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头老板说起阴犁村的时候装神弄鬼的样子,合着老天爷还配合,当天一声巨响的雷。
要不说众人能被吓到呢。
晚上休息的时候,龙溪村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与干栏式建筑十分相似的一栋木楼房屋顶,钉着几个闪着灯光的明亮大字“溪头民宿”。
民宿里大部分房间都已熄灯,窗户里没有传出一丝光亮。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二楼最边上窗户一个长发飘飘的影子。
影子目视着几辆越野车在大雨的冲刷下开进了龙溪村,直奔村子北部。
越野车上传出声响。
“头儿,我怎么觉得这里阴森森的。”
“这里荒郊野岭,村民大部分仍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等到明天天一亮,就热闹起来了。”
“那考古队都找不着的阴犁村,真能被我们找着?”
车窗徐徐降下,带着圆顶帽的人脸部隐藏在了黑色当中,一只夹着香烟的手伸了出来,一股烟雾缓缓融入雨夜,浑厚的声音响起:
“当然。”
又一道闪电划过,接着一声巨大而又持久的雷响,满头大汗的沈舒意被惊醒。
她偏头一看旁边空无一人的床,蓦的望向窗户边站着的人影,惊叫:“诶哟!盛夏你站那干嘛呢!给我吓得。”
沈舒意将灯一开,盛夏回头歉意地笑笑:“抱歉,吓着你了,我就是有点睡不着。”
“要我说你还真是胆子大,我要大晚上在黑暗中站那么久,受不了一点。”沈舒意喝了一大口水平复心情。
“是吗。”盛夏若有所思地搭话。
“你要是睡不着,我们聊聊天吧,怎么样,兴许聊着聊着就睡了。”
“嗯。”盛夏回到床上躺下,望着木头颜色的天花板。
“不如我们就说说各自的喜好吧,我先来,我最喜欢干的事情是吃东西,最讨厌的事情是减肥。”
“今天晚餐吃的东西,很好吃。”
盛夏是真的觉得十分美味。除了美味,还有美丽,她不知道基围虾可以摆成那么漂亮的一道菜,如果有机会,她一定要做给奶奶吃。
“不是吧,那还叫好吃?味道可比外边差远了呢,”沈舒意压低声音说,“你吃过炸鸡吗,汉堡包,奶茶,烧烤,火锅,卤猪蹄好多好多,可好吃了。”
盛夏摇摇头,头发摩挲枕头的声响传进耳朵里,算是惊讶到沈舒意了。
“不是吧,你没吃过?”
接着是一阵子的沉默。
盛夏该如何回答?她见是见过,但是从来不敢乱花钱去挥霍买那些东西,吃饼吃米饭吃蔬菜,她都能吃饱,和吃那些五花八门的东西是一样的。
只是,沈舒意的话,让她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有个女孩笑眯眯地说:“盛夏,不会吧,你没有父母?”
那是让盛夏很不舒服的感觉。
“那你这生活,有够健康,怎么还是这么瘦啊,我第一眼见到你,就感觉你气血亏虚。”
“我只是体素虚弱。”
近来是更甚。
“好了好了,该你了,你的喜好是什么呢?”
“我最喜欢的事情,是和奶奶待在一起,最讨厌的事情”盛夏脑海中飘过许多画面,讨厌的事情实在太多静默良久,她才说道:“暂时还没想到。”
“嗯嗯,对了,你为什么会来龙溪村旅游啊。”
“我并不是来旅游的,我只是必须到这里来我好像有些困了,不如我们睡觉吧。”
“正好,我要坚持不住了,抓紧睡觉吧。”沈舒意盖好被子翻过身,心道这人还真是神秘,便立刻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很快,旁边就响起了鼻鼾声。
盛夏其实一点也不困,她望着天花板出神,回想自己来到这里前,发生的一切。
那天她明明记得,自己晕倒在了院子当中,而第二天醒过来,却是在房间里,她以为是李爷爷背自己回去的,诡异的是,李爷爷说,那日他突然头风发作,将驱蛇的草给她后便回家休息去了,不曾再出来过。
李爷爷欲言又止,仿佛有什么瞒着盛夏。
陈山河则是不可能的人,盛夏想不到什么人还能将自己背会去,莫非自己梦游不成?
