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第五十五章
哪怕是没那么幸运的普通人，一生中也很少会和监狱扯上关系。过度的陌生会衍生出恶劣的好奇和放纵的想象，于是阴森、混乱、简陋的监狱形象就伴随着影视剧的普及，彻底在从未接触过它的普罗大众心中打下烙印。
对此天羽真理则认为——这种刻板印象完全事出有因，绝非空穴来风。
或许针对人类犯罪者的普通监狱已经因为时代的进步而有所改善，但ccg管辖的喰种收容所很显然并不打算跟上潮流。形同白色巨塔的建筑伫立在东京偏远的郊外，外表看来高耸宏伟，像是丰茂山岳间的定海神针，然而内部却完全可以用“逼仄”来形容。
倒不是说库克利亚里的空间不够大，事实上当天羽真理乘坐库克利亚中央长长的电梯，在细长灯带所散发出的幽幽蓝光中平稳上升时，年轻有为的搜查官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距离对面密密麻麻如同鸽子笼的监牢很遥远。但是当她在库克利亚工作人员的引领下踏上【蜂】教主所在的那层楼时，低矮的棚顶、高度重复性的密集弧形窗口和连神情状态都仿佛复制粘贴的喰种，都很快就让天羽真理感觉到了喰种收容所刻意营造出的窒息感。
“直接给我库因克就好了嘛，吃掉鸡蛋的人真的没有必要和鸡见个面，【影流】那对父子我也没有再见过了呀。”
天羽真理在心底抱怨了一路，但她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沉默地板着一张脸，直到看见了囚室里的【蜂】教主才有些意外地抽动了一下眉头。即使是在库克利亚这种地方，已经被重新命名为【女王蜂】的喰种状态也过于糟糕了。她像是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失去了身体里所有维持必要身体机能之外的水分，以至于不得不褪去了一层人皮，更接近一具枯槁的骸骨。
“怪不得要我过来见你。失去赫子的后遗症？”天羽真理直截了当地问道，丝毫不顾及自己从各种角度来说，都是眼前喰种失去赫子的原因和得利者。
坐在监牢一角的□□教主抬起头，她身上的囚服空空荡荡，看上去很不合身。但与上一次两人相见时，她因为奋力逃跑而产生的凌乱感不同，【女王蜂】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死寂般的从容。
“是失去信徒的后遗症。”
“宗教意义上还是物理意义上？”天羽真理机敏地追问后有些嫌弃地吐了吐舌头，终于忍不住不耐烦道，“哇，这就是谜语人吗？好麻烦。”
此时的【女王蜂】已经完全不在乎天羽真理突然扣给她的这顶不痛不痒的“黑锅”，很有耐心地继续道：“你口中的宗教和物理的差别对我来说存在，它们都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毕竟ccg说我是b级喰种……这恐怕不是基于我物理上的战斗能力吧。”
“很有自知之明嘛。【蜂】的规模比ccg预估的要大，涉及到的违法事项也引起了极大的关注。本来作为【蜂】组织的首脑，按理来说你的评级怎么也能到a。但你本身的战力实再是太糟糕了，说是最弱小的那类喰种也不为过，所以折中一下就是b级了。”
年轻的搜查官很少和ccg这个庞大的暴力机器持有相同的观点，但她却毫不掩饰对于【女王蜂】羸弱战力的遗憾，“按理说，你的赫子只能做出c级以下的库因克武器，可是科研部却让我期待一下b级特殊功能的武器，据说是一副长针套组。我想，这应该是因为你的赫子具有一些特性吧？”
“啊，你是来问我赫子应该怎么改造的。”
【女王蜂】了然，看着天羽真理坦荡地点头，她竟然也没有表现出意外或者气恼。已经是穷途末路的喰种面带微笑地和天羽真理谈论起自己刚刚被剥夺的器官，大有一种与食人狂魔坐在同一张桌子旁为自己大腿肉做成的佳肴举杯共庆的怪异美感。
“杀戮一向非我所愿，我一直都希望人类和喰种可以共同进化，成为同一种更先进的生物。作为神选之人，我的赫子自然也服务于这种宏愿，比起刀剑更像是纽带。教众加入时会收到与位阶相对应的饰品，其中只需要镶嵌一丁点我的赫子，就可以将她们和我联系起来。”
“是标记和定位吧？把这种暗中监视教众和联结信徒画上等号，果然很符合宗教领袖的脑回路。”年轻的搜查官丝毫不介意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明亮的双眼即使是在昏昧的囚室里也璨如星子。
“若能获得更长久的福祉，适当的牺牲就是选民受选的证明。当然了，我也能理解，没有信仰又缺少时间的人，自然不知道耐心的重要性。”
