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龙府篇（14）
龙莫道的脑海中，终于慢慢回想起了很久以前看到对龙青枫的生平简介。
当时的他只是感慨这个仙界魔头短暂却辉煌的一生，却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突然。
不，确切来说，是他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亲眼目睹龙青枫七岁这年所遭遇的灭门之祸。
在龙青枫即将结丹的时候，他的心中就已经隐隐感到不安，这种不安是这么多年都从未有过的，但究竟为何他却又不知该从何考究，只能作罢。
却没想到，竟会发生如此一幕。
龙青枫的悲恸就在他耳边响起，即便他不愿听，不愿看，可不幸已经发生，命运的齿轮，已然转动。
在没被龙府供起来之前，龙莫道见过很多生离死别的画面，窥见过无数背叛反目的人性，他本以为自己早就已经没有心去看待这些对他而言已经司空见惯的常态，可唯独就在此刻，他的心情如同沉入谷底，难以高涨，更没办法置身事外。
他见过很多模样的龙青枫，也教会了他很多东西。在这些几年来，龙莫道将自己身上仅有的铜币都一并交给了他，他有时候都在想，自己这么做，是否是希望龙青枫能够代替他，将他没活完且不够圆满的人生，活成不同的模样？
龙青枫从未停止过修炼，他比一般孩子都更加努力，龙莫道这块空间，已经慢慢成为龙青枫的地盘，这里也被种植上了许多灵药，也有炼药练剑的地方——这些地方的开拓，皆是龙青枫自己慢慢研究出来。
这家伙其实很能吃苦，也不喊累，虽然经常会炼药被炸、修炼太急反噬、处处破坏被追着打，也会因为“找不一样的感觉练剑”从屋顶上摔下来摔断腿，试配药中过毒，但从未见这小子掉过一滴眼泪。
想来，当时他还调侃过他是个“硬汉子”，但……
“好好……活下去……”
“阿爹……阿爹我会好好活，你也好好活，你不要说话，我救你，我救你……阿爹，你快起来打枫儿，枫儿再也不躲着您了……”龙青枫一手捂着龙思成的手，一只手颤抖着不断往龙思成的体内输送灵力，但龙思成此刻却连阻止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就静静地看着龙青枫，恬静地笑着，终是无力地垂下了手。
龙青枫输送灵力的动作微微一顿，他已然察觉，但却更加努力往龙思成体内灌着灵力。
“够了阿枫……够了……”紫玄上前抓住龙青枫的手腕，看到龙青枫那不断颤抖的手，他竭力压制着自己的哭腔，“真的……够了……”
“阿玄……”龙青枫抬头看着紫玄，眼泪却仍然不受控制地从脸颊滑落，“阿玄，我没有阿爹阿娘了，我没有家了……”
这孩子脸上就如同花猫一样，白净的脸上又是血水又是泪水。
“我没有家了……”
“我知道。”紫玄缓缓跪了下来，将龙青枫抱住，龙青枫压在紫玄的肩头，眼泪止不住地流。这个七岁的孩子，七岁的金丹，七岁的天才，却在七岁这一年，失去了一切。
紫玄竭力控制自己内心的悲痛，龙思成与钟易对他视若己出，从未亏待，如同自己的父母，可此刻，他又变成四年前在桥边任人欺凌的孤儿，再也没有了家。
“那是……什么……”龙青枫忽然抬起头，他看到不远处的半空腾升起来一片黑烟，无数鬼影环绕，发出凄厉不甘的吼叫。龙青枫看了一眼紫玄，突然定住了对方的穴位，没有犹豫，立即起身往那个方向跑去。
那是太爷爷的院落。
太爷爷一定还活着！
紫玄对龙青枫没有任何防备，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将自己定住，虽然知道龙青枫知晓自己身上负伤，不想让自己跟上再遇到什么意外，可他却不愿在这个时候被落下。
他试图解开自己身上的被定住的穴位，但他体内的灵力就在刚才已经被消耗殆尽，现在根本没有能力自主将身上的穴位解开，只能等时间一到自动消失。
听到有异响，紫玄的身体顿时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他用余光悄然往不远处扫去——是刚才的黑衣人。但这一路上一动不动的都是尸体，因此他并没有注意到紫玄，而是往龙青枫的方向追去。
紫玄又挣扎了一下，最终颓然合上了眼睛。
