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第五十八章
毋庸置疑，ccg搜查官当然是一份充满了危险与血腥的工作，但普通人往往会因此忽略，再危险刺激的工作也有琐碎重复的日常。就连ccg内部心照不宣中，按照特别应对部队培养的有马队，都必须承担一定量的日常巡查任务，其他正常队伍的日常巡查工作量只会让刚刚加入ccg的新人搜查官感到绝望。
或许是因为富良太志是标准的普通人出身，潜意识里还觉得ccg搜查官和警察区别不大；又或许是因为他真的曾经旁观过白鸽扇动翅膀飞行于大街小巷，驱赶食腐乌鹫，富良太志对毫无效率可言的日常任务向来接受良好。甚至有些时候，当他光明正大地将ccg配备的大功率摩托车油门踩满，熟悉的轰隆声响彻耳畔，他竟然能从中悄悄获得一些旧日乐趣。
但最近几天，他终于开始体会到了，其他新人搜查官为何在日常巡查中深感头疼。倒不是因为工作量突然有了显著增长或者琐碎程度有所提升，而是因为他所在的队伍里多了一位全程跟随所有任务的搜查官——天羽真理。
天羽真理参与到富良太志的日常任务之中，不是因为有马队和富良太志所在的队伍之间存在队间合作任务，而是因为富良太志所在分队的队长就是天羽真理的任务本身。
通过天羽真理的分析，可能成为ss级喰种【快刀手】复仇对象的在役搜查官只有两人，其中一人恰好就是富良太志的直属上级。为了应对潜伏在暗处的【快刀手】随时可能发生的袭击，天羽真理在最近一段时间内将带领的行动小组，对富良太志的直属上级进行7/24的贴身保护。
然而不得不说，天羽真理的任务简直是开局不利。身为被保护的对象，富良太志的直属上级觉得有马队的分析结果纯属无稽之谈，从一开始就摆出一副拒不配合的态度。
“要我调整最近所有任务的人员配置，把有马队的人也加进去？开什么玩笑，你知道这是多大的工作量吗？”
“是的，我知道，请您尽快调整。”面对保护对象语气相当不客气的诘问，天羽真理不卑不亢，“当然，如果您能和另外那位保护对象一样，选择临时进行休假，那我们的工作就更好展开了。”
“休假？意思是让我在搜查官安全屋里当缩头乌龟？要算账就让他来，当了这么多年搜查官，难道还害怕喰种的报复吗？”富良太志的上级体型粗壮，嗓门很大，快速讲话时总会有含糊的喉音，“更何况，我还不需要一个刚入行没几年的新人保护。”
天羽真理虽然微笑着，但是笔直的身姿没有一点动摇：“除了保护在役搜查官的安全，击杀ss级喰种【快刀手】也是我们的任务。这是上级指示，还请你配合。如果对该命令有异议，请您直接走申诉程序，向局长进行抗议。”
“真是莫名其妙！难道这杂种一直不出现，你们就要一直跟着我吗？你们这是在浪费时间！也是在浪费ccg的资源！”
彼时富良太志就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上级单方面和天羽真理吵得很凶。已经入队有一段时间的富良太志当然比天羽真理更了解其中原因，知道自己的这位上司其实也并不是完全如他言语中那般勇敢无畏，只是因为被舆论的回旋镖击中而格外烦躁。
ss级喰种【快刀手】虽然还不至于说是在ccg内掀起惊涛骇浪，但凭借着其以搜查官为猎杀目标的恶劣性质，现在搜查官内部也是人尽皆知。喰种光明正大的挑衅行为不仅让ccg应对等级不断提升，也让流言蜚语在搜查官之间大肆流传。不同版本的说法自然衍生出不同评价，越是真相不明的情况下，人们关于同一件事的分歧就越容易激化。
富良太志清楚得记得，那时候还没有任何证据佐证的“喰种复仇说”就已经被众人津津乐道，就是自己的这位上级，在居酒屋和其他队员谈及此事时，轻蔑地认为能遭到喰种报复而死的搜查官都是自身实力足，遇害也只能自认倒霉。
“那么容易被喰种杀死的人就不应该做这份工作嘛！真是给搜查官丢人啊……”
富良太志假装没看见自己的上级已经喝红了的脸，故作爽朗地高声帮他又叫了一杯扎啤，成功打断了上级越说越没边界的话。那时候他作出这种行为完全出于普通社会人的打圆场，根本没想到或许还在无意识间避免了自己的上级被回旋镖扎得更透。
如果说嘲讽受害者的人突然发现自己竟是预备受害者，已经足够让富良太志的上级心态爆炸，那更让他不爽的就是前来保护他的同僚竟然是他最不喜欢的有马队。这其实也不难理解，ccg中看有马贵将这个过于年轻的天才新星不顺眼的搜查官，毫无疑问占比不低。
虽然作为被保护对象的上级单方面大闹了一通，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没有任何问题的天羽真理，自然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最后在同队其他搜查官和富良太志的尽力圆场下，被保护对象也不得不认了下来，只是不配合的态度仍然十分鲜明。
