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无法承受
窗外阳光明媚，照射在薄薄的积雪上，反射出晶莹的光亮。
屋内昏暗，鹅绒制成的薄被之下，正蜷缩着一个不断颤抖着的身影。
“今天是个好天气，把窗户打开，透透光吧。”
江念银轻声细语道，生怕惊扰到床上人。
“不……不……你走吧……不用管我……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好……”
被褥下的于子哆嗦着，声音如同蚊子般细密。
“距离你上一次吃饭已经过了好几天了，听话，起来吃点东西……”
江念银用哄小孩般的语气哄着蜷缩在被褥下，整日不见光亮的于子。
“我……我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吃饭……才几天时间而已……我为什么会感到饥饿呢……”
末了，被褥下竟传来小声抽泣的声音。
“我完了……我完了……你走吧……你走吧……不要管我……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求求你了……”
闻言，江念银握紧了拳头，自知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于是他干脆心一横，一把扯住了那床被褥，愣是不顾对方的抵触将其掀开。
忽然见到一丝光亮的于子迷茫的望向江念银，他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惊慌失措，有的只是望向对方的那一双混浊的双眼。
瘦骨嶙峋，面色惨白，他看起来已经完全没了往日的光景。
“该吃饭了，再不吃饭，你可能会被饿死。”
江念银强忍着心中的哀痛，拿起一旁的瓷碗，面容肃穆的看向对方。
他希望对方能喝下这碗米粥，哪怕是被他逼迫的喝下去的。
“谁……救了我？”
于子突然有些呆愣起来。
“……我不知道，也许是你自己撑过来的。”
“不……我感受到了……一定有人……”
于子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是没有力气出，见状，江念银连忙上前将其扶起。
“吃吧……吃了饭才有力气……”
江念银终究还是不忍逼迫对方，于是又重新恢复了先前的温柔。
看着凑至自己嘴边的汤勺，于子嘴唇微动，而后又抬头看了眼对方，最终还是张开了嘴，开始了略有些机械的吞咽。
见对方开始吃起了东西，江念银也终于是松了口气，只是很快，他用余光看到，对方的发间竟已然生出几丝白发。
于是酸涩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江念银只觉得眼前的光景在一瞬间朦胧了起来，他扭过头去，强忍着眼里的泪，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没什么事情吧……照顾了我这么多天，真是麻烦你了……”
于子抬头小声道，江念银注意到他的眼珠亮亮的，精神也不如先前那般颓废了。
这对于江念银来说是个好消息，虽然这样的打击对于子来说相当大，但只要他肯吃东西，只要他肯说话，那么他便能好好活下来，活在他的身边……
至于剩下的，也许只能交给时间来消除。
可不知为什么，江念银却总觉得眼前孱弱的人却是那样虚无，那样的不真切……
“最近……有什么……事情发生吗？你知道的，我已经好久没有出门了……”
于子轻轻咬了咬泛白的嘴唇，一如既往的拘谨，怯弱，即便他眼前只有他再熟悉不过的江念银一人。
“嗯……倒是有些事情，而且事情还不小……”
思索着，江念银也只觉得在这件事情上没有隐瞒的必要。
“我们帝国又要换皇帝了。”
听到这，江念银注意到于子微微睁大了眼睛，看他感兴趣，江念银又故意顿了顿，继而道：
“其实……皇帝这不是一时半会下不来床吗……前几天也不知右相季云泽怎么得罪了齐硫城，他突然向皇帝提议要让亲王罗莹暂时继任，可以说齐硫城为了打压这两位公爵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可让人惊讶的是躺在床上的皇帝真的答应了……”
“感觉不是很符合皇室陛下的作风呢……”
“你也这么觉得，是吧？总感觉说不上来的怪。”
两人相视一笑。
“过几天就是女皇的加冕仪式了，这样一想，还真是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若是隔壁云日帝国也是由那圣女登上皇位的话，那短时间内这帝国之间可真就是女皇的天下了。”
江念银像是极为感慨的舒了口气。
“亲王殿下……应该可以的吧……”