龙青枫一路疾行，他想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救下自己的一位至亲。远远他便看到太爷爷被一股黑色烟雾形成的巨手死死地捏在半空，巨手中无数的鬼魂前赴后继。
“太爷爷！”龙青枫一踏进院子，就被一股极强的阴风刮飞，太爷爷看到龙青枫时满眼震惊和惶恐，他额头青筋突起，满嘴鲜血说起话来口齿不清，：“你来做什么！快……走！快！”
已经晚了，正中间一个面带黑色鬼面具的男人已经注意到了龙青枫，他的眼睛阴翳——龙青枫从未见到过这样戾气的男人，犹如从十八层地域中沾染无数鲜血爬到人间的恶鬼，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像是一只锁定猎物的野兽。
他的嘴角的阴笑更甚：“守心石……竟在你这……”
龙莫道愣了一下。
他好像在一瞬间明白了这场灭门悲剧的原因，不是因为龙府无故招惹，也不是单纯想将龙青枫扼杀摇篮，而是……冲他而来。
可是为什么？龙莫道不明白，自远古神之后，再也没有人知道守心石是何物，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能够一眼就认出？他究竟是什么人？
鬼面男的鬼面具变得似乎更加狰狞，他五指犹如利爪，猛然像龙青枫攻去，掏向他的心脏！
龙青枫瞪大了眼睛，他能感觉到这个男人比方才黑衣人的功力更高，甚至在一瞬之间无法勘破。他迅速避开，但手臂上还是被对方划出了五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金丹？”鬼面男侧过头看着他，舔了一口爪子上的鲜血，桀桀怪笑，“预言中的七岁金丹，派了那么多人，你居然还活着。”
龙青枫捂着伤口警惕地看着眼前的面具男，慢慢后退：“你到底是谁？”
鬼面男的眼神却始终盯着龙青枫胸前的玉坠，一步步逼近，眼中的贪婪不加掩饰：“我是谁，你下地狱就知道了！”说话间，他高抬右手，他这次距离很近，龙青枫根本没办法在一瞬间拉开距离。
“枫儿！！”
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龙青枫随即听到了利器插入血肉中发出的闷声，同时脸上被溅上了几道温热，但他并没有感觉到疼痛。
太爷爷在一瞬间不知道是如何挣脱了那黑手，护在了他的跟前，那只利爪穿透了他的胸脯，指尖还在不断滴着新鲜的血液。
“枫儿……”
“太爷爷……”龙青枫手足无措怔在了原地，太爷爷却笑着，伤痕累累的手掌捧着他的脸：“枫儿……好好……活……下去……”
“老东西。”背后低沉的声音响起，面具男显然也没有想到他可以在一瞬间挣脱出他的诡术，五爪并未取出，而是在太爷爷的胸脯中硬生生转了个弯，将他整个身体向上挑去，重重扔到了一边。
“太爷爷！”龙青枫只来得及抓住太爷爷的一片衣角，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摔在一边，口中不断呕着鲜血。
“我要你死！”龙青枫手中迅速结印，灭族仇人就在眼前，在这一瞬间，即便实力悬殊，他宁愿与整个家族一同灭亡，也不愿意独自留下苟活。
鬼面男冷笑龙青枫的愚蠢，他突然没那么想立马杀死这个孩子，他饶有趣味看了一眼一旁只剩一口气的男人，他左爪划向龙青枫，不但破了他的术法，还在他的胸前留下了五条细长的爪痕。
双手交替，鬼面男一步又一步不紧不慢逼近龙青枫，不断在龙青枫的胸前抓出一道又一道血痕，层层叠叠，不断深入，速度快到只剩下残影，根本没有办法抵挡。
龙青枫步步向后退去，胸口突然被一把锋利的剑锋从后穿过，一口血从嘴角流出，他看向身后，对上了对方的眼睛——是方才那个黑衣人。
他的出现悄无声息，并足以在这一刻予以龙青枫致命的一击。
这样如同凌迟般的虐杀，每一幕都落在了太爷爷的眼里，但他只能亲眼看着，嘴里不断呕出鲜血，什么都做不了。
龙青枫突然就笑了，笑得越发骇人，他双手抓住了胸口的剑尖，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竟直接将那剑锋折断，猛然扎进身后黑衣人的脖颈！
