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迹
“这草……可真绿啊……”
宣辙侧目瞪了齐玉则一眼,他趴在窗口,恍若未见,兀自笑的开心,“青苔也绿,树也绿,王爷很会养绿色的东西啊。”
“闭嘴。”
“我闭嘴有什么用,这事儿实在太过喜闻乐道,悠悠之口,王爷你是堵不住的,信不信明天一早城外卖糕的阿婆都知道了。王爷你救她干嘛啊,给自己头上种草?不如成全了他们,让她死吧。”
“你胡说什么呢!”
“啧,还不舍得。”齐玉则看着他,忍不住又笑起来,“王爷你就祈祷贺青箖死透了吧,不然,你怎么留住她?”
宣辙叹了口气,“那小子是谁?”
“你不认识?也对,耽于美人,哪顾得上。镇远侯的私生子,这两天刚被带回来的。镇远侯和夫人年少相知,伉俪情深,这么多年,虽然膝下只有贺大小姐一个,却没动过纳妾的心思,也算佳话。这次老夫人病重,惦念侯爷以后无人养老送终,一口气迟迟咽不下去,侯爷这才把贺青箖带了回来,十六岁啊,也就比贺子秋小一岁,世间深情便是如此,可不可笑?”
“去查一查他和顾朝。”
“一个高门秘而不宣的私生子,一个辗转流落至此的青楼女,一见面就是殉情,这你让我从何查起?”
“你今天废话怎么这么多?”
“行,我这就去查。”
齐玉则笑着走远了。
宣辙握着天机的手感受了一会儿,脉搏微弱但正常,应该是活过来了,只是气息焦灼,眉心褶皱千沟万壑,任他如何都抚不平。
在想什么呢?
天机突然睁开了眼,她目光空洞地按了按肚子上的伤口,宣辙赶忙止住了她,“阿朝……”
她扭头看了他一眼,眼底倦怠,“他人呢?”
“贺青箖?贺子秋带他回去了。”
“情况如何?”
“应该会死吧。”
一点愤怒无限放大直到爆发边缘又骤然归于平静。
“杀了我吧,砍头、腰斩、车裂或者别的,总之,要回天乏术必然死透的那种。”
她神色认真,他缓缓垂下眼帘,遮掩了情绪,“阿朝,本王待你不好么?”
“不关你的事。”
“你一心一意想要离开我,怎么会不关我的事。”
你到底为什么在乎我?
问题几乎要脱口而出,但到嘴边又憋了回去,他只是个凡人,不过是司命笔下任人编排的两个字,哪里说得出为什么,倒霉呗。
“如果我一定要死呢?”
“那我就没有留在这世间的理由了。”
天机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颇有些筋疲力尽,“算了,不想欠你的,在你厌倦之前,我会陪着你,但如果有一天你想明白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感激不尽的。”
“阿朝……”
她翻了个身,结束对话,背对着他闭上了眼。
宣辙轻轻给她盖好被子,“你先安心养伤,其他事,以后再说。”
以后?
是啊,来日方长,只是场游戏,很快就会结束了,这一世总有尽头,永生之中的这一点离别算得了什么。没事,他又不是真的……死了。
心尖颤动了一下,手指微微蜷缩。
天机咬着牙笑了一声,想看本君示弱,做梦!朱雀神君,你等着,本君今日所受来日定要你一一偿还。
玄武神宫。
天府和天梁相对而坐,各自沉默,天府端起茶假装呡了一口又放下,他抬眼打量了下正在闭眼凝神的天梁,努力思考着怎样能自然地逃过今天这杯有益修行的苦茶。
思虑半晌,突兀地叹了口气,“天同和天相出去这么久了也没个消息,不管找没找到神君总要有个说法,我得去看看了。”
“茶喝完再走。”
这么直接?这要怎么搪塞?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你和七杀守着神宫,我会尽快回来,如果朱雀神君再来找麻烦,你哄着点,千万别让他和七杀打起来。”
“别装听不见,赶紧喝了。”
天府起身便往外走,健步如飞。
天梁睁开眼淡淡道了句,“七杀不在。”
天府不得不又走回来坐下,“去哪了?”
天梁将苦茶往他面前推了推,天府酝酿了好一会儿,皱着眉头闷了一口。
“不知道,都走了十多天了。”
“什么?”
“你就一点都没察觉?”
“他十天半个月不露面实属正常,我怎么察觉?什么时候走的?”
“天机下界那天。”
天府忍不住扶了扶额头,一阵头痛,“他不会是跟着他去了吧。”
“正神神光携运,影响人间秩序,无神君应允不可私自下界,七杀还是很守规矩的。”天府刚要松口气,天梁又补了句,“大概是跟着天机投胎转世了,放心。”
天府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声音都变得奇怪起来,“放心?他可是四方第一战神,就算投胎转世又岂是凡人能敌,若动了杀意有谁能拦?”
