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墙之隔
半小时后。
洪嘉和刘艺坐在陈警官对面,三人看着投屏上的照片。
“第一目击人是华宁的朋友,当天她和另外几名同事一同前往华宁家里聚会。到了之后发现门是大开的状态,进屋之后几人都被吓了一跳,连忙打救护车电话,又报了警。”
陈警官听着洪嘉的报告,眉头紧锁,他很头痛。
“所以说,案发现场受到很严重的破坏?”
洪嘉点头,放映下一张照片。
“是的,当时他们中间的一名同事触摸了华宁的身体,发现还是热的。他们感到很惊喜,认为华宁可能只是遇袭后晕厥,恰好救护车先到,直接将华宁抬走了。这是事后警方拍的图片。”
一个客厅式的场景,非常干净整洁,空间安排地比较紧凑,看着并不过于冗乱,反而温馨——除了那些不合时宜的血迹。血迹并不似华秀文和余卫言案发时的恐怖骇人,而是星星点点的,并没有留下任何喷溅的痕迹,量也较少,只在沙发上和沙发周围留下几小滩。
房间的陈设已经被人弄乱了,一些小的雕塑品落到茶几和地上,花瓶被打碎,碎片、水和花卉都落在沙发上。
荷冠郁金香。
在图片中看,碎片如同水晶,花也仍然是非常鲜活的颜色,二者在浅色沙发上配合那滩滩血迹,产生一种奇异的和谐与美感。
“这是燕京医院和警方发来的图片。”洪嘉正要往后调图片。
“等一下,”刘艺突然出声,“上一张,有个东西。”
洪嘉把图片调回去。
“那里,沙发的靠背那里,左边,看到了吗?”
图片并不特别清晰,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是一段绳索,颜色和沙发相近。
几人又仔仔细细将这图片看了几遍,但再没有发现绳索外的其他细节。
图片调到下一张。
陈警官倒吸一口冷气。“这是,那个标记?”
洪嘉和刘艺对余枷的画作签名一事并不知情,两人对陈警官此时的反应感到奇怪。
华宁的左臂上段也被刺上和华秀文余卫言一样的标记。
下一张图。
“啊。”刘艺不禁轻轻叫出声。
那张好看的脸上过妆,但粉底并没有遮掩住皮肤本身的青紫。面部轻微肿胀,双眼瞪大,露出一点舌尖,这样的神情让华宁看起来无比痛苦,她好像还活着一样,在用眼神求救。
后面的图片是对创口和身体细节的放大。
华宁的脖子受到重创。勒沟很深,勒沟处皮肤多处脱落出血。勒沟上方,是一道长长的斜切创口,沙发和地板的血迹,应该就是由这创口而来。
华宁的腿部、手心均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和扭伤,手心除擦伤外还有绳索留下的勒痕。
“这么看来,也是他杀,”刘艺发问,“凶手跟着去了燕京?”
陈警官已是无比头大。“再等等,王廷枫已经联系那边的法医,等尸检结果出来之后我们再作讨论。”
结束了工作,已近凌晨,陈警官回到审讯室,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余枷还是那样,乖巧地坐在凳子上,气质恬淡,没有一丝焦躁,礼貌地把吃完的外卖装进袋子里,放在脚边。
“余枷,你的画有没有其他人看到过?”
“很多啊,我的同学们,我的老师,我参加过很多比赛,”余枷认真地回答陈警官的问题,“对了,还有我的家人,和一些社交平台上的人,网友吧,应该叫。”
家人。
这两个字深深刺痛了陈警官,他该如何向余枷说起华宁的事,那位余枷在这世上唯一的家人。
“你妈妈,和你外婆关系怎么样?”
