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慕小闲伸手去抱小猴子,谁知它眼珠一转,居然扭头往那女人怀里缩。芸儿眸光掠过一丝狡黠,将小猴子搂紧,避开了慕小闲带着杀气的眼神,在它身上顺着毛安抚了几下,小猴子极为受用。
慕小闲扯了扯嘴角,冷言道:“猴子没人那么爱干净,它在山里几个月洗一次澡,身上不知有多少灰尘虫螨,夫人居然敢抱他,实乃强人,失敬失敬。”
不知是谁在她耳后轻笑了一声。
芸儿一僵,与小猴子对视一眼,笑容僵在唇边。
她缓缓将小猴子放下,对他们说:“贵客请坐,家宴过会儿就上。我陪小猴子玩了一日,都没来得及梳妆。真是太失礼了。我先回去打理一下,你们稍等。”
她看了眼元嵘,低头从门边跨过,逃也似的走了。
元嵘客气地招呼他们进屋,瞥了一眼瞪大了两只眼睛、天真无邪地望着他们的小猴子,笑道:“玩的可欢心?”
小猴子点点头,学着他们爬上桌边镂花雕刻的木凳,与他们一同坐在桌边,像是个孩子一般。
慕小闲斜斜瞥了它一眼,心道:你倒是适应力强。
白衣与元叙落座在慕小闲两旁,两人都没有说话。
家仆端上几杯斟好的茶放在他们身前,默默退到门边。
元嵘拂了拂茶杯冒出的热气,寒暄道:“二位不是这里人吧。与小侄是如何认识的?”
慕小闲浅饮一口:“我们是来游山玩水的,路过花神村觉得这里风景优美,想歇息几天再启程。正好碰上元叙收留了我们。”
元嵘点点头:“不知二位是从哪里过来的?”
慕小闲随口胡掐道:“是东边两千里那个鸟神村。我们村子特别崇拜天上自由翱翔的飞鸟,所以叫鸟神村。”
元嵘貌似来了兴趣,追问道:“鸟神村?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说来惭愧,花神村四周环山,出去一趟并不方便,我们从未去过两千里外的地方。鸟神村是什么样子?可与花神村有何不同?”
慕小闲镇定地放下杯子,煞有其事地说:“要说鸟神村和花神村最大的不同,是鸟神村敬爱各种鸟类,那里的鸟不怕人,街头巷尾随处可见各色漂亮的鸟儿。人们在鸟类栖息的地方放上上好的谷物和水,每年鸟类迁徙之时会有大量的候鸟停歇在村子里休息,百鸟争鸣的景观可谓壮观。”
元嵘眼中流露出一丝向往,不禁感叹道:“我们世代留守在花神村,不知外面是什么样子,若是有机会真想出去见上一见。”
他的余光不着痕迹地从小猴子身上扫过,问:“二位与这小猴子认识?”
慕小闲“嗯”了声:“它下山时误入了元叙的菜园子,碰巧被我们发现,我们就把它捡了回去。”
小猴子冷哼一声:什么叫捡回去?
