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七日一晃而过。
慕小闲打着哈欠推开门,门外的湿冷空气一股脑灌了进来,让她打了个寒噤,困意顿时消散。虽说心法拗口,以她的智商和学习态度七日也能记全了,只是青丘山林里的鸟兽甚是扰民,让她这几天心里郁结。
每日凌晨四点天还未亮,山里的野生走地鸡就开始在漆黑一片中“咕咕咕”地祈祷黎明。
慕小闲睡不好很烦躁,山里的野鸡可就遭了殃。这几日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陌生面孔拿着菜刀追着满山头跑,不幸折损了几元大将。
在桌上连续六天出现不同做法的鸡后,饶是晏离这样对吃食并不在意的人,也落不下筷子了。
他说,它们不会再吵了。
今天她果然睡了好觉,一打开门便觉得神清气爽。
晏离大约在天刚蒙蒙亮时就会起身,先是在小溪边洗漱,然后就在院子里修炼。因为囚仙印的束缚,他平日的移动范围有限,但生活却井然有序。由此可见,他是一个极为自律的人。
心法背了几遍,脑海中已经纯熟。这心法看似复杂,但她背起来却并不费力,反而觉得这些字句好像有生命一样扎进她脑海中,然后在她肚子里横冲直撞。
七日,是晏离给她心法时说的期限,但却不知他会如何检验。
慕小闲边喝粥边小心翼翼地瞄着晏离,见晏离背对着她双手握着扫把在院里扫落叶,扫把一挥,地上落叶哗哗作响。
这些神仙白瞎了有一身好本事,总是喜欢返璞归真、亲力亲为。不过美男扫落叶,大有黛玉葬花的美意,身法也是极其养眼的。
她悄悄把目光挪到院前的树上,不能让晏离发现她的视线,觉得她过于轻浮。
晏离的背部线条在慕小闲的视线离开之后微微一松,慕小闲时不时打量他,目光就像猫爪子一样在他身上轻轻的挠。他行动不便,很好地掩饰了刚才动作的僵硬。
“晏离,你说七日后检验,现在七日已到,你打算如何检验?”慕小闲收拾完碗筷,走到晏离跟前。
“可有记熟?”晏离停下手上的事情,将扫把立在树边。
慕小闲点点头:“记熟了,你随便挑我都能背出来。”
“不用。”晏离上前一步,目光落在慕小闲身上:“你可觉得身体有什么异样?”
慕小闲思忖一下:“前两天没睡好,头晕心慌身上没劲儿算吗?”
晏离:“……”
“还有我这脖子酸的很!”慕小闲揉揉肩颈,摇摇头。
晏离的眼睫微颤,他伸出纤细的手指搭上慕小闲的手腕,又在她小臂上捏了捏,冰冷的触感在她皮肤上划过:“有没有觉得腹胀?”
慕小闲眼睛一亮:“有有有!你怎么知道的?”
在她连续背了七天心法后,就在昨日复习时,突然觉得小腹中有些胀气,一股微弱的气在她的丹田处游转,不一会儿又没了感觉。
好生奇怪!
晏离松开她的手解释道:“这本心法能将你的身体变成一个储存仙力的容器。你腹胀是因为靠心法积攒的仙力都集中在了丹田处,你需将它运至全身经络。”
原来在她腹腔折腾的就是所谓的仙力,她还以为换了环境水土不服。她有些兴奋地问:“如何将仙力运至全身?”
“心法之中的口诀你演示一遍。”
口诀?慕小闲脑海中飞快搜索出几行拗口的句子。她背熟了但却因为姿态着实古怪,所以没好意思照着上面所说的动作练。
应该是这样?
慕小闲深吸一口气,瞪圆了双眼。她两腿开立,下沉,双手上举,右转出步,弓步推掌……
清风卷来落叶,在慕小闲身边盘旋。
远处,鸟雀叽叽喳喳的在林间穿梭,野兔在草丛里探出头来,泉水叮咚,小溪哗哗地从石缝中倾泻而出。
一套干脆利落的心法被慕小闲打成了太极拳。她上学时体育课刚好选的就是太极,磨磨蹭蹭打了几个月,这也算学以致用。
慕小闲边打心里边犯嘀咕,我打的四不像为什么没人喊停?晏离还在看吗?