于子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看是没什么问题，皇帝陛下并没有子嗣，我想他应是考虑过假使他身体抱恙，或许会有这一天的到来，亲王殿下绝对是习得过统领帝国相关的东西，再说还有温格辅佐，即便她很年轻，但相信她绝对可以担当这重任。”
“皇帝陛下他……是不是……”
于子欲言又止，江念银当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
“不清楚……但我能感受到他的元魂力量相当平稳，没有什么波动，让亲王临时上任也许只是暂时的，齐硫城所言不假，右相季云泽在处理某些事情上确实做的有些过火，与他同为公爵的左相温格又压制不住他，将自己的亲妹妹临时推上位恐怕也是皇帝陛下的无奈之举。”
末了，江念银突然咬牙攥紧了床单。
“怎么了？”
于子察觉出对方情绪上的不对劲，有些担忧。
“这个右相……若不是他，你也不会变成这样。”
刘算易扭头咬牙愤恨道。
“不要这么说……这和右相大人没有关系……他当时已经警告过我们，让我们不要再继续任务了……只是……”
于子突然没了声音。
“只是什么？只是刘算易不听对吧？哼，刘算易是一方面，右相也是一方面，他指引你们前来，置你们的安危于不顾，即便他并非有意，但也应该承担责任，若不是他，你怎么会……”
“别……别说了……”
于子怯生生的打断了他的话。
“我已经成这样了……再做任何事情都没意义了……这只能怪我……是我太弱，还拖了刘哥的后腿……”
“这怎么能怪你呢……”
江念银长叹一声，既有些恨铁不成钢，也为其感到心痛。
“对了……不说这个……刘哥呢？已经过了那么长时间了，他还好吧？”
于子有些关切的看向江念银。
“好，当然好，好的很呐。”
江念银冷笑。
“怎……怎么了吗？”
见对方的脸色不对，于子有些不明所以，也有些莫名的担忧。
“刘算易就是被那女帝还有那个叫什么北慕辰的打的受了内伤，不轻也不重，回来后便一直躺着，人前几天刚好利索，然后我看他好太狠了没忍住又把他暴打了一顿，现在人又重新躺床上了。”
“啊……这……那你……”
于子一时惊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自知理亏，没有还手，所以我没什么事，不过若是他敢还手的话我绝对打的他更狠。”
江念银咬牙，笑的阴森，手里却不忘给于子剥着橘子。
“现在我之所以在这里也没人找我是因为作为暴打刘算易的处罚我被关了禁闭，地点我自己定，所以我就定在你这里了。正好也没人打扰咱俩，清静，多舒服啊……”
“那，那你们两家……”
“嗯——可能现在还在吵架吧，让他们吵去吧，人我已经揍完了，他们有本事可以喊人再来揍我啊，我无所谓，反正我也闲的没事，那就奉陪到底好了。”
“这……念银……你不应该打刘哥的，毕竟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
“嗯，话是这么说，但我没把右相暴打一顿已经很好了……”
“不……不可以！”
见江念银语出惊人，于子着急忙慌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我也没说要打他啊，右相可是不好打的，要是我一个人打就打了，可是还有你，还有家族里的人，他地位那么高，我也不好得罪，再说……”
江念银一顿，表情有些微妙，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在想着要不要告诉于子有关于右相季云泽突破90级的事。
即便此事并未公开，但在他们皇室亲卫之间，已经成为了一个心照不宣的事情。
只是丧失了大部分元魂力量的于子却是无法知晓了。
“怎……怎么了？”
面对于子的疑问，江念银似乎无法藏匿住心事。
于子本就实力衰退的厉害，如今在他实力衰退期间却恰好有新的强者产生，江念银担忧于于子会在这种情况下受到刺激，且变得极端。
而且偏偏是右相季云泽，那个本该力量尤其衰微的五毒族人。
不是轻视，也不是鄙夷。
只是，一个蝎子元魂拿什么突破90级？
江念银是真的想不明白。
若是蝎子元魂真能突破90级，那以五毒种类元魂居多的淮冥帝国千年来怎么不见一个突破90级的强者？
更何况那右相还是这么年轻。
而就之前讨伐北族时的调查来看，这位右相大人似乎并没有足以支撑起闭关的时间。
不闭关的话，能压制住体内那暴虐的力量吗？
想想简直不可思议。
但江念银又想起先前那个拥有罕见银蓝色头发且天赋异常恐怖的年轻人。
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两人似乎是名义上没有血缘的兄弟……
果不其然，江念银越想，眉头便皱的越深。
“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吧，我不会乱说的……”
于子见对方心事重重，不免的也有些担心。
“好吧……”