元嵘眼角压出了笑纹:“倒是和二位有缘。”
家仆匆匆上来摆了几道菜。慕小闲一看来了兴致,食材丰富制作精良,香味扑鼻,味道必然不错。
此时芸儿换了一身庄重的打扮过来,面上补了胭脂腮红,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皂荚味。
她露出端庄的微笑坐在元嵘身侧,含情脉脉地看了他一眼,柔声道:“我来晚了。”
元嵘微微侧身,温和地说:“没事。”
主人动筷,意味着开席。
家仆装了些饭菜放在小猴子身边,它的目光在桌边扫视一圈,拿起勺子有模有样吃起来。
慕小闲伸出筷子夹了块烧鸡,细细品着其中鲜嫩的肉质与汁水,仿佛被触动了心里的一块“柔软”。她不动声色地又夹了一块,只有白衣察觉到了她嘴角浮现的弧度。
见白衣一直没有动筷,元嵘问: “这位小兄弟,是不是家里准备的饭菜不合胃口?你喜欢吃什么,我叫厨房再去准备几样。”
吃东西必然要摘面具,白衣恐怕不想在这里露出真容。未等白衣出声,慕小闲摆摆手说:“他这几日肠胃不舒服,不能随便吃东西。我替他吃。”
元嵘目光略带迟疑地多打量了白衣几眼,但他带着面具,看不出脸色:“肠胃不适?要不要让我看看,去抓几副药。”
慕小闲忘了这家就是开医馆的,要不是真让他看,说不定会露馅。她在桌子底下踢了元叙一脚,元叙立刻会意,配合道:“早先我已经看过了,白兄是有点水土不服,这几日注意点就行。”
元嵘不再追问,浅浅品了口茶,又将话题引回了小猴子身上:“二位有所不知,这小猴子回来找我,是因为与我祖上有些渊源。”
慕小闲眼睫一颤,泰然问道:“这样,是什么样的渊源?
元嵘解释道:“我的先辈上山收集入药的材料,碰巧遇见了只受伤的猴子,所以救了它。这些猴子非常有灵性,之后每年这个时候都会送一束黄花菜来家中。这只小猴子也是因此才找来的。”
慕小闲挑眉:“为什么会选黄花菜?”
元嵘唇边的笑意一顿:“也许与先辈当年有什么约定吧。”
芸儿看了眼元嵘,眼中有些嗔怪:“小猴子记了这么多年,它们的感谢之情我们早就心领了。但它们一直没有露面,我们也不知去哪儿寻它们。”她又转头看向小猴子:“下山一趟不容易,所以这次见着了,我们打算多招待它几天,也算是礼尚往来。”
小猴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慕小闲瞥了小猴子一眼:“也好,我们前来也是为了看看它要找的是什么样的人。如果元叔如此宽厚,我们就放心了。不过小猴子是山上来的,就怕村子来来往往人多吓到他,晚些时候还是跟我们回山下住吧。”
一听要跟他们回去,小猴子微微蹙起眉,嘟着嘴横了慕小闲一眼。
慕小闲心里郁结,诶,这小猴子,怎么半天不见就翻脸不认人了?
芸儿笑道:“二位放心。我们医馆世家,尊奉的是医者仁心悬壶济世,必然不会怠慢这小猴子。还是让它自己来选吧。”
慕小闲偷偷凑近了小猴子的耳朵嘀咕道:“这些精致菜肴都是给人吃的,你吃不了,跟我们回去,田里的玉米随便吃。”
小猴子不知被芸儿灌了什么迷魂药,竟然扭过头去不看她,伸手要芸儿抱抱。
芸儿脸上的笑意更浓,却没有接过小猴子,对慕小闲道:“看来它更想留下。慕姑娘不必担忧,我们一定将它照顾好。它多可爱啊。”
小猴子别的听不懂,但对表扬特别敏感,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慕小闲呵呵笑道:“这孩子,别人的都觉得是好的。”
元嵘放下筷子:“二位在元叙那儿住的惯吗?他那里什么都好,就是晚上山里的寒气下来,特别阴冷潮湿。二位不如搬来这里,我这儿还有几间空房。”
元叙伸出的筷子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最后草草夹了些素食,心不在焉地落在碗中。
慕小闲察言观色,一眼就看出这话让元叙心里不舒服,对元嵘笑着摇摇头:“我们不过几天便走,就不麻烦了。”
元叙听了,好像松了一口气。
元嵘对他们游山玩水的经历十分感兴趣,追问了几句,慕小闲硬着头皮胡扯一通,全靠飞升前通识教育的知识储备。
“真有意思。要是我们也能出去就好了。”芸儿撑着脸,眼里露出憧憬的神色。
“这有何难,只要你想便能出去。”慕小闲说。
芸儿一顿,摇了摇头说:“不。也不是,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个村子,几乎没人出去。”
元嵘遗憾地点点头:“我们早已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恐怕已经无法融入外面的世界了。”
慕小闲挑了一筷子青绿色小炒,心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慕姑娘觉得这些菜味道可好?”元嵘问。
慕小闲点点头:“很合口味。”
元嵘与芸儿对视一眼:“那就好。我怕慕姑娘见识广、不乐见这些小菜,责怪我们招待不周。”
慕小闲轻轻嘶了一声:“不会不会。我们还怕贸然前来会打搅你们。”
如此恭维的话如同车轱辘滚过来滚过去,最终元叙受不了放下筷子,与白衣一同杵在桌边表演“木头人”。
元嵘不赞同地看了元叙一眼:“小侄,你最近如何?”
