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
杨芝使劲摇她胳膊,“你咋了?是不是吓到了,可也不至于这么半天没反应过来吧?”
“我……我……”
支支吾吾,杨咏晴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可你说他们能走到一起吗?我感觉难。谢萍妈对女儿看得那么紧,怎么可能会让她嫁给代佳炜?他一没家世,二没钱,跟父亲早没了联系,借住在姐姐家。嗯……”
杨芝摇摇头,遂又点点头,“我感觉难。”
没有留意到仍如老僧坐定一般、不言不语的好友杨咏晴,杨芝仍然自说自话,“这还不算,更关键的是谢萍妈不知有多讨厌代佳炜的姐姐代锦,光是明面上就说过很多次。你看她跟我妈平时关系也不咋样吧,可我妈就听她说到过代锦的坏话,那跟别人呢,肯定说得更多了。噢,对了,小晴你不是也亲眼看见过她俩吵架吗?你想想,她俩这关系得有多糟糕,你说说,谢萍妈怎么可能会同意女儿嫁给代佳炜,跟代锦做亲家呢?”
终于能平复下心中所有情绪,杨咏晴牵动嘴角笑了笑,还不忘打趣好友,“你说的当然都对哇!这分析,丝丝入扣,扣人心弦,怎么能不对呢?以后解题就按照这个分析来走,保证什么题都难不倒你啦。”
“好哇,你笑话我,看招。”
杨芝伸手挠杨咏晴,两人嘻嘻哈哈地打闹。
玩的累了,两人躺坐在椅子上,杨芝再度开口:“不过,你说这事儿,回头想想也确实是这样。人家谢萍,那长得,跟一朵花儿似的,哪个男生看了不喜欢,我一个女的看见她都犯迷糊呢。哪像咱们啊,你看你,虽然长得嘛,其实也算不差,齐眉大眼的,可太瘦了,跟个豆芽菜似的,还有你那脸色,又黄又糙,没有血色。我嘛,脸色倒是不差,挺白嫩,可一张大饼脸,还有……”
说到这里,杨芝恨恨地咬牙切齿,“我眼睛下的雀斑,也太多了!!!真气人,再加上我眼睛本来就小,现在近视,又戴上眼镜……哎,更小了,简直不给人留活路。哼!”
“是啊,是啊,谁不喜欢好看的女孩子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杨咏晴嘴上呢喃,眼睛无神地盯住某一处,心绪无波无澜。
“嘿,可不是嘛!”
杨芝激动地双手击掌,“还有那代佳炜,且不说在咱们杨庄村,单是附近几个村子里,也难找出比他更出挑的人来。你说都长在同一块土地上,都喝同样的水,人家咋能长那么好看呢?那脸、那鼻子、那眼睛、那嘴巴、那眉毛……就跟拿刀刻出来似的。你知道更关键的是什么吗?他身上衣服永远干干净净、服服帖帖,有个词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哦,对了,‘品味’。他就是一个品味很好的男生,我估计就是甩给他一块布,人家也能穿的很好看。”
末了,还不忘搂住一旁杨咏晴的胳膊,朝她狡黠地眨巴眼,“老实说,你有没有对代佳炜动过心?”
“啊?这……我……”
没想到这丫头竟如此直白,杨咏晴一张脸瞬间通红,张口结舌,话不成句。
“嗨,这有啥害羞嘛。”
说是这样说,可她自己也忍不住扭捏,悄悄凑近杨咏晴,“实话实说,我……我对他……也有过幻想,哎呀,就是把他幻想成未来另一半的意思嘛。”
说完自己挺不好意思的笑了,然后又敲敲杨咏晴的头,“可不许笑话我啊!快说快说,你有没有,有没有?”
“我?”
杨咏晴艰难地开口,“有,有……”
“哈哈哈,”杨芝放声大笑,“我就知道你肯定也有过,哈哈哈。”
等她笑够了,才趴在杨咏晴肩膀上,“也不能怪咱们把他想象成未来的结婚对象,谁让他长得那么好看呢,脾气也好……嗨,不说了不说了,扯远的没边了。做题做题,学习学习,向着我那遥不可及的中专梦想努力!”
杨咏晴适时地告辞,从杨芝家走出来,一抬头,明月当空照,当下村子里静极了,连狗吠声都听不见。
夜,真的很深了。
拧开手电筒,杨咏晴欲匆忙赶路返家,没走几步,却忽然站定,她盯住前方,瞬间头皮发麻:前方一棵大树下,有个人影,孤零零地站立。
“谁?”
杨咏晴嗓音不可抑制地颤抖,她一向不信鬼神之说,对瞎婶儿讲的鬼故事,从来都是听得津津有味,却从不畏惧。
然而,当她乍然看到深夜中的人影时,却不得不害怕,汗毛倒竖。
那人影并不答话,杨咏晴本想抬腿就跑,看到身旁谢萍家,忽然想到什么,于是壮着胆子慢慢走上前去,“是……是你吗?”
“嗯。”
杨咏晴顿时放下戒备,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你怎么还没回去?”
她又看向眼前谢萍的家,忽然明白过来,“你以为站在这里,站到海枯石烂,地上生了根,她就能出来吗?”
不知为何,话一出口杨咏晴就觉出里面满满的讥讽味,她无奈地摇摇头,也不知自己为何面对他时,总是感觉到无力和扭曲。
“小晴,你说为什么她妈那么不待见我呢?”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你一没家世,二没钱,你说人家妈能愿意女儿和你在一起吗?”