右相并非如他所见的那般和善，也许在其温顺的表面之下，还隐藏着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有关于右相季云泽的来路，皇帝未必不清楚。
但皇帝若真的放心，自是不会应允齐硫城打压公爵的提议。
思来想去，江念银也是觉得这事有必要让于子知晓，好让他对右相的真实面貌有一定的认知。
“季云泽……那位右相，前几天刚刚突破90级了。”
江念银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于子的表情和动向。
“真的吗……这是真的？这怎么可能呢……”
只见于子并没有江念银所想那般无法接受，他只是蜷缩起瘦弱的身子，眼里迸发出尤其明亮的光芒。
“这真是咳咳……太好了！”
“你冷静点，别那么激动，这件事情并没有对外声张，我们这些皇室亲卫也只是通过神识感知到了，不过既然右相不想说，那我们也就全当没发生，现在包括右相在内的几十位贵族都心知肚明，这事我也只是告诉你一声，你知道就好。”
江念银面色有些僵硬，他不明白于子为何会是这种反应，但他还是伸出手顺了顺对方的头发，尽可能的安抚着对方。
“这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啊……我就知道右相大人他……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
于子笑容有些灿烂，连带着苍白的脸也开始红润起来。
江念银当然不会知道，此前他跟随右相季云泽前去青棱帝国古塔之中寻宝之时，他便见过对方那对巨大的暗紫色双翼，从那时起他便认定，对方绝对拥有非同小可的实力，只是一只隐藏着，在关键时刻才会显露出来。
但是没想到对方比他预想的还要厉害。
这真是……太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安心……
于子长舒了口气，神情逐渐放松下来。
“不是，你不觉得一个一直隐藏着自己真实实力的人很可疑吗？”
江念银有些不理解于子的脑回路。
“是很可疑，但是……右相大人给我的感觉不一样……我不认为他是个坏人……当然，我知道我这种想法太过感性了，但就算站着帝国层面，多一个右相大人这样的有天赋的人又有什么不好呢……我知道右相大人和小蓝毛有关系，但小蓝毛如今跑到了其它帝国，右相大人却并没有跟着他一起离开，相反，右相大人一直很努力的……在对付他……”
往事浮现在于子的眼前，跟随右相季云泽的那段日子虽然狼狈，虽然受了不少皮肉之苦，但想来若是没有北慕辰从中作梗，他相信，那绝对是一段让他难以忘怀的时光。
“你啊……位面也太相信他了……”
江念银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那你要怎么做？现在……大家肯定都没有什么表示吧？连左相大人也没什么动静吧……你要当第一个打压右相大人的人？或者说你打算铤而走险……打算对他做出一些恐怖的事情？”
闻言，江念银没了声音。
“嘿嘿嘿……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于子吃力且缓慢的像一只树袋熊般攀上了在一旁坐着的江念银，而后在他耳边小声道：
“你先前说打伤刘哥的还有那个小蓝毛北慕辰？不过我想他还没这个能力能打伤刘哥，所以他一定是女帝的帮手对吧？”
“嗯。”
江念银点头。
“这不就完了……右相大人刚刚突破90级，实力在你们皇室亲卫中也不是很强，你们不就是忌惮他的天赋嘛……你看女帝对那个小蓝毛什么态度？人家女帝怎么不害怕小蓝毛的天赋？若是按照两人的年纪来说，右相大人的天赋其实还没有超过小蓝毛呢，你以后多打探些小蓝毛在猛犸金沙帝国的情况……看看女帝怎么对他，要是女帝对他动手了，你们再防范右相大人也不迟。”
“若是小蓝毛相安无事，那你们可要小心了，他可比你们小十多岁呢，天赋也够强，你们最好能越过女帝直接斩杀他，否则不出十几年……哼哼……我们帝国这都多少年没出什么天才了，短期内，除了右相大人，可找不到和小蓝毛年龄相仿且像他那般拥有强悍天赋的绝世大天才了，你们要给自己留点退路，要让拜星帝国的强大延续下去啊～”
于子如同大智若愚的智者，一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成模样。
当然前提是忽略正吃力且执拗的挂在别人的他。
见状，江念银也有些忍俊不禁了，于是搂住他将其缓慢的放下了身。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我说的可不算。”
江念银挑眉道。
“别人的想法那是别人的事，我只要说服你就够了，至于其他人……我对右相大人很有信心的……相信他能应对……”
于子愉悦一笑。
“感觉你比右相本人还要有信心……”
“哼哼～”