黑衣人修为虽高，但到底轻敌，完全没料到龙青枫已经伤成这般还能做临死的反抗，龙青枫的速度快到惊人，黑衣人甚至没能反应过来，那折断的剑锋便插入自己的脖颈，鲜血迸发，当即丧命。在他的身躯倒下之前，龙青枫发了疯不断扎着他的脖子，一下又一下，最终没了力气，握着剑锋的手也已然是血肉模糊，他缓缓转头，看着鬼面男。
“轰隆！”一声闷雷，天空下起瓢泼大雨。
此刻龙青枫遍体血污，同鬼魅无异。
“有点意思。”面具男桀桀怪笑，“我很欣赏你，可惜……我是来要你的命的！”他一舔爪上的血水，这次他发了狠，再度掏向龙青枫的心脏。
“啊……啊……”太爷爷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满口鲜血，他只能用双手不断在地上抓着，在地上不断挪动往前爬，倾泄下来的大雨冲击在他背后贯穿的伤口，血流成河。
龙青枫反手想用手中的断剑刺向对方，但却忽然脱力跪倒在地，方才的那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过多的失血甚至让他在这一刻双眼发黑。
他仰面试图清面前这个鬼面男的模样，大雨打在他触目惊心的伤口上，他却对此无动无衷。
在他的身下，是自己的血，是别人的血，是仇人的血。
是雨水，是血水。
金丹与化神之间的差距，竟是如此宏观。
“咔嚓。”
一声清脆的裂声，鬼面男面具下的眉头微微一皱，他的利爪顿在龙青枫心脏仅不到一厘米的距离，便无法再向前分毫，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钳住。
四周的空气在这一刻凝滞。
一缕白烟从玉坠的裂痕中飘了出来，绕在面具男的手腕处，慢慢形成了一个人手，这股力量极为霸道，硬生生将面具男往后推开一步又一步，这缕烟雾落在地上，一个少年的模样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你是谁？”面具男变得警惕。
龙莫道缓缓抬起眼，在一瞬间，空气仿佛凝滞，雨滴悬在了半空，四周变得死寂。
“知道——为什么你能看见我吗。”龙莫道眸底静如死水，不含一丝感情，与面具男对视上的一瞬间，面具男竟不受控制打了个寒颤。
怎么回事？
面具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是在惧怕眼前这个少年？
龙莫道不动声色笑笑。
“因为你就要死了。”他轻言含笑，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面具男的身体当场爆体，肉块四溅，血液飞散，同一时间，无数恶灵从面具底下窜出，哭嚎地冲向龙莫道，却不等碰到龙莫道，这些恶灵如同被吹散的烟，带着不甘的嘶吼，消失在了原地。
面具“哐啷”一声掉落在地，哗啦的雨声再度响起，雨水落到地上，溅起朵朵血花，方才的一幕，仅是一瞬，但仅是一瞬，一个半神之躯，化神境界的仙人当场殒命。
龙莫道缓缓转身，注意到趴在地上爬行的太爷爷动作已经停了下来，他趴在地上，用仅有的力气，一直在看着他，像是看着多年的恩人。
他张了张嘴，却也只能发出低沉的“啊啊”声。
但龙莫道却知道他想说什么。
【临死前，我终于能看到你是何模样了……】
龙莫道好似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他的眼泪，可惜周围的雨太大，他看不清。
他静静看着他，并未言语。如今白发苍苍的他倒在血泊之中，龙莫道还能记得当年他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他看着龙莫道，像是数百年的夙怨已了。
【枫儿是我们龙氏唯一的血脉，我守了你这么多年，以后，你能替我们，守护好他……吗……】
龙莫道将视线从他身上转到了龙青枫的脸上，他跪坐在地仰着头，呆呆看着龙莫道。
只是雨水太大，他的双眼阵阵发黑，模糊了龙青枫的视线，他甚至没能看清龙莫道的模样。
龙莫道慢慢合上眼睛，轻轻点了个头，随即便消失在了原地。
一道闪电劈下，那个跪坐在地的小身影如释重负，硬挺挺倒在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