终于一套打完,她转头紧张地看晏离什么反应,生怕面无表情的晏离被她气出什么表情。
晏离不愧以清冷闻名,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果然没有轻易被她吓到,云淡风轻的眸子里似乎透过她在思索着什么。
很好,没有表情就是最好的表情。
慕小闲装作乖巧地眨眨眼睛:“晏离……”
晏离的眼里恢复清明。
“动作不标准。”他停顿了一下说:“再运一遍。我来教你。”他拣了一根细长的树枝,走到慕小闲身后。在慕小闲伸手时,树枝在她手臂上拍打了两下,她软弱无力的胳膊立刻被打直。她抬腿时,树枝在她腿肚一挑,她差点整个人翻过去。
就这样,慕小闲腹部、后背、胳膊腿甚至脖子都没逃出树枝的敲打。汗珠一颗一颗滚落,慕小闲不敢喊苦喊累,在被纠正了数十次后,终于能如行云流水一般运功。
暖流从腹部涌出,蔓延至四肢。随着练习的次数增加,那股暖流就像瀑布一样喷涌而出。暖意从后背爬上了头皮,她觉得越来越热,她的皮肤像烧起来一般,表层出现了气化的水雾。
汗珠从发间滴落,浸入土里。
“今天就到这里。”晏离清冷的气息突然闯入,好像一把冰凉的剑将包裹着她的热气划破。慕小闲晃然回身,喘息地看向晏离:“我我刚才怎么了?”
晏离看着她湿透了的头发说:“无事。只是有点儿急了。”
见晏离没有多说,检验大抵是通过了。慕小闲心上一松,便觉得身上大汗淋漓甚是难受。
她沿着小溪走到上游,溪水潺潺,如同绸缎从山头层层铺下。溪边卧着零星石块,石头从脚到腰铺满了墨绿的陈年青苔。
她在溪边洗了澡,许是天界的水土养人,只见溪水中倒映的自己眉目之间好像又清秀了不少。
上游有鱼顺流而下,嬉戏于石缝之间,比竹屋旁溪中的鱼要大不少。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上回小十一的烤鸟蛋落了空,这次她一定要将鱼捉回去换换口味。
鱼儿灵活,在自己得天独厚的水域自然不能输了场子。慕小闲没入水中的脚掌刚往前划走一步,鱼儿立刻甩尾往远处游去。
在水中行动多有不便,她也不想弄湿了自己的衣物。于是灵机一动,在溪水狭窄区域的横截面堆砌了一排略低于水面的石墙。
溪水并不湍急,缓缓地从石墙间隙渗出,拉出长长的波痕,飘在水面的落叶树枝被拦在了石墙的一侧。
不一会儿,又有落单的鱼儿悠闲地游过来。天界人杰地灵,小臂长的鱼儿看起来很是肥美。鱼儿被困在石墙上游游不过去,在石墙边徘徊。
慕小闲紧盯着灵活的鱼儿,悄悄挪近,看准时机捧起鱼儿就往岸上抛。湿滑的触感落在她的手上,让她不由地紧张了一下,就感觉鱼儿挣扎的尾巴在她掌心狠狠一扫,手掌被刮出了几道渗血的红痕。
鱼儿再野,慕小闲也不是吃素的。该上岸的已经上岸,离了水的鱼儿只能在岸边费力的扑腾。
手掌火辣辣地疼,慕小闲在水中清洗了伤口,再将手捞出时,掌心的红痕竟然在她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淡化,直至消失不见了。慕小闲瞪圆了眼睛,莫非她这些天的背书已经能派上用场了?假以时日,她岂不是能练成金刚不坏之躯?
