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华尧身上的煞气又涌了上来,皱眉厉声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呵。”白瑶冷笑一声:“我要好好说话还能被你缠上?”
锋利的眉眼瞪着白瑶:“天庭的事由我来处理。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白瑶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华尧上神,你该不会真的喜欢我喜欢得不行了吧?”
华尧“嘁”了一声,撇开眼,“谁喜欢你我只是想快点结束这件事。”
“我真没想到”华尧垂眸沉声道,转而灼灼目光回落到白瑶身上,白瑶一愣。
“没想到你会答应婚事。”
白瑶轻笑一下,笑容夹杂着几分意味不明的苦涩,又收拢了神情,捋了捋垂在胸前的发梢,不在意地说:“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急什么。”
华尧上前半步,眼睛牢牢盯着她:“不,你答应了就没有反悔的余地。”
一个想要快点结束,一个想要能拖就拖,两人“各怀鬼胎”,在几个回合的交战后最终将所谓的婚期定在了两万年后
华尧上神一出大殿,白瑶在座椅上笑得人仰马翻。华尧性格刚硬直接,偏偏白瑶最喜欢换着法子耍无赖,两人待在一起就没有安宁的时候。
笑声渐消,空荡荡的大殿沉寂下来。
两万年。
不远了。
白瑶躺在椅子上,望着大殿上的琉璃瓦,陷入深思
阿筝守在殿外,远远探头想看看华尧上神什么模样。
就见长相俊俏的华尧上神怒气冲冲地走出殿外,一路疾走甩开了侍奉的宫人,快出宫门时脸上居然浮现了一股淡淡笑意。阿筝摇摇头,看来华尧上神真的对殿下上了心。
晚风醉人,轻轻摇晃树梢。半夜阿筝被窗外微弱的亮光扰醒,披着外袍出门查看。后花园中,传来窸窣的声音,他一路寻声而去。刚踏入园中,便有一物砸在他脚边。他就着微光一看,是个碎裂的酒杯,浓烈的酒香从洒出的液体中飘散。
大半夜什么人敢在园中喝酒?
“滚出去!”突然一声暴喝在空中炸裂。
阿筝浑身一颤,这个声音居然是殿下?
“不是说了不准人进来吗”白瑶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恼火。
为何白瑶夜里在此喝酒?阿筝犹豫了一会儿,不顾白瑶的怒意,走上前查看。
远处的灯火忽明忽暗,白瑶半身趴在园中的石桌上,脚下躺着几坛小酒,怀里还圈着几只酒杯。酒气浓烈,好像整个人掉进了酒缸一样。白瑶转过头,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微微皱了一下眉,眼眶通红。
阿筝心里突然像被针刺了一下,两只脚僵在原地,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殿下您怎么了”
白瑶迷糊地摇了摇脑袋,突然咧嘴一笑:“原来是有苏先生哈哈哈哈哈。你也来喝酒吗?”
阿筝撩起衣袍坐在她对面,给自己也斟了一杯。他看了一眼杯中清冽的酒水,在白瑶的注视下一饮而尽。
白瑶趴在桌上喃喃:“原来有苏先生也会喝酒所有人都会,就他不会。”
阿筝的手一顿,问道:“谁?”
白瑶重重喘了口气,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就是那个冷面冰山师父”她抬起头哀嚎一声,又倒下去砸在石桌上,阿筝怕凹凸不平的地方刮伤她,伸手托住她的头。
“你与晏离”发生了什么,你才会放下一切回宫,还答应了华尧上神的婚事。
白瑶趴在桌上摸索到杯子,仰头倒了倒,眼中闪着水光:“晏离?他可能从来都不喜欢我吧”
阿筝劝道:“没有人会不喜欢殿下的。”
白瑶侧头望了他一会儿,小声说:“不,他不喜欢。他亲口说的。”
阿筝执酒杯的手一顿,有些不确定地问:“他亲口说的?”晏离冷若寒霜,不可能突然对她说这样的话,一定发生了别的事。
白瑶点点头,将酒杯重重搁在桌上,目光在杯中的倒映久久停留。
“我不知道他大概是忍我很久,忍无可忍了吧”尾音带着哭腔。
晏离是孤高的白莲,不会为了别人一忍再忍,也不会忍耐了很长时间突然反抗,他甚至比白瑶更加自恃甚高、目中无人。
阿筝反倒觉得晏离的转变或许是件好事,但看到白瑶欲哭无泪的样子,又有些迟疑。
“在此之前,殿下做了什么?”