村子,也乱了套。
一天之内死了两个人,陈川和二蛋。
死因全都是盛夏院子里的蛇,闹得全村上下人心惶惶。
众人由一开始对她的愤怒转变为恐惧。
她心道也好,大家都以为她是妖女,便没有人敢再来打搅她。
可是她错了,事情却远远没有结束。
那是陈川和二蛋该封棺的夜晚,突发怪相。
先是发现他们二人尸体眼睛竟然就开始腐烂,并且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众人纷纷嗔怪,做法的法师说是邪祟入侵,须立刻摆坛驱邪。
做这些还来不及,过一会儿,两具尸体的眼睛已经腐烂成了一个空洞,“嘶嘶嘶”的声音从空洞里面传出,紧接着一条五花十色的蛇慢悠悠吐着信子从里边爬出来。
还没完,眼睛、鼻子、嘴,陆陆续续有小蛇爬出,尸体腹部也开始出现小幅度的鼓动,原是有蛇从里面吃食内脏将腹部咬破,钻了出来。
大家这几天都被蛇搞怕了,这么一出,想什么的都有。
众人只怕这蛇赖上自己,也顾不得什么丧葬仪式,将二人用火烧了。
请来的那位法师说,村中进了不入流的蛇邪,想要驱赶而走,必须先找到源头,然后引雷烧掉。
这源头,可不就是最先出现蛇灾的地方么,可不就是盛夏么。
一行人来势汹汹,直奔盛夏的家。
“先是入室抢劫,现在竟然直接要来烧房子了?”盛夏冷笑。
“你这妖女,我且仁慈,肯放你一条生路,如若你依旧言辞拒绝,我便只能一把天火也将你炼化!”
盛夏不怕和这些人硬钢到底,她怕的是奶奶出问题。
这次,她没有任何反应,平静地转身,平静地将奶奶背出,平静地去了李爷爷家里。
她披着凉如水的月色,肩上是她最爱的亲人,一步一步远离身后的火光漫天,也便是那即将被焚烧殆尽的——曾经的家。
这步子,走得轻松,走得也沉重,每一步都是誓言:今日,我盛夏在此受的种种,日后定加倍奉还!
房子烧了,村子依旧不消停,蛇还是时不时地有,但不再害人。
奶奶的情况不知是好转还是恶化,依旧下不了床,时不时神志不清地胡言乱语。
而盛夏,此后每天都会做一个梦,那个在房子还没烧掉时,她晕倒在院子里做的那个梦——
混沌中,有雨点打在盛夏的脸上,却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痛。
前方淅淅索索爬来奇大无比的一条蛇,竟架起自己往前溜去,经过一座云雾缭绕高耸入云的大山,而后是许多小山,重峦叠嶂,遇见一泉光亮的湖水,进到一个茫茫的村落。
之后远在这头的奶奶便醒了过来。
真正让盛夏离开的原因,是颜奶奶和李爷爷。
李爷爷说了一件她不可置信的事情。
他说,盛夏啊,我一直知道你的身世。
你是来自阴犁村的女娃,而我,是阴犁村的偷生者
阴犁村,究竟是什么地方,这和发生的一切有关系吗!盛夏追问。
有,当然有我原以为可以躲过那个诅咒,但是,现在发生的一切证明,爷爷错了我想,你该回去。
什么诅咒,你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呢。盛夏无法想象,爷爷竟然瞒了这么多东西还瞒了她这么久。
诅咒无法在阴犁村之外说出一个字爷爷我是偷生的人,我以为你也可以逃过诅咒,偷来时光活着,便一直瞒着你。
不,我不相信,那个什么诅咒,世上没有这种东西,这一切都是骗人的!盛夏固执地争执,不愿意相信。
这几日,你应该都在做同一个梦那就是证明。那条大蛇引领你去的地方,就是阴犁村。爷爷摇摇头叹气。
头皮发麻的是,她从未和爷爷说过她的梦,哪怕一个字。