“天机啊。”
完了。
“要是……他找不到天机呢?”
“你不会是?”
“嗯,我签的青玉符,除了我和司命笔,没人知道它指向哪里。”
天梁哀其不幸地瞥了他一眼,天府自我安慰般摇了摇头,“七杀不会给我捅篓子的,毕竟是天神,怎么会跟凡人一般计较呢。”
“他当然不会跟凡人一般计较,但让他们在人间苦找彼此的恶作剧神君九千年前就玩过一次了,神君没被打死仅仅是因为他是神君死不了。”
天府哐当一下撞在了桌子上。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拿谁挡枪不好,非要招惹天机,七杀没去找朱雀神君麻烦,已经是给足你面子了,别挣扎,引颈就戮吧。”
“要不,就让他们在人间待着,别回来了。”
镇远侯府。
贺宗岳坐在床边,像一尊石像,全无神采,紧握着的手已经没了温度,脑袋里一片空白,只觉得虚妄。
门响了两声,贺子秋推门进来,站在离床三步远的地方,深吸了口气,“爹爹,该小敛了。”
贺宗岳一巴掌拍在床框上,瞪着她呵道,“谁让你来的!”
贺子秋低了低眸,声音不高不低,“人死不能复生,爹爹再怎么舍不得,死了就是死了,不入殓也不会活过来的。”
“子秋,他是你弟弟。”
“所以呢?”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就这么希望他死么?”
贺子秋肩头微微起伏了一下,“他是生是死跟我有几分关系?他是自己求死的,爹爹难道要怪罪给我?”
贺宗岳收回目光不想看她,冷冰冰道,“出去,他是生是死和我有关系,我要陪他待一会儿。”
贺子秋带上门,快走几步,跑出了院子。
海誓山盟的是你们,互相折磨的也该是你们,不可能是他的错,更不可能是我的错,你们为什么非要把我们夹在中间,死不得好死,生不得安生。
“丫头。”
回过神才发现老夫人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挥退扶着自己的丫鬟,将手交到了贺子秋手里,她便扶着她慢慢走。
“怎么了?你爹又为青箖跟你发脾气了?”
贺子秋点了点头,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祖母,我真没想到他会自杀,我也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打搅爹爹……”
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她手背,“不关你的事,你娘在气头上,想你帮她出口气也是自然,你多担待,你爹我会教训的。我这两天倒是觉得身子好些了,一个人待着无趣,你搬来陪我住些日子吧。”
“好。”
“怪我么?”
“只是找了个好借口顺水推舟而已,关祖母什么事。”
“那讨厌青箖么?”
“总不可能喜欢,但也……不想看见他死在我面前。”
说话间又走到了门口,贺子秋帮老夫人开了门。
“都滚!”
“叫谁滚呢?”
贺宗岳赶忙起身迎上来,“母亲你怎么来了?”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这会儿想做个情深意重的好父亲了?有本事你在这儿守个十年八年别让任何人碰他,你看他会不会成你半分情意。想骂谁就当面去骂,在这儿瞎嚷嚷什么。”
“母亲……”
“殓服我来给他穿,你别在这儿碍手碍脚。”
贺宗岳只得退了出去。
浸满血的衣服全部脱下来,再用温水慢慢擦净身上残存的血迹,老夫人动作轻柔,仿佛怕弄疼贺青箖,贺子秋只管低头给棉布蘸水递东西。
“裤子。”
“衣服。”
“不是这件……少了件最里头的小衫啊。”
老夫人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祖母我去吧。”
“你也不懂,这几步路我还能走。等我一会儿,别让你爹进来添乱。”
屋子里安静得让人心慌。贺子秋缓缓抬头,第一次认真打量贺青箖,和自己并没有半分相像的地方,完美过头,自带难以亲近的距离感,他来了不过三天,搅的家里鸡飞狗跳,但他来去自在,不卑不亢,对这场闹剧始终恍若未见。真是可笑,一群庸人为他用尽算计,却全都不在他眼里,自顾自做了了结,任性得让人羡慕。
伤口处又有血渗出来了,她叹了口气,拧干棉布准备擦一擦,还没碰到手就被拂开了,七杀坐起身,眸光淡漠地瞥了她一眼,下床捡起刚脱下的衣服披在身上,拿起剑,一副睡醒了要出门的平常模样。
贺子秋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颤抖着看向他,“你……你……你……”
“是人。”
“怎么可能,你明明已经……”
七杀按了按自己的伤口,痛觉还不明显,身体也有些僵硬,确实是死过一次了,但元神在归位之前又被肉身拉了回来,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正合己意,没必要深究。
贺子秋捂了捂胸口,压下惊悸,“等等,你要去哪?”
“跟你没关系。”
“同在一个屋檐下,怎么可能跟我没关系,别闯祸,老实呆着,我去叫人。”
七杀默了默,站定,“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