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等候良久,待元家一切动静皆已泯灭于慢慢长夜,白衣带着慕小闲再次折返,潜入元家主屋。屋内光线极暗,一缕清冷的树影透过窗棂映在墙角边。
白衣向墙上悬挂的那副山水画探了探,侧身冲慕小闲颔首,微微揭开一看,画后是一面平平无奇的白墙。
白衣手上寒光一现,衣袖无风自动,白墙恍然如湖水般荡漾,他不再犹豫抬腿跨进去。慕小闲紧跟其后,最后确认一眼床上的动静,将画布轻轻放下。
白墙之后是一条狭窄的暗道,向地下延伸,里面昏暗无光。
白衣没有用仙力,黑暗中他的银白面具泛着微弱的光辉,未走几步便被慕小闲撞在背上。他悄声无息地将袖摆递到她手中,牵着她缓步前行。
两人顺着下沉的斜坡走了数十米,四周泥土的气味越发浓厚,看来已经深入地下。又前进半晌,白衣突然停下,手上噌地擦亮了一点光芒,在身前一晃,两人面前赫然是一道雕刻着图腾的巨大铜门。
铜制锃亮如新,表面沟壑纵横,仿佛两条蜿蜒缠绕的盘蛇,两只泛着紫色光辉的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门外的动静。
一股不适感油然而生。
白衣示意慕小闲后退一步,伸手在铜门表面探了探,手上的寒光微微闪烁。门上突然冒出一团紫焰,白衣似是被烫了一下,猛地收回手落入袖中。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焦灼的气息,慕小闲将他的广袖拨开,攥拳的手掌上被烫出了红痕。
昏暗中她看不清白衣面具下的神情,但心里蓦地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滋味,只觉得面前的这扇门越发碍眼。
这道门上也有魔气,看来花神村即将出现的事情与元嵘难脱干系。
白衣提起一口气,掌心仙力扭转,白光浮现,像藤蔓一般顺着图腾上的蛇身爬上了铜门,沿着缝隙钻了进去。
铜门上的紫光陡然熄灭。
门缓缓开启,随着门缝的扩张,里头阴冷的气息也逐渐释放出来。两人警觉地踏进门内,虽然慕小闲心中早有准备,但还是对门后的景象吃了一惊。
眼前是一个大型石制祭台,四个方向摆着四方半人高的石雕青龙香炉,内外的空气甫一流通,香炉逐次燃起熊熊紫焰。石阶通向祭台的最高处,两根花纹复杂的通天石柱伫立在祭台两侧。
一看就不像正经修仙的地方。
元嵘莫不是被人骗了?
两人走上石阶,越往高处,四周的温度越低。踏上祭台的一刹那,就是此时毫无仙力的慕小闲也察觉到不对劲,祭台地面上印着的暗紫色图腾像是有一股难以抗拒的吸引力,让她挪不开眼。
慕小闲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牢牢钉在图腾上,渐渐有些神志不清。
“别看。”冰冷的手在她眼前轻轻拂过,她眨眨眼睛,立刻清醒过来。
慕小闲抬起头不再与地上的图腾对视:“元嵘不是在修仙,是在修魔。他先祖若是知道,怕是会被气得活过来。
“花神村数百年维持着平凡的生活,为何到了他一代突然想要修仙?是他突发奇想,还是说,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这其中的因果不难琢磨,稍一细想就会发现也许早在元叙一家搬出元宅之前,元嵘就已受人蛊惑。当年导致元家分家的那件事是否也是他暗中谋划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切环环相扣,就像一张巨大的拼图,但却缺失了前后两个角。
慕小闲凝眉环视四周,心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也许元嵘对修仙本就有一己私欲,但那个引导他的人为何偏偏选中了他?或者说,魔族为何从几百年前就开始染指花神村?他们想做什么?
都说一万年前魔族战败之后日渐势微,现在也不知“势微”到了什么程度,居然还能在魔域之外为非作歹。
慕小闲越发觉得身上寒凉,抱起双臂搓了搓胳膊,问:“这个祭台是做什么的?”
白衣蹲下身,仔细辨认了一下地面留下的痕迹道:“有血。”
慕小闲才反应过来她问了个傻问题,祭台除了祭奠还能做什么?难不成跳广播体操吗?但和她想的又有些出入,因为不论是修仙还是修魔,都不是通过祭祀能完成的。
白衣缓缓起身:“祭台之下隐藏着巨量的魔气,元嵘是靠吸食魔气进行修炼的。”
“只靠吸食魔气,这样也能算修炼?”慕小闲锁紧了眉头。
“长此以往,他的身体被魔气侵蚀,会出现一些异于常人之处。”白衣解释道。
慕小闲问:“比如说,不能生孩子?”
白衣迟疑了一下:“不,是他生不出正常的孩子。那个夭折的孩子怕是一团沾了魔气的腐肉。”
修仙修成魔,最终连魔也不是,实在令人唏嘘。
“我下去看看周围有没有机关。”慕小闲绕着祭台外沿细细摸索,石头冰冷如雪。
余光处,忽然一团影子飘过,慕小闲睁大眼睛随之望去,却什么也没有。
祭台后侧背光,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之中,刚才的恍惚大概是种错觉。她靠近了几步,才发现暗室后侧有个向土壁内半凹进去的空间,像一个浅浅的山洞,几步就能走到头。
洞的尽头,一方狭窄的木桌上摆着一尊两臂高的神像,与花神像不同,是真金白银的菩萨像。
慕小闲默默在菩萨像前拜了拜,而后上前检查。菩萨坐在莲台之上,面目和善,笑容恬淡,通体干净,没有特别之处。
她边思索边向外走去,突然脚下一绊,踉跄几步,差点一头撞在墙壁上。她蹙眉回头,目光落在地面凹凸不平之处,疑惑地蹲下身,伸手摸了一把地上的沙土,眼皮陡然一跳。
暗室的地面是踩实了的,这里的土是松动的,像是近期被人翻整过。
慕小闲心里一沉,抬头回望一眼菩萨像前空空如也的案几,目光颤颤巍巍落回地上。她咽了咽喉咙,徒手将面前的松土刨开,动作轻而缓,对心中的猜测有些畏惧。
不久,地面被她刨出一个浅坑,当指尖触碰到一块硬物时,她倒吸一口凉气,硬着头皮连拖带拽将它往外拔。半身出土,吓得她向后连退几步,惊叫卡在喉中。
石室幽深静谧,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她不同寻常的吸气声尤为明显。
白衣瞬间出现在她身侧。
坑里还插着一根扭曲的手骨。
白衣上前一扬袖,土坑向下凹陷,破碎的骷髅头、零碎的尸骨嵌在泥土中,越往下越多,越来越细碎,竟然探不到底。
祭台上没有供奉之物,案几上也没有。
因为祭品都被埋在了地底。
暗室中越发阴冷,不知从哪里吹进的气流,让地上细碎的砂石滚动起来。
“我们问元叙村里有没有怪事时,他说没有,看样子不像是说谎。但村子里这些年少了这么多人,不可能没人察觉。
“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没有人察觉?”慕小闲愈发疑惑,疑点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白衣眼神冰冷地从地面扫过:“如果他们原本就被村民默认死亡了呢?”
慕小闲神色陡然凝住:“等等元嵘是开医馆的,或许有办法制造死亡的假象,活人他带不走,他就专门挑死人埋在这里?还有那些莫名其妙失踪的人,说不定是他下了杀手”她瞳孔一缩,惊道:“元叙的父母会不会不是意外?”
碎骨无法分辨出什么,但她却隐约感觉到冥冥之中有人将她引来。
“献祭究竟是为什么?”慕小闲不禁纳闷。
白衣侧头回望,深深看了祭台一眼:“他用亡魂镇住了祭台之下的魔气。”
慕小闲皱眉:“他既需要吸食魔气,又要将魔气镇在地底。是怕一旦将魔气释放出来,自己无法控制?”
那又是谁把魔气藏在这里的?!
只剩两天,不论那怪物与这些魔气有没有关系,将这个定时炸弹留在这里总归不妙。
慕小闲怀抱一丝渺茫的希望问:“有办法让魔气消失吗?”
白衣摇摇头:“我们现在改变不了任何事。”
他们对于这个时空而言不过是一缕虚影,不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可是真的不能改变吗?如果她将这件事告诉元叙呢?
铜门外陡然传来啪啪几下掌声,打破了石室的静谧,一个熟悉又有些变调的声音响起:
“二位未经允许擅自闯入我家,意欲何为?”
四个石炉中的紫焰应声烧得更加剧烈,火星从空中崩裂,啪啪作响,暗室的光线陡然增强,将修长的人影幽幽映在铜门上,周遭的温度却依旧阴冷。
他们进来时封住了床上之人的通感,没想到元嵘竟然这么快就察觉到了。
映在门上影子一晃而过,元嵘踏入了暗室的幽光之中,影子也随之延伸到了墙面上。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睡袍,脸上噙着诡异的笑容,眼眸犹如处于黑暗的蛇曈一般缩成了一条线。
在听见元嵘的声音时,慕小闲的神情划过一丝慌乱,但见白衣淡定如初,才稍稍镇定下来。她从祭台后的阴影处走出,遥遥望向元嵘道:“没想到元叔居然在地下建造了一间暗室,真是大手笔。”
走出阴影的元嵘眼中黑线渐渐复原,微眯了一下眼睛,脸上的笑容未变,声音却带着阴冷的寒意:“这不过是我为了祭奠先祖建造的祭台。二位不问擅闯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