白瑶抬头仰望星空,繁星绚烂得刺眼,她眯起眼睛说:“呵呵,我做过的混账事可太多了,哪一件他都不喜欢。我离开他最好了,现在他就能自由了”说着又倒了一杯。
阿筝夺过她的杯子:“殿下,别喝了。”
白瑶紧紧抓着杯子不松手,争执间酒水洒在了阿筝的袖子上,白瑶嘟囔着:“我就要喝。现在没人能管我,我也自由了”
阿筝最终还是抢过了杯子,白瑶醉得神志不清,窝在他怀里:“那天他都没来看我,他怎么那么狠的心”
白瑶将头埋进阿筝的怀里,带着浓浓鼻音,闷声说:“我忍不住给他写了封信,想让他来看看我,但是他拒绝了他是真的再也不想见我了。”
她红着脸浑身滚烫,眼睛慢慢阖上,还小声喃喃:“我不要晏离了,我要华尧。华尧喜欢我。”
阿筝头疼地附和她:“好好好,你醒来后想要谁要谁。”
白瑶彻底昏睡过去,阿筝唤来几名侍女,将白瑶护送回寝宫。
寝宫灯火阑珊,阿筝在殿外遥望着屋内透出的光线,思绪万千。华尧上神从身份地位、样貌能力都与殿下相配,这门亲事可以说羡煞旁人,但殿下明显心思还在晏离身上,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阿筝一路凝眉走回偏院,忽然感觉树丛后有细微的动静,心中一惊,赶忙上前。幽暗的树荫下,红衣裹着一张略显呆滞的脸,从树丛中探出来,怯生生地望着他。
“小公子,你怎么在这里”阿筝环顾四周,没有侍从的人影,难道他是自己跑出来的?
白琅躲在树丛中,看着阿筝:“姐姐”
阿筝俯下身,伸出手:“小公子,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白琅兴许是困了,眼睛似乎有些迷瞪,瞅了瞅阿筝的手掌,又抬起头看看他的眼睛,慢慢伸出手阿筝将他从树丛里拉出来,他跌跌撞撞地向公子殿跑去。阿筝跟在他身后,一直到目送他迈进院门,隐隐约约听到,小公子口中断断续续地念叨:“姐姐,要走了”
那之后小公子的病状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说出一段完整的句子,将白瑶高兴坏了。不好的时候,又陷入一言不发的境地,谁也无法将他唤醒。
不久,阿筝收到了一封来自魔域的密信,现任魔域之主兰渊邀请故人叙旧。他与兰渊素未谋面,不知兰渊从何知道自己,也不知他是否知道自己是华胥族的后人,但因着与他父亲和叔叔都有过交情,阿筝未做多想便去了。
魔宫色泽暗沉,一条雕刻着图腾的大道通向大殿,路上立着两柱顶天立地的华表,华表上却不是祥云而是凶恶的魔兽。大殿亦是笼罩在一片昏沉之中,琉璃瓦像片片黑色羽毛,两侧燃起的火烛就像凶兽的眼睛。
兰渊站在宫外相迎,邀请他进殿内详谈。他身着深紫色纹金华服、头戴墨冠,一边耳骨上缀着银饰,衬得他肤白如雪。他的长相与他叔叔兰阙有些挂相,但气质上却不似兰阙的温润,年纪轻轻,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古怪的阴柔。
看着他阿筝不免有些疑惑,兰渊笑着解释道:“小时候遇见了一位古怪的叔叔,与他相处的时间长了,变得同他有些相似,改不过来了。”
阿筝点点头,若是还有朋友陪伴在身边,或许日子会好过一些。