排除上级不配合的态度和队内紧绷的氛围，富良太志本人还是对天羽真理的到来表现出了十足的热情，私下里包揽了天羽真理执行保护任务期间的所有晚饭，打着“感谢你保护前辈”的名义行朋友聚会之实。毕竟，天羽真理可是他在ccg中唯二的熟人之一。
他和天羽真理认识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但是在进入ccg之前以普通人身份认识的朋友，与在进入ccg之后结识的搜查官同事从情感上来说完全不同。尤其是当富良太志正和另外一个熟人处于单方面冷战时期的现在，天羽真理的存在就格外特殊且重要。
虽然天羽真理同时是两人的朋友，但富良太志也没有指望天羽真理重要到可以打破他和有马贵将之间的冷战僵局。事实上，他和天羽真理一致认为，有马贵将很可能完全不知道，他已经气得富良太志决定暂时单方面把他拉入黑名单。
在与有马贵将联手击杀三波丽花时，富良太志就对有马贵将的强大有了个模糊的印象。可是具有冲击性的生死之战固然让人印象深刻，但却不能完全覆盖掉日常中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印象。
直到今天，提起有马贵将，出现在富良太志脑海中的第一个画面，仍然不是幽暗夜色下，蓝发少年持刀而立，三波丽花的血液沿着刀锋滴落在地的情景。而是他拿着刚从食堂购买的炒面面包，爬上清诚高等学校天台锈迹斑斑的水箱上，核心力量极好的有马贵将听见声音一挺身就坐起来，理直气壮地向他伸出手。虽然整条腿都悬在空中，但有马贵将的坐姿却依然能保持文雅，双腿并拢，双脚也不像富良太志那样晃荡个不停。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蓝色头发的少年都长了一张文静好学生的脸。
所以等富良太志真正成为ccg搜查官的一员，接触到有关于天才搜查官有马贵将的相关信息后，他直接陷入了对自己的深刻怀疑。传言中的怪物与印象里的好学生格格不入，两个形象有事没事就在他脑海里打架，导致他偶尔会做些奇怪又吓人的梦。
但即使这样，富良太志还是非常兴奋。他当时向有马贵将问出那个问题时，多少是趁着一时意气。而能靠着这股意气，渡过艰难的训练和测试，真真正正地永远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富良太志还是为此感到骄傲畅快的。
对于富良太志来说，见证了他初心诞生全过程的有马贵将无疑是分享喜悦快意的不二人选。所以在进入ccg后，富良太志连同队的成员都没来得及认全，就兴冲冲地跑去蹲守有马贵将下班。那一天他等到很晚，才等到刚刚结束自主加班的有马贵将。在漫长的等待中只从贩卖机里买了个饭团安慰抽搐尖叫胃袋的富良太志自信提出邀请，打算和有马贵将一起吃顿几乎可以能被称为夜宵的晚饭，边吃边聊。
“不必了。”
出乎富良太志的意料，有马贵将直白又简洁地拒绝了他。或许是因为ccg的制服远比清诚高等学校的校服板正硬挺，无形间助长了有马贵将冷漠严肃的气质。在从ccg大楼内部漏出的白色灯光下，外貌上与往日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有马贵将看上去面无表情，显得格外不近人情，像是一些虚拟未来游戏里专门和人类主角做对的战斗型仿生人。
“仿生人”和富良太志沉默相对了几秒，像是通过某种程序确认了两人之间的对话已经结束，于是决定继续自己下班回家的道路。然而没走几步，有马贵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转身说道：“后天20:30分你有时间的话，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熟悉的、教导主任般的语气让还太反应过来的富良太志下意识点头，等他目送着有马贵将离开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自己视线里，才有空思考事情的走向和自己预期的完全不同。富良太志后知后觉地为有马贵将难以预料的冷漠备受打击，但却没想到对方随口约定的办公室见面，才是某种意义上的迎头痛击。
在ccg统一配备的办公桌上，富良太志看见了一个外表平平无奇的库因克武器箱。有马贵将没有做出任何铺垫或提示，只是动作利落地打开了它。冰冷的金属箱盖落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声响。在安静的室内本就有些突兀的声音，落在富良太志的耳朵里犹如一声惊雷。因为只需要一眼，富良太志就认出了制作武器的赫子，属于他和有马贵将曾经共同的敌人和同学——三波丽花。