今天，于子的心情似乎不错呢……
看起来他的心情比平日里还要好，劲头很足的感觉……
江念银看着对方的笑颜，相当的心满意足。
虽然惊讶于他的情绪扭转的如此之快，不过他能走出来，迎接新的一天，这再好不过了。
“把窗子打开吧……我想晒晒太阳，好久不见阳光都要变成阴险的厉鬼了～”
于子如是说道。
“我呸……你这说的也太吓人了，你小心点，也就这几天我让让你，等你伤完全好了，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江念银斥责着，却是笑容满面，用着如同开玩笑般的语气，自然而然的走至窗边，缓慢拉开窗帘。
“小心点，这多少天没见光了，小心刺眼。”
“嗯嗯……”
于子闭上眼睛，下一秒，他却依旧感受到了一缕微弱的橘黄色光亮，来到了他的世界。
在这之后，他睁开了眼睛。
黄昏的光亮微弱，但却依旧使他久置于昏暗场所下的双眸感到刺痛。
“怎么样？这样可以了吗？”
也许是注意到了对方的不舒服，说着，江念银又拉上了里面的那层细纱窗帘，使光线进一步减弱。
“嗯嗯……就这样吧，谢谢你。”
暖黄色的光亮透过纤纱照耀在于子的脸上，双眼虽暂时不适，但身体却是越发温暖起来。
虽是朦胧中，于子看到站在光亮里的江念银正对着他笑呢。
“还知道谢我啊，说明你还有点良心，眼睛难受啊，那就先适应适应吧！谁叫你这几天过的天昏地暗，亲王和你一样，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人家好歹还照照太阳种种花草呢，你整天瘫在床上，能舒服就见鬼了！”
也许是见对方的精神终于正常了些，江念银终于放心大胆的骂骂咧咧起来，这一会儿功夫便好似有说不完的话。
闻言，于子只是嘿嘿傻笑着，连声说着抱歉，一副相当不好意思的模样。
“对了……这几天……我家族的人……没来吧？”
末了，于子不出所料的谈起了他家族中的人。
“没见，不过前几天于伯爵还跑到两个公爵那里闹腾呢，至于其他人我是真没看见。”
江念银实话实说。
“哦，也许是没时间吧，你知道的，你们那是个小家族，人不多来着……”
于子的解释苍白无力，明明是在和对方说话，可从他嘴里吐露出的句子却又仿佛是在自说自话，如同是在为自己解释一般。
“别管他们了，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虽然这里所属左相公爵府邸，但公爵府邸很大，所以这里是很偏很偏的一处角落，挺隐秘的，设施虽简单但环境不错，也很干净，虽说是关禁闭但温格说只要不出府邸就行，所以接下来几个月就是咱俩相依为命了。”
说着，江念银已经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而后走向房门。
“好了，我要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就准备搬进来了，就住在你隔壁。”
回头，江念银对着于子一阵挤眉弄眼顺便摆了摆手。
“别不开心了，等我回来哦～”
“……等一下，我的纳戒呢？”
于子笑了笑，偶然间询问起自己纳戒的下落。
“纳戒？你都这么憔悴了，不好好休息不说反而还惦记着它啊。”
江念银也是相当服气，而后随手从左手的无名指上将那纳戒薅了下来，顺便丢给了于子。
“喏，接着。里面的东西可没少啊，我可不偷你东西。”
“嘿嘿嘿……知道了。”
于子伸出手接了过来。
“那就今晚见，我一会儿就收拾好，保证今晚就能入住！但愿我们能成为好邻居。”
“嗯。”
于子笑着朝江念银挥了挥手。
火红夕阳的照耀下，他的肤色几近变得透明，焕发着金灿灿的光亮。
“咔。”
门关上了。
世界又重回于寂静。
“……”
“对不起呢……”
笑容逐渐退却，取而代之的是绝望悲痛愧疚以及歉意。
“对不起……”
于子小声道，而后轻轻掂了掂那枚躺着手心的纳戒。
其上还留存着对方的温度，光芒的照耀下，银制的纳戒散发着晶莹。
“我并不坚强……我一直都是这么懦弱……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所以对不起……”
摊开另一只手，用所剩无几的元魂力量从中取出那把特制的，蕴含强大力量的利刃。
它价值不菲，锻造精细，却无法伤及任何一位60级以上的强者分毫，更不提实力强大的皇室亲卫，如同一件毫无用处的美丽藏品。
但杀他，如今却是绰绰有余了。
寒光在眼前闪过，光洁的刃面上透露出于子决绝的脸。
他的双眸再一次散去光彩，如同先前那般绝望颓然，继而他颤抖着身体，神色木讷的举起利刃，对准了自己的身前。
他的体力似乎还未恢复，以上动作却已是让他尤其吃力。
不过眼下，他也是不在意这些了，只要还有力气，他便可以做到。
“对不起左相大人……”
“要弄脏你的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