元叙淡淡地答道:“一切如常。”
元嵘眼中的笑意敛了敛:“你还想着褚家姑娘?”
元叙放在桌下的手攥了攥:“与叔父无关。”
芸儿脸上浮现淡淡的愁容,气氛一时有些微妙,慕小闲的目光在几人身上逡巡。
“与我无关?”元嵘重复了一遍,蹙起眉头,语重心长道:“早年你们玩的好,是褚家想要依附元家。我们家哪次得了新的草药没有匀一些送给他们?他们从我们家学走了多少东西?要是没有元家帮衬,他们能有今天?褚家这些年发展的不错,他们对你的态度便越来越不好了。其中到底怎么回事,你看不出来吗?”
元叙眼中划过痛苦之色:“别说了。”
元嵘换了眼色,转头对慕小闲说:“家里事见笑了。慕姑娘多吃一点。”
约莫又是那种踩着别人上升的老旧情节。慕小闲又加了几筷子,但身旁两人不吃不语,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寒气飘过来,她便有些吃不下了。
饭后,从元宅告辞,元叙声称身体不适先返回家中。
慕小闲与白衣漫步在花神村的街头,天色渐暗,暮色一口一口吞噬了天边的云雾,街上人烟不多,矮矮的房屋院落溢出暖黄的光线。
街景算不得有趣,慕小闲一心只想快点找到不同寻常之处,于是拉着一位刚从田间回来的老头问:“老伯,今天收成怎么样?”
老伯两鬓斑白,穿着简朴,扛着一只竹篓子,见慕小闲和他搭话,放慢了脚步:“老样子,种的粮食还没到收获的时候,这不摘了点菜叶子回来,晚上炒两个小菜。”
慕小闲凑上前看了看篓子里的绿叶菜,说:“这菜叶子长的好,老伯你种菜真有一套。”
老伯笑得灿烂,摆摆手道:“不是我厉害,是我们花神娘娘保佑,年年风调雨顺,庄家长的自然很好。我看今年又能丰收哩!”
慕小闲好奇道:“花神娘娘真有那么神?花神村这些年就没出过什么乱子?”
老伯一听有些不高兴了:“能有什么乱子?花神娘娘可是专门来保佑我们花神村的!我们不愁吃穿,每天过的几快活。”
慕小闲知道这快活日子过不了几天了,但不忍戳破,于是笑道:“是啊,真羡慕你们,每天都这么悠闲自在。”
“是嘛,这日子多舒服。”老伯躬身背着竹篓子缓缓走远。
慕小闲与白衣往前走了几步,就见元家的医馆还未打烊。
慕小闲在这间“元氏医馆,医者仁心”的门匾前端详了一会儿,对白衣挤了挤眼睛:“我们进去看看?”
医馆的打杂正在擦桌子,见他们二人神清气爽地走进来,疑惑道:“二位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慕小闲立马变了神情,好似软弱无力地搭上白衣的手,捂着肚子,皱眉哼哼道:“早上吃了点生冷的,不知怎么肚子就开始隐隐作痛,过了一日也不见好,折腾死我了。你们大夫呢?”