盛夏消化信息消化了很久,她想再看看那封盛秋的信,但是已经被大火合着房子一起变成灰烬了。
因为她原以为她此生都不会去那个阴犁村,因为她原本打算和过去的所有说再见了
盛秋的信,无甚重要。
直到过了两三天,要么昏迷要么神志不清的奶奶突然在早晨坐了起来,握着盛夏的手,眼中满是混沌但依旧含着慈爱,说了这么多天以来唯一一句清醒的话。
独独四字:盛夏去吧
便又是不省人事。
好像一切,都在逼着她离开。
如果此去阴犁村,身世的根源、诅咒的秘密还有奶奶的病,一切都能够结束,
那便去吧。
经历了一夜大雨洗刷的龙溪村在晨曦的照耀下泛着点点露光,空气十分清新,寒气也寒得透凉。
不知何时熄灭的“溪头民宿”字体又重新亮了起来,算得上气派的玻璃门开启,溪头民宿开始一天的营业。
不多时,店里便踏进了第一位顾客。
来者是一位中年人,戴着一顶圆顶帽,手中夹着一支香烟,胡子像是刚刚刮过,脸颊十分洁净。
头老板低头收拾着前台,并未抬头,说了句接客的话,“住店还是吃饭。”
回应头老板的是浑厚的嗓音,“头老板。”
头老板手中动作一愣,向来者望去,脸上停顿一秒便堆起了满是鱼尾纹的笑容,“关教授?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头老板,您才是最知道我会来的人。”被唤为关教授的人勾起一抹让头老板头皮发麻的笑。
“说什么呢,我以为你们都把那心思收了呢,怎么了这是,是找到你要的东西了。”头老板皮笑肉不笑。
“头老板,若您加入我们,得到的结果将会给您的溪头民宿带来巨大的利益,利益双赢,聪明人不会拒绝。”
“害,关教授,我这个人懦弱,干不成大事,有个民宿我知足得很了。况且,我哪有您说的那么神通广大,您要的东西,我也是真没有。”
关教授勾了勾嘴角,从衣服内口袋拿出一个信封,放在了一旁的饭桌上,“你会的。”
头老板摸不着头脑,留给他的解释却只有关教授的背影。
“干嘛啊,中二大叔呢。”头老板喃喃,拆开了信封。
第一张纸是信。
二月十日,目标前往应湖,跟踪到达应湖最北部,目标丢失,此后失踪四日。
二月十四日,目标重新出现,经营溪头民宿,与另一身形瘦弱的陌生人交流(此陌生人从不在目标曾经的交际网内)。
二月二十日,目标儿子出现,目标雇人前往北湾村,目的不详。
三月五日,目标再次前往应湖,此后失踪四日。
三月九日,目标再次出现,一切如常,无异样。
头老板眉头渐渐皱起,接着信的后面一叠东西,都是相片,有他前往应湖的照片,有他与所谓“陌生人”交往的照片,有他与儿子对话的照片。
头老板小声骂道:“奶奶的,跟踪我。”
接着翻到了最后一张相片。
头老板心神一滞。
相片中站了三个人,最中间的是笑得标准的关教授,他依旧戴着圆顶帽。
关教授左边是一个矮矮胖胖的人,此人面生,头老板没有印象。
扰乱头老板心神的,是关教授右边的人,那是江耀——头老板的儿子。
相片的下面,是一张纸条,写着:北隅汀风客栈。
没有落款。
旅游团集合早饭的时间到了,大家陆陆续续来到大厅,沈舒意打着哈欠,“好困啊觉是怎么也睡不饱的。”
“等下吃了早饭出去玩,就不会那么困了。”盛夏搭话。
这时,头老板的声音传来。
“耀啊,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沈舒意悄悄和盛夏说,“估摸着在和儿子打电话呢。”
电话那头的江耀兴高采烈地说:“我好着呢爸,我换了家公司工作,薪水比之前还要多!”
