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八章
相比较于有桌子的食堂和教室，学校的天台无论是卫生性还是方便度，都显然并不是一个吃午饭的好地方。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才会有学生愿意违反学校规定，偷偷跑到天台上去躲清净。
但当有马贵将完全无视周围同学们明里暗里向他投来的目光，没什么表情地对天羽真理提出有东西想要给她看，所以希望可以一起去天台吃午餐的时候，天羽真理却完全不感觉意外，只觉得像是眼前这个身上溢满了微妙疏离感的前辈能做出来的事情。
于是她笑眯眯地跟在蓝发少年的身后，不知道是因为他身上没有背着那个看上去就很沉重的吉他包，还是因为那股会让天羽真理皱眉的气息消失了，眼前的少年看上去比之前遇见的时候更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学长。
他拿在手上的黑色塑料文件夹很新，是最近才在同学之中流行起来的款式，现在里面塞得鼓鼓囊囊的，让天羽真理不由得好奇起来。虽然好奇，但她并不着急寻找答案。相比较于注定会知道的事情，还是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快把午饭解决了回去睡个午觉才是正经事。
她先是打量了一下疏于清扫的天台，然后熟门熟路地带着有马贵将爬上了立在天台上的大型蓄水箱，把包着便当盒的布口袋铺在蓄水箱边缘的台阶上，好整以暇地坐下来。她穿着干净的学生制服，白皙修长双腿自然垂下，脚踝交叠，在半空中微微晃荡着，乍一看上去像是校园漫画中经常会出现的场景。而有马贵将对此毫无所觉，随意地坐在天羽真理身边，从文件夹中抽出一张薄薄的纸，递给天羽真理。
刚把便当盒打开的天羽真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老老实实重新盖上盒子放在一旁，而是选择向有马贵将的方向伸头，就着他的手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首先映入少女眼帘的是并排贴夹在纸张右上角两张二寸照片，照片上的面孔有点熟悉，正是上次在甜品店里尾随并想要攻击她的中年男人。
第一张照片明显是用来求职的正装照，照片里的男人明显比上次见到的时候年轻许多，应该是三十岁上下的模样，看上去身材还没有那么臃肿；而第二张照片则是标准的入狱照片，略有不同的是男人身上穿着的并不是橙色囚服，而是一身黑色囚衣。天羽真理丝毫不感兴趣地把视线从男人更加憔悴的照片上移开，掠过他的平平无奇的个人信息和过于单调的生平简介，定格在他的过往犯罪记录上。
“流窜作案，近期致死五人，重伤一人吗？”天羽真理眉梢下压，使得维持在她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显出了两分虚假，语气中倒是听不出多少不快。
有马贵将一直在光明正大地观察着天羽真理的表情：“对于喰种来说，已经是很高的捕食频率了。”
“喰种？”天羽真理尾音上挑，听着像是个疑惑的语气，但她本人却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不过不管是什么，既然已经被抓到了，杀了这么多人无论如何都会被判处死刑了吧？”
“如果你指的是上法庭审判，不会。喰种有专门的对策机构和收押场所，不经过常规司法系统。他只会无声无息地从社会上消失。”有马贵将向天羽真理解释道。
已经满不在乎地缩回头的天羽真理听到这里，下意识转头向有马贵将投去一瞥。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又因为天羽真理垂下眼帘的动作而极快地分离。天羽真理从便当里拿了个饭团出来，边啃边说：“前辈中午只吃个面包吗？看上去很不健康诶。”
“还好吧。”有马贵将突然被莫名其妙地岔开话题，却也没有强求，反而随遇而安地撕开自己炒面面包的外包装，顺着天羽真理的话看向她的便当盒，认认真真地说：“只是火腿饭团的话，学校便利店就可以买到，不需要自带吧。”
“诶怎么能这么说呢，这可是加入了独家酱料、充满爱意的特制火腿饭团啊！”天羽真理拉长声音，用让人辨认不出真心假意的语调赞美起自己单调的午饭。
有马贵将迷茫的目光在天羽真理和她手里的饭团上转来转去，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问道：“是养父母失踪前教你的独家酱料吗？”
天羽真理清亮的声音戛然而止。
有马贵将注视着少女故意夸大出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才发觉她在不笑的时候，更偏单薄的五官天然有着这个年纪的女性少有的锋利感。和少女平常笑起来有些稚气的阳光感觉截然不同，此时的她虽然看上去没有很生气，却像是突然剥下一层画皮，露出某些更真实的内里。
“有马前辈，你调查我哦？”少女抬眼盯着有马贵将，不急不缓地说。
直面少女沉沉的目光，有马贵将稍稍坐直身体，右手手指下意识弹动几下后，抓住了台阶的边缘，用力捏紧。他此刻直面少女毫不掩饰的压迫感，心里反而对自己的行为更肯定了一些。