“可我……我是真心……”
“真心?当然你是真心待她!可真心能当饭吃吗?更何况……”
杨咏晴本想说更何况她妈还看不起你姐的为人作风,怎么可能同意女儿和你在一起。这么直白浅显的道理,杨芝一个外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这个当事人不可能毫无察觉。
可他偏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想,而是一味地钻牛角尖,把所有的不好全往自己身上揽,生生地折磨自己,长此以往……非逼疯自己不可。
被杨咏晴抢白,代佳炜并不生气,却也没再言语,他恢复沉默。
两人皆沉默以对,杨咏晴将手中只能发出一团模糊光的手电筒晃了又晃,照了又照,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走,如果说代佳炜守在谢萍家门口的行为愚不可及,那自诩清醒的她,守在代佳炜身边,这种行为又是什么?
岂不是蠢透了??
她真想“呵呵”放声大笑,终究还是忍住了,将晃了一圈的手电筒定格在代佳炜身上,“走,送我回家。”
“嗯?”
“我害怕……快,走啦。”
说完,不由分说,杨咏晴伸手拉住代佳炜衣袖,催他走路,“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照顾好自己,好好爱自己,否则……怎么对别人好?”
回到家,杨咏晴让代佳炜站在院门口别走,她来到厨房,翻出一个大馍,放在炉子上烤了烤,又从坛子里摸出一颗咸鸭蛋,剥掉壳夹在馒头里,临出来时还不忘灌上一瓶热水。
“给,快吃吧。”
看代佳炜不接,杨咏晴急了,“拿着呀,难不成你想羽化登仙后,再来和她好吗?”
“我……”
不等说话,杨咏晴拉起他的手,分开他的手指,把东西一股脑儿塞过去,“吃吧,吃吧,吃饱了就不会多想了。”
然后她慌快地松开手,却又不停地摩挲指尖,恋恋不舍刚才触手的一抹凉意。
他太冷了,削瘦的手掌满是冰凉,不像自己,虽然更瘦,可掌心火热。
他真的太不懂得照顾自己了。
两人并肩坐在门槛上,代佳炜虽已饿到极致,吃相却仍好,不急不躁,慢条斯理。
“你喜……她哪里好,让你这么着迷?”
她不想说“喜欢”二字,仿佛说了就是真的,可她明明知道事实如此,仿佛换个方式问,能骗得过自己一时半刻也是好的。
代佳炜慢慢咀嚼,小心咽下口中食物,而后抬头看向天空,轻声呢喃,“我也不知道……看见她就觉得美好……她有很多我渴望却不能拥有的东西:体面的家境,健全的父母,单纯的性格……她娇弱,惹人怜爱,她活泼,让人欢喜……她像天上的月亮,美丽圣洁、光彩夺目。她是我遥不可及的梦……”
“哦,她这么好,她在你心中竟然这么好……”
这下换杨咏晴呢喃了,心底的苦涩像一圈圈波纹荡漾开来,她难过的想落泪,眼含泪花看向代佳炜,不禁问:“那我呢?你觉得我像什么?”
“你像太阳,靠近就会觉得温暖,给人光明和希望。像你的名字那样,晴朗天空、雨过天晴、晴云秋月……总是带来美好的希望。”
“哦,是吗,是吗?”
杨咏晴心中的苦涩终于蔓延到嘴角,心中那句“我这么好,你怎么不喜欢呢?”终是没能问出口。
她轻叹一口气,感到世事无奈,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没有比这更让人痛苦的事了。
可她却不愿意这样放弃,她不想服输,也不愿认输。
想着人的心性也许是会变的,或许他走出去一段时间,可能会发现别人的好呢?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没有希望呢?
收起颓败的情绪,杨咏晴决定采取迂回战术,劝代佳炜走出去,不要把自己困在这里。
“你真的不考虑外出打工吗?老呆在这里,很难改变什么,如果你真的那什么她,也得有钱吧?起码也得有个能遮身避雨的窝吧,否则人家怎么会舍得把女儿嫁给你呢?”
代佳炜低头不语,觉得杨咏晴说的在理。其实他内心何尝不想走出去,大好青年谁愿意成天窝在小村子里,可……
想了会儿,终于说出心中思虑:“她家里不同意她出去打工,我……想留在她身边。”
听到这样的回答,杨咏晴颇有些气急败坏,她努力想说服代佳炜,“你留在她身边,成天守着她又有什么用呢?实际的困境不解决,你就算寸步不离也于事无补啊!”
“你说的对,我也知道要挣钱,可……现在就有很多媒人进她家,我不想出去后回来发现她……她已经跟别人好了。我不想也不敢赌……”
她绝想不到代佳炜对谢萍的这份爱意如此之深,丝毫不比自己少,杨咏晴闭上眼睛,轻轻摇头,一股无力感再次油然而生。
她感到很疲惫。
事已至此,还有何话可说,再多的语言在事实面前也是苍白无力。
就像现在,若有人站出来让杨咏晴放弃对代佳炜的偏爱,她能做到吗?
她也做不到。
可她也做不到放手对他们祝福,杨咏晴在心里小声地对自己说:“原谅我吧,就让我的这点私心偏爱在内心悄悄保留。我是真的喜欢你。”
两人静静坐着,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月亮早不知躲哪里去了,周遭一片静寂,仿佛这天,这地,这世间只有他们两人。
“如若此刻白头,”
莫名想到一句话,杨咏晴静静转身,看向身旁男子,心中呢喃:“我只怕会欢喜的死掉。”
想起代佳炜姐姐代锦和谢萍母亲势如水火的争吵,眼下他们才刚萌芽的感情状态,要想跨越千山万水走到一起,那可真是太难了。
不过,杨咏晴却没再说什么,她起身,看向代佳炜,“你早些回去吧,不要想太多,也不要逼自己太狠。日子是一天天过得,未来会什么样儿,谁也说不准。”
最后一句话,她不知是在对谁说,然后转身进屋,栓上门闩,快步回到自己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