兰渊沉默半晌,眼角带笑说:“他失踪很多年了。”
兰渊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年纪尚小就要在动荡的天界独自坚守衰落的魔域。他虽然在笑,但眼底却一片凉薄,或许是他的境遇让阿筝有些同情,虽然两人并不熟稔,但阿筝却想要安慰他几句。
不过话到嘴边却无从说起,此时旁的人多说什么都是徒增负担,于是他只道:“节哀。”
兰渊眼波微动,捋了捋一侧的长发,状似潇洒地笑道:“都过去了。”
两人谈起兰阙过往的事迹,不免唏嘘一番。
在先主兰霄的带领下,魔域从远古混乱无序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将荒芜的大地一点一点铺上花草与人烟。而兰阙,作为一代魔域之主,在位时间虽然不长,但他治理有方,在散乱的魔族中逐渐建立起了群体秩序,大大加快了魔域的发展。但魔域依然还存在许多历史遗留问题,譬如说许多游离在族群之外的魔物不受约束,在天界各处继续闯祸
融融火光摇曳,阿筝只觉神思恍惚,头脑昏昏沉沉,眼皮越来越重。忽然一声鸡鸣,他一个哆嗦直起身子,四处望望,发现天色已经泛白。
“先生,先生”兰渊依旧坐在堂上,稍显关切地望着他:“您刚才打盹儿了,我看您太累,就没有叫醒。”
阿筝扶额:“无事。可能是我年纪大了。”
兰渊抿嘴一笑,眼角的媚意更甚:“先生说笑。”忽而眼神中露出些意味不明的神情,垂眸道:“好多年没人同我促膝而谈,先生若不嫌弃,能否在魔域多留两日。”
阿筝有些为难,长乐宫离开几日需要提前知会,他若是晚回几日,白瑶怕是会追问。
兰渊看出他纠结,眼中有些遗憾地笑道:“是我唐突了,先生有事务在身,自然不能在外多留。”
阿筝回青丘前,绕道去了先前与兰阙对饮的亭子。数百年过去,亭前兰花开的清新优雅,背后泉眼咕咚,就连那块历经千百年洗刷的岩石也依旧坚/挺地立在池边。
阿筝在亭前停留了一会儿,没有进去。
若要说阿筝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那一趟魔域之行。
在往后无数个苍凉孤寂的夜里,他不断想要阻止过去的自己,但却一次又一次回到原地。他站在一片狼藉的长乐宫前无力地颤抖,刺骨的寒冷与撕心裂肺的恐惧,伴随着微弱的呼吸如猛烈的潮水贯入全身。
长乐宫恢弘的建筑付之一炬,化作灰烬,满地残渣碎片,几乎没有一块成形的物体。风卷砂砾,尘土扑面,模糊眼前的残景。
阿筝踉跄地走到原本的寝宫前,脚踩在锋利的石砬上,好似刀割在心上。他垂下眼眸不忍细看,牙齿不住颤抖,细密的汗珠一颗一颗从下颚滑落。头顶的日晕好似巨大的圆盘快要将他吞没,他眯着眼,耳边传来不断嗡鸣。
“殿下”
他张了张嘴,吸入的尘土呛得他跪倒在地。撑在土石上的手掌,沾满了浑浊的血泥,刺鼻的气味涌上头顶。
殿下殿下呢?
他的眼前浮现一个小姑娘的身影,还是许多年前尚未离开长乐宫时的模样。她扎着两只向上翘起的辫子,抱着花球,微笑地看着阿筝,眼里泛着无可奈何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