“是啊。”有马贵将即使身体本能地进入警戒状态，但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的他还是一脸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从文件夹里又抽出一叠纸，递给天羽真理，“这里是你的资料，需要确认一下吗？”
“我还以为前辈有什么要说的，没想到是个调查学妹个人信息并且摆出来威胁女孩子的变态呢，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天羽真理沉默了一下，三两口解决了自己手上的饭团，盖上了便当盒，站起身准备离开，“真是大意了，最近奇怪的人好多，看来我需要找个寺庙拜拜。”
自以为聊得气氛正好的有马贵将被凭空扣了这么大一口黑锅，难以避免地愣了一下，一时间连阻止天羽真理的话都堵在喉间，等她都已经快要打开天台的大门时才回过神来，赶紧开口道:
“其实你知道那个男人是喰种吧？”
天羽真理没有回头，但去开门的手却停住了。
“你应该是在甜品店里就发现了他在尾随你，仍然选择了人少的小路，很难说这只是缺乏警惕心的结果。”有马贵将跳下来，抓紧时机继续说道，“即使你确实是最后才发现被他尾随，无论是面对猥亵犯还是面对喰种，你的反应也过于平静了，我只能认为你原本是有自己的应对方式，所以并不害怕他，但看见我之后才临时改变了计划。而且，身为一个高中女生，你击倒他和拉着我逃窜的时候，体能也远远超过了正常标准。”
天羽真理转身，背靠着天台的大门，有意无意地封锁了唯一一条离开天台的道路：“所以你是从甜品店就跟着我了啊，有马前辈。”
“你以前有独自对喰种的经验吧。”有马贵将停在距离天羽真理大概两米远的地方，语气肯定。
“有没有呢——”天羽真理回避着问题，眼睛危险地眯起，毫不掩饰自己的戒备，“这要取决于有马前辈是不是喰种哦。”
有马贵将终于理解了丸手先生在自己提出可以自行吸纳天羽真理作为新人搜查官时的震惊与怀疑，深深叹了口气，今天第三次从文件夹中拿出资料。
“喰种对策局，mission of counter ghoul，简称ccg，天羽学妹，有兴趣当个公务员吗？”
天羽真理在心里松了口气，表面上却做出一副疑惑的模样，将信将疑地问道：“雇佣未成年工作是犯法的，即使是政府部门也不能例外。”
“我也是未成年，但已经做了好几年搜查官了。ccg这种部门总有方法变通。”
“听上去并不像是个正经部门……给发工资吗？”即使还是一副不太相信的模样，天羽真理还是第一时间抓住自己心中的重点。
“当然，搜查官待遇这张单子上有列明，应该还算可以的吧？”有马贵将把一张纸挑出来放在最上面，有些不确定地说。
于是天羽真理在今天第一次从有马贵将手中接过资料，认认真真看了起来，然后迟疑的出声：“……这是还算可以？”
有马贵将心虚地抿起唇。作为白日庭出身的半人类，忠诚、战斗与死亡是他生命的主旋律，他的身外之物都是由ccg筛选后提供的，以至于他对于金钱的概念实在过于浅薄。
“我记得之前白日庭的前辈中有人说过，普通家庭出身的新人搜查官，基本上都是一群为了钱财可以豁出性命的赌徒？那难道不是待遇还算可以的意思吗？”
就在有马贵将在心中怀疑自己的时候，天羽真理震惊地声音响起：“这是太好了吧！”
“只要能正式入职就可以获得这个数额的薪水？年底还有至少三个月的奖金？每一级搜查官之间的薪资差距有这么大？每年的报销额度居然有这么多？”天羽真理连番发问，“你们这个政府部门感觉更不对劲了啊！”
有马贵将淡定地向后退了一步，心里顿时有了着落，于是又变回了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和我一起去ccg的总部做个体检，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给你进行更详细的讲解。”
“体检？”即使天羽真理被ccg丰厚的待遇所震惊，但尚存的理性还是让她疑惑地顿住。
“就是确认一下你的身体素质之类的，你可以把它当成入职前的常规体检。”有马贵将避重就轻，目光稍微向下垂，凝在少女的左肩，“今天放学之后你有时间吗？带一般民众进入ccg本部，我需要提前向上司报告。”
“有啊。”天羽真理点头，“我下午请假也可以！”
“……倒也不必这么着急，我不想请假。”有马贵将在天羽真理失望的目光中坚决地拒绝了她。
下午第一节课的上课铃打响的时候，天羽真理的热切就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一下子干瘪下来。如果有马贵将真的不按常理地翘课盯梢，就会发现她的心思显然没有在数学老师在黑板上写写画画的公式里。
少女有些烦躁地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刘海玩，把它们绕得卷翘也不肯罢休，手中的圆珠笔也被她按得啪啪作响。她下意识地在课本上画起画，只有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个q版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本书，咧开鲨鱼齿，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在示威。
“但谁