“不怎么样。”余枷如实说来。
华宁和华秀文的关系确实恶劣。华宁在华秀文眼里一直是一个叛逆的女儿,无论是职业还是婚姻。在华秀文这样的家长眼里,孩子是应该服从父母的,服从代表着孝顺。华秀文希望华宁如同她和丈夫一样,吃公家饭,但华宁偏偏在华父的支持下搞了艺术。华秀文认为恋爱结婚首先是要门当户对,其次是要经过时间的考量,华宁又一次不顾反对和一个做厨师的老男人闪婚。
这些信息都是余枷在遭受华秀文谩骂时听到的。
事实上,华宁非常感激华秀文。是华秀文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拉了她一把,主动承担起了抚养余枷的责任,让她得以没有负担地去遥远的燕京开启新人生。
但华宁打给华秀文的钱被悉数退还,和华秀文通话得到的也是一股脑的冷嘲热讽。
两人这些年来一直处于“冷战”状态。
“了解了,我打个电话。”说完,陈警官转身出门。
“出来吧,余枷,”陈警官向余枷招手,“问过你老师了,叫门卫给我们留门,我先送你回学校。”
余枷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轻易地又被放回学校,但没有多话,乖巧地跟着陈警官上了车。
陈警官心不在焉,大拇指死死掐着方向盘。
“余枷,我要和你说,你妈妈,出事了。”
“小心!”余枷失声尖叫。
陈警官猛踩刹车,是后面的车辆超车,两车差点相撞。
“抱歉,抱歉,你有没有事。”陈警官侧头看余枷。余枷的脸色煞白,好像受到巨大的惊吓,双眼死死盯着前方,整个人一动不动,僵坐着。
陈警官不敢触碰余枷,他并不确定余枷是否听到那句话,直到到达宿舍,他也再没有提起。
“余枷,保护好自己。”
陈警官看着余枷的背影,留下交代。
余枷的背影还是那样,单薄脆弱,好像下一秒就会飘走消失。
陈警官目送着余枷,不知为何,他突然很感伤,仿佛自己和余枷不会再见了。
眼泪竟真的流出来,陈警官感到哽咽,呼出的气体在寒冷的冬夜变成白白一团。
余枷回到寝室,脱掉外套,直接躺在床上。
“余枷,回来了吗?”
“嗯。”
“我一直在等你。”说完这话,栾芝从自己的床上下来,挤进余枷的被子里。
“你的手好冰哦,”栾芝抓住余枷的手,用自己的双手包住她的手,“你手小小的”话还没说完,栾芝听到一声抽泣。没等她反应过来,余枷的脸埋在了她的颈窝里。
栾芝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多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余枷。余枷哭地很猛烈,呼出的气体很烫,反复烙烤着栾芝的脖子,栾芝的背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余枷的眼泪很多,流不尽一样,栾芝手臂和胸前已经湿透了。
栾芝只感到心痛,余枷的呼吸和眼泪像刀子一样。
等到余枷呼吸渐缓,栾芝拿来纸巾,细细地替余枷擦拭眼泪和鼻涕,余枷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再一次痛哭起来。栾芝仍是没作声,继续等待余枷,直到余枷彻底累了,帮余枷擦干净脸,轻轻搂着余枷。
余枷很快睡着了,栾芝借着隐隐的月光,看着余枷。
余枷的眼皮已经有些微微浮肿,栾芝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眼睛,果冻一般的触感,还发着热,睫毛长而软。刚刚还哭得歇斯底里,现在却是沉沉地睡过去了,因为鼻塞,嘴微微张着,婴儿一样。
看着这样的余枷,栾芝微微笑了,又把手收紧一些,贴着余枷睡了。
第二天早晨,余枷的眼睛并没有过于浮肿。
栾芝看上去却是有一些无精打采。
“怕你眼睛肿,昨天晚上给你敷冷毛巾,弄蛮久。”昨晚栾芝死活睡不着,蹑手蹑脚地为余枷敷眼睛,冬天的水很冰,冻得她哆嗦。
余枷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眼眶看着又要湿了。
“你现在眼泪怎么这么浅。”栾芝右手轻轻捧住余枷的脸。
余枷看着栾芝的眼睛,又忍不住笑了。
两人莫名笑开了。
日出的时间已经越来越早了,两人走出宿舍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似乎这样的冬天快要走到尽头了。
“我昨天没有做那种梦,栾芝。”
余枷没有做那循环往复的噩梦,而是进入了一个安定的美好世界。
没有风,没有寒冷,但是有雪落下。雪花保持了一贯的秉性,轻盈、自由。雪花在地上快速地堆积起来。其实余枷是不太喜欢雪天的,因为雪花经过人的踩踏之后格外肮脏,又使得地面湿滑,难以通行。但余枷踩在眼前的雪地上,并不见雪的塌陷,雪似乎将余枷彻底托举起来。
雪还在下,继续堆积起来。余枷一动不动,站在雪里,任由雪将她掩埋。视线模糊,余枷再也看不到任何场景。她永久站在那里,慢慢失去一切感觉,和这片雪一样,安静,没有任何生气。
余枷完全被掩埋后,起风了,卷走了余枷残存的体温和意识。
“你喜欢那样的世界吗?”栾芝问。
“有点,我感觉很温暖,在那种雪里面。”
两人快要走到教室时,余枷突然停下来。
“栾芝,我喜欢海,但是我还没有看过海,高考过后,我们去看海好不好?”
汉正区隶属内陆,余枷从来没有离开过汉正区。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