岸边快被遗忘的鱼儿还时不时跳动一下提醒它还活着。时间尚早,但天色有些阴沉,几滴雨点落在慕小闲脸上。她赶紧找了一根尖利的树枝往鱼口一挑,架在肩上往回走。
山里的风雨来的很快,视线渐暗,分钟之间就如末日一般。
山风将草木吹的东倒西歪,雨打树叶窸窸窣窣,空气变的更加清冷。
一炷香的路程因为视野朦胧、地上泥泞变的十分艰巨,慕小闲挑着已经当场去世的鱼儿在雨点和落叶的夹击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
雨中阴沉的原始森林,野蛮生长的枝干仿佛张牙舞爪的魑魅魍魉。一记闪电将眼前照耀的煞白,然后轰隆隆的雷声滚滚而来。
低头疾走了许久,耳边的雨声突然变小,慕小闲像是有感应似的抬起头。
眼前一片雪白,往上看去是晏离苍白的脸,清冷的眸子落在她湿透的衣服上略微迟疑了一下。
他打着那把水墨金竹伞出现在雨中,身姿傲然清丽,一身白衣在昏暗的天地之间散发出纯白的微光,好像朦胧烟雨中摇曳的白莲。
淅淅沥沥的雨像串串珠帘在他们周身落下,将他们与外界隔绝,哗哗雨声渐渐变得微弱又小心,他所过之处好像安静得连落雨都不忍打搅。
雨点落在伞上,那泛着金辉的竹子仿佛破土而出,在不知名处渐渐生长起来。
慕小闲怔怔地看着他,在湿润的空气中闻到了一丝让人平静的清香。
他怎么在这里?慕小闲心里一紧,往他身后望去,竹屋被他远远的甩在了身后。她又低头看他的脚踝,白布染上了一片猩红。
慕小闲的眼睛被大片的红花狠狠地刺了一下,蹙起眉:“你”
“回吧。”晏离打断她,撑着伞缓缓转身。
慕小闲紧跟而上,让自己缩在伞的遮挡下,余光悄悄地望向身侧。
她还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过晏离,他生的极为俊秀,下颌与肩颈线条清瘦利落,如同刀刻,修长如玉的手握着伞柄,袖口如同熙春的湖波一般微微荡开。
他走得很慢,脚步轻缓,仿佛羽毛落地。
慕小闲不自觉也放轻脚步,轻声说:“晏离,你是来找我的吗?”心里涌上一丝晦涩的感觉,默了几秒,说:“我身体不错,经得起折腾,反正已经淋了雨,多淋一会儿也没事。你腿脚不便,应当在竹屋里好好休息,你腿上的伤好不容易结了痂现在又裂开了。”
晏离在她身侧顿了几秒,睥了她一眼:“什么?”声音又带着冷淡与疏离,好似他原本并非出来接她,只是恰好闲情兴致,在雨中漫步到了这里。
慕小闲一哽,有些怀疑是不是她理解错了。晏离怎么可能为了接她,在雨天不顾自己的身体走了那么远的路?
几百米的距离,因为晏离行动不便,他们在雨中慢慢行了很长时间。进屋时天空翻起了鱼肚白,雨势渐小,偶尔有雨点砸落屋檐的声音。
还好慕小闲顺手抓了条鱼回来,此时只有一碗热腾腾的鱼汤才能告慰她的心灵。
晏离收了伞,在门边将他外侧透湿的衣袖拧了拧,目光落在慕小闲沾满泥泞的鞋子上:一双浅色布鞋的鞋底和边缘已经晕染得看不清原貌。
晏离垂眸思忖片刻,指尖轻点,慕小闲身上的衣服突然风干,鞋上的泥土也消失不见。他踉跄一步,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仿佛他的身体连这样一点仙术都难以承受。
慕小闲不由地有些担忧,他如此羸弱,真的能教好她吗?
晏离只留下一句“不必多想”,便匆匆回房。
慕小闲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去厨房熬了些鱼汤,又拿了晒干的草药给他。她想问问晏离的伤势如何,但晏离接过她送来的东西便阖上了门,将她的视线隔绝在外。
空气中传来一股血腥气,慕小闲望着那扇紧闭的门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