面对【女王蜂】明显的讥讽神色，天羽真理嗤之以鼻：“少来了。哪怕等我活到八十岁，也绝不会浪费一分一秒追求他人赋予的福祉上。”
【女王蜂】忽地抬起头，动作突兀到天羽真理隔着铁窗都能听见对方颈椎不堪重负地发出清脆声响，以至于年轻的搜查官几乎同时和被囚的喰种一样露出包含惊讶的审视表情。
“你不是半人类？”【女王蜂】不放过搜查官脸上一丝神色。
天羽真理极快地皱了下眉头。，敏锐的搜查官立刻从【女王蜂】的态度陡转中得到了一些信息。对方在被捕之时和囚室之中屡屡对她所展现出的轻蔑不屑，看来并非完全出于鲁莽傲慢或垂死挣扎，其中更深的原因就隐藏在这句语言快过思维的反问之中。天羽真理隐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一条重要的线索，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试图握紧它，不动声色又模模糊糊地反问道：“半人类？为什么？”
可惜天羽真理即兴发挥的小伎俩并没有奏效，【女王蜂】只是笑了一下，完全没有打算回答，转而感慨道：“人类这个族群里时不时就会出现优异的个体，真是让人惊喜啊。相比之下，半人类则是不幸的物种，正是他们的缺陷让他们难以摆脱被利用命运。”
“缺陷？什么缺陷？”天羽真理不肯放弃，进一步追问道。
“你的搭档，那个与我的替身战斗的白鸽，是个半人类吧？你觉得他有什么缺陷呢？”
年轻搜查官立刻意识到，眼前的喰种一方面拒绝正面回答她，另一方面却又故意留出话头，想要勾着她的兴趣。觉得“优势在我”又不确定【女王蜂】究竟能有多少自己感兴趣的信息，天羽真理决定及时拯救自己的心情，毫不留恋地站起身，敷衍地挥了挥手：“算啦！特殊功能的库因克武器难得，大不了就多花些时间研究。也不是除了你，别人就永远搞不清楚了。”
“赫子的特性我会写信告诉你，如果你有看不懂的地方，或者其他感兴趣的事情，都可以再来找我。很期待再次见到你。”
【女王蜂】的声音被转身离开的天羽真理甩在身后，也许是心理作用，年轻的搜查官只觉得这声音像是不甘寂寞的地缚灵紧追着她不放。直到再次经过重重安检，踏出库克利亚，温暖的阳光重新笼罩在身上，她才觉得肩上一松，彻底从肃杀紧绷的氛围中解脱出来。
天羽真理在心底放电影般复盘着刚才与【蜂】教主之间的全部对话，不肯放过一帧画面。年轻的搜查官熟知ccg关于喰种囚犯的制度，心里清楚无论【女王蜂】心理打着什么算盘，也不会凭空捏造出一个“半人类的缺陷”。这种谎言一旦下定决心追查，就很容易被戳穿，反而容易坏事。至少，在那份胸有成竹的故弄玄虚中一定有三分真相。
“不过在这种弱小的家伙眼中了不得的大事，应该也很无聊吧。”虽然心底仍有疑云缠绕，但睥睨人间的天才还是满不在乎地仰起头，任由忽然吹起的凛风掀动发丝，“要说贵将的缺陷啊……只能是观念太消极了吧！明明像他那么强大的人，就应该随心所欲的生活，他要是能多向我学学就好了。”
天羽真理很少会认真烦恼，天性上的乐观固然是很大一部分原因，但要她自己来说，分配得恰到好处的注意力也起了很大作用。大多数会困扰普通人的烦恼，要么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自然解决，然后被她顺理成章地遗忘；要么会在她脑海中出现数次惹她不快后，被打起精神的她一鼓作气地解决。总而言之，一般出现在她脑海中的纷杂念头就像是起起伏伏的水草，无法吸引她太多的注意。
不过这一次，“如何让有马贵将精力十足地生活”像是个潜伏在她脑海里伺机而动的鳄鱼，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越来越频繁地探出头来。哪怕在天羽真理看来，这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说到底，她自认为从未受过类似的引导，能形成今日足以让她本人自满的生活状态完全是天造地就，自然而然。比起怎么能积极地生活，她反而觉得有马贵能保持他那单调到近乎刻板的生活，才一定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他不是暗地里有什么宗教信仰吧？会给人洗脑遵守教义保持苦行活一辈子，死后就能上天堂的那种。”实在找不到解决方案的少女半是开玩笑，半是破罐子破摔地“阴暗”揣测。
而实际上，天羽真理一日比一日更真切地为此感到烦恼。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过不了多久，这条“鳄鱼”就会彻底追上她驾驶的快艇，让她在夜半难以入眠之时哐哐捶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