“噢噢,那就行,你老板人咋样?”
“我老板好着呢,对我可关照啦。”
头老板目色一暗,说:“你老板叫啥?”
“我老板叫作关靖长,不说了吧,我要工作了。”
嘟嘟嘟,电话忙音响了一阵,头老板才将手机放下,看信时锁上的眉头一直不曾解开。
奶奶个腿,找上他儿子了。
旅游团的时间是五天,前两天看看龙溪村村里的景致,比如那条汇入应湖的小溪——龙溪。
应湖作为龙溪村一个核心景点,本来应该放在最后一天游览,但是龙溪村的祭龙节恰好在第五日,应湖关闭不对外开放,第四日也一并关闭。
最好游览应湖的时间是在第三日,因为可以看到一点点村民准备祭龙节的环节。
在一年中除了这个时间的其他任何时候都是看不到的。
第四日第五日,旅游团主要在村周围的景致进行游览,那是一个相对比较远的地方,龙溪汇入应湖以后,应湖的南部有一条非常小的水峡,通往一座山峰——升龙峰。
说来也好笑,升龙峰原名凶涯峰的时候,没一个人愿意来此游览,改了名字叫做升龙峰,谐音“生龙凤”,便在夫妻之间兴起了一种“来升龙峰拜一拜,求个龙凤胎”的说法。
升龙峰算是悬崖,一条瀑布从悬崖倾泻而下,宛若织女织出的上好白练。
盛夏来龙溪村的初衷就是去阴犁村。
她几乎研究了中转地槐林县所有的线路图,没有一个地方通往阴犁村。
手机上查询那个槐林县阳溪镇倒是有,而阴犁村便没有了,单独查询阴犁村,都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标题:阴犁村——失落迷城或者是千古应龙之乡——阴犁村之谜这一类的。
那和盛夏要找的阴犁村,是一个地方么?
她纠结之际,被正在拉客的周导游看到,便被忽悠来了阴犁村。
“阴犁村啊,小姑娘,你要去的这个地方,我还正好知道,你算是找对人了。”
在周导游三寸不烂之舌的劝说下,盛夏就入了旅游团。
那时盛夏戴了顶帽子,脸埋进了薄薄的围巾之下——三月份的天气寒气还是有些凌厉的。
周导游之后估计都忘了这么个人。
在盛夏到达龙溪村之后的所见所闻,让她时不时觉得自己被忽悠了。
这里的阴犁村依旧是众人口中的什么失落之地。
可是钱已经交了,并且她对于阴犁村也十分没有把握,她需要趁着这个可能接近阴犁村的机会好好熟悉这里。
除此之外,还要找到她所谓的哥哥——盛秋。
让盛夏恐惧的是,接下来的五天之旅,好像延传了她在北湾村的厄运。
如果说在北湾村发生的一切是以盛夏周围为落脚点,最终目标是盛夏,那么在龙溪村,幕后势力所有的行动全都直奔盛夏而来。
远在北湾镇的颜奶奶托付给了李爷爷,她和李爷爷说如果很久之后她没有回来,就让他告诉奶奶,自己找到了亲身父母,过得很好。
这次她孤身一人,无所顾忌,即便遇到危险,她亦能勇往直前。
若是背后当真有幕后黑手,它们做了这么多,害死北湾村两条人命,逼着盛夏家破人危,改变了原本她的生活轨迹,此些种种,不弄清楚,她绝不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