已经完整接受过搜查官训练的富良太志，当然知道在任务中被诛杀的喰种，尸体会被ccg以多种形式回收再利用。他也曾看过、摸过几把库因克武器，并在心中暗暗期待属于自己的那一把。可是当三波丽花身体的一部分，就这样被当做原材料加工后直接摆在富良太志的眼前，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利刃插入身体，极快地将他身为人类的一部分被赤裸裸地剖开。少女鲜妍活泼的笑容不合时宜地浮现在眼前，正与形状奇特的库因克武器相合。
富良太志坚持认为自己当时是因为晚饭吃得不够饱而有些低血糖，才会眼前一阵阵地发晕。他的耳畔像是飞机起落气压骤变时那样蒙上了一层无形的隔膜，闷闷的很不舒服。可偏偏有马贵将冷淡的声音能透过这层雾霭，清晰得像是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
“击杀【灯笼】时，你还不是搜查官，所以这把库因克的所有权在我。我认为现阶段不能确定，你是否具有成长为高阶搜查官的资质。我会暂时替你保存这把a+级别的库因克武器，直到你有资格拿到它。”
“……那如果我一直没有这个资格呢？”富良太志听见自己咬牙切齿地问。
有马贵将疑惑地看了富良太志一眼，像是没有想到他为什么会问出这种毫无争议的问题，但他还是平静地作出了教科书般的回答。
“搜查官死亡或退役，库因克武器会按照规定重新分配。”
“……”
富良太志沉默地离开了有马贵将的办公室，从那天起，学生时候关于有马贵将的珍贵回忆和进入ccg都面对的天才搜出官现实终于出现了一道明确的分水岭，至此彻底划分得清清楚楚，而他那些偶尔出现的奇怪梦境也随之完全消失。富良太志终于开始明白，那些自己极不赞同的关于有马贵将的负面评价中，最核心的观点竟然是真实的——有马贵将身上确实有着人类难以忽略的、异类般的冷酷。
但此时的富良太志完全顾不上细想有马贵将到底是怪物还是友人，抑或是两者并存。他的全部心力都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库因克武器夺走。与有马贵将冷静理智的分析不同，富良太志从不怀疑自己肯定会成长为有资格持有a+库因克武器的搜查官。
但是一想到要将三波丽花身体的一部分当成武器使用，富良太志就觉得汗毛倒竖，乃至恶心晕眩，但他又完全无法放任它落在任何其他搜查官手中，哪怕那个人是有马贵将。纠结得肯定无法通过心理状态审查的富良太志夜不能寐，苦捱了一段日子后，早晨看着浴室镜子里憔悴得仿佛老了五岁的自己，怒从胆边生，心烦意乱地宣布单方面开始和有马贵将进入冷战状态。
“你知道你是在迁怒吧？”
在和富良太志约饭时得知事情全程的天羽真理笑得前仰后合，根本不打算掩饰自己看戏的快乐。富良太志看着天羽真理笑得灿烂，反而生不起气来。富良太志原本只在夏日祭的时候见过天羽真理一面，充其量算是点头之交。但进入ccg后，因为天羽真理多次主动在琐事上为他提供帮助，两人就很快熟悉起来。比起有马贵将这个抬手就放出滚滚天雷的“朋友”本人，天羽真理作为“朋友的朋友”反而成功与富良太志建立了友好关系，偶尔两人会在空闲时间一起出去吃喝玩乐。
很多情况下，富良太志都会对天羽真理感到惭愧。照顾自己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搜查官绝对不是天羽真理的义务，尤其是有了有马贵将做对比，富良太志总觉得自己欠下了不少人情债。
“怎么会呢？太志可是贵将以前的朋友，我当然要好好对待。”对于富良太志流露出的想法，天羽真理笑眯眯地说道，“而且我对太志也很好奇呢。”
好奇的天羽真理发挥自己与生俱来的社交天分，一步步顺利获取着自己想要的信息；而神经完全谈不上敏感纤细的富良太志却扎扎实实地把天羽真理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所以当ss级喰种【快刀手】迟迟不出现，近日富良太志的上级对有马队提出的保护计划抗拒情绪愈发强烈的情况下，夹在中间尽力周旋，却又不能和天羽真理表现得私交甚好的富良太志每天都愁得要命。他强烈怀疑自己每日枕间脱落的头发，除了一大部分要归功于在他心头阴魂不散的三波丽花，还有一部分必须算在天羽真理和自己的上级头上。
一边完成日常巡查任务，一边还要听着上级怒气冲冲地念叨有马队，富良太志由衷地叹了口气，在心底感慨道：“这种日子没法过了，我宁可现在就和【快刀手】打一架。”
于是人生第一次，富良太志体会到了玄学意义上谨慎许愿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