可同杨咏晴说话就轻声细语,就算杨咏晴是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妹妹,也没必要这么区别对待吧?
谢萍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气愤,可又不好再发作,最后扭头靠在代佳炜肩膀上,小声啜泣。
再无人提及,这段小小的“吃包子”风波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下午五、六点, “吱嘎”一声,大巴车稳稳刹住,停在路边。
“哎,醒醒,都快醒醒!!”
女卖票员一手叉腰,一手拿个简易的铁皮喇叭,“到站啦!都起来拿上自己的行李,下车!东西别忘拿了,也不要拿错别人的……”
在聒噪声中,一车厢人从睡梦中醒来,纷纷起身争拿自己的东西,热闹程度堪比赶大集。
周远将自己很轻的行李袋丢给杨咏晴,然后将她硕大的蛇皮袋抗在自己肩上,“你们几个都跟紧我,别走散了。”
车门打开,人潮像开闸的洪水一样,争先恐后下车,任凭女卖票员扯破喉咙喊“慢点、别挤”也没用。
好在前有周远,后有三个男生,杨咏晴和谢萍几乎没费力就从大巴车上下来了。
一走下车,众人努力地伸胳膊踢腿扭腰,舒缓四肢,好缓解闷坐一天造成身体的僵硬。
除周远外,其他五个人都是第一次出来,不禁好奇,伸长脖子东张西看,也顾不上坐车难受。
面前是一条新修的宽阔黑色柏油路,环卫工人正拿根手腕粗的水管往上浇水,路面上有些小小的积水。两边是大大小小一些商铺,一字儿排开。
当下暑热渐退,人也慢慢多起来。
“是这个地方啊?不错,看起来还挺热闹的。”
也不知谁嘀咕了一句,周远“哼”一声,“哪能呀?这儿离厂子还远呢,走吧,赶路要紧。”
重新将蛇皮袋抗在肩上,大跨步迈开,其他几人见状纷纷拿上行李跟在后面。
周远带着大家伙儿拐进街道的一条斜岔口,然而越往前走,路越难走,许是不久前刚下过雨,脚下这条小路泥泞不堪,看上去还没他们村到乡里的大路好走。
“这是什么鬼地方啊?又破又旧,感情还没咱们乡里的好哩。”
谢萍白皙的鞋子上沾满泥巴,又沉又重,她几次甩掉又很快重新沾上,气得她恨不得甩掉鞋子,光脚走路。
这回周远倒是没再跟她呛声,难得好脾气地解释道:“咱们要去的是水泥厂,你想又是石头又是灰,自然没法建在人多路好的地方。不过,待会到厂子附近就会好很多,大家再坚持坚持。前面那个山包,看见没?水泥厂就在那里。”
杨咏晴抬头,果然见前方有一处高高的凸起,其实看起来不像山,倒像是个大堤埂。
“虽说咱们进水泥厂,干的是辛苦活儿,但厂子给的待遇不错,干一天活结一天帐,多干多得,这活儿干着踏实放心,而且最重要的是……”
周远扭回头看向大家,“厂里管吃管住,还有澡堂,可以免费洗热水澡,你们知道这有多便利吗?别以为这没啥,实话告诉你们,附近工厂我都打听过了,基本上能做到管饭的都很不错了,想想咱们这里真的是很不错啦。”
“管吃……”
杨咏晴呢喃,感觉心里有股热流暖暖淌过,那意味着她今后将能吃饱饭,再也不用拘着肚子吃个半饱。
“是啊,所以咱们挣得工资除了买点必需品,都能存下来呢。”
周远开心地笑着,一边招呼大家快点赶路,一边继续滔滔不绝,“不光如此,这水泥厂还每周日休息一天,你们说说,哪个厂能有这待遇,那不赶上跟端国家饭碗的一样待遇了嘛。”
这话一出,几人明显精神一振,尤其周发和王二胜,很是兴奋,连着追问:“真的假的?还有星期天?你没骗我们吧?”
他们都还很年轻,又没有多大的家庭负累,除了杨咏晴家庭困窘,为吃不饱饭发愁外,其他人都没有那个困扰。比起吃饱穿暖,他们更希望工作之余有闲暇时间玩乐。
“当然真的啊!骗你们干嘛?!反正待会进了厂你们不就知道了嘛。”
“那这个厂的厂长不错,够义气。”
两人学识不多,夸起人来也只会简单几句。
“哈哈哈,可不?不过也难说……”
接着周远向大家科普起水泥厂厂长的生平简介,据说他是老厂长的女婿,自从老厂长病故他接手水泥厂后,推行了一系列改革措施,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对工人有利的举措,因此得到很多人的喜欢和追捧。然而此人风评不佳,不光行事作风毒辣,而且在男女关系上也混乱,先是弃初恋女友,后又辜负发妻,有很多桃色新闻……
几人听得津津有味,不断追问,“啊?真的假的?然后呢?”
肩抗蛇皮袋子,也不耽误周远说话,他把自己听说到的关于那位水泥厂厂长所有的消息,全部一股脑儿讲出来。大家听得着迷,再也没人嚷嚷路难走。
“听你这样说,这位水泥厂刘厂长还真不好评价,谁知道他是啥样的人啊,感觉又坏又善的。”
“所以嘛,我才说‘难说’。嗨,其实这些都是道听途说,听别人瞎讲的,事实是啥样,咱也不清楚,我连他面都没见过,哪知道他是啥样的人。不过好坏也不关咱的事儿,咱们只管干好自己的活儿,工资领到手就完事儿了。你们说是不是?”
周远将肩上袋子换了一边,手指前方,“呶,到了。咦,这名字咋换了,上次我来,还不叫这个呢。”
杨咏晴抬头,见面前有两根水泥柱子砌起来的门楼,上面有五个大字:“致和水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