打杂见慕小闲疼得喘不上气,丢下抹布,就将人往里头引。
坐诊的大夫是个中年男子,见慕小闲面生暗暗打量了几眼,突然感到身上一阵寒意,就见那带着面具的白衣人正看着他。
“是早上吃了生冷的东西才开始不舒服的吧?”大夫搭上慕小闲的手腕,凝眉思忖了片刻,宽慰道:“我看姑娘脉象平稳,脾胃康健,不像有什么大事,不如喝杯热水?”
慕小闲正在屋里四处乱瞟,一听大夫这话委实准确,但又不能就这么轻易离开,于是一拍桌子:“要是喝热水有用,还要大夫做什么?我浑身都不舒服,你先给我开个方子吧。”
大夫啧了两声,摇头道:“方子不能乱开,我看姑娘不像是有病,还是不要为难我们这间小小医馆了。”
慕小闲眼神阴郁起来,盯着大夫不说话,看得大夫心中发毛,眼皮耷拉下来,妥协道:“不过姑娘身体略显疲态,吃点安神的药也是无妨,这样,我开个方子你去对面那家药铺取药,若是想吃便吃吧”
槐树荫下,白衣捏着药方看了看:“与元叙开的一般无二。”
慕小闲望向街对面那家褚家药铺,犹豫再三,还是前去抓药。
褚家的药铺是元氏医馆的两倍大,虽然装修简朴,却有一面墙的药柜。褚家药铺的伙计手脚勤快,方子递给他,不消片刻便扎好了。
慕小闲也没看出哪里不对,只得悻悻地离开。
从药铺出来时,天色昏沉,月色透过云雾撒下清泠泠的光。未出几步便撞见了褚家弟弟,他见慕小闲面熟,不由多看了几眼,突然反应过来是那日在元叙身边卖艺的人。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她手中提的药,脸上露出不悦:“你们来做什么?是元叙让你们来的?”
慕小闲不想和叛逆期少年掰扯,以防节外生枝,抬腿就要往外走:“还真不是。”
褚也瞥了慕小闲一眼,转而被白衣一身行头吸引过去,眼神嫌弃地说:“这个人一身白真不吉利。”
慕小闲停下脚步,冲他挑眉道:“一身白怎么了?干净!我就喜欢。”
闻言,白衣淡淡瞥了她一眼。
褚也撇撇嘴,不满道:“你们告诉元叙,别打我姐主意。不然我会揍他!”
慕小闲哼了一声:“你也太看不起人了,我看元叙虽然清贫至少人比你善良有礼,你还真不如他。”
褚也也不示弱,嚷嚷道:“比我好你嫁给他啊,正好断了他的想法。”
慕小闲眼底闪过怒意:“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听说元家过去帮了你家不少,你就是这么报答他们的?”
褚也一愣,眼神复杂起来,瞪着慕小闲问:“你什么意思?”他如同炮筒被点燃了一样,肉眼可见头顶冒起烟来,大吼道:“我们家清清白白,没干过见不得人的事!你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是不是元叙说的?给我说清楚!”看他的样子像是对过去两家之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慕小闲懒得和他瞎扯,扯也扯不清楚,白了他一眼:“你不了解就不要乱说,不如回去问问你家长辈究竟是怎么回事。”
慕小闲与白衣扬长而去,留下褚也站在树下望着他们的背影,眉头渐渐拧紧。
忙活一天什么也没发现,慕小闲蹲在乡间小道上,望着山外天边一轮朦胧的月光,语气怅然地说:“这村子一定有古怪!可是为什么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呢?”
白衣站在她身后若有所思:“古怪”
慕小闲“腾”地站起来:“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起来的突然,两人之间瞬间拉近,她眼中细碎的光猝然撞入他的眼底,像绽放于黑夜的星辰。
白衣微微后仰,拉开了与她的距离:“没有。”
慕小闲眼中的光转而黯淡。
白衣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叹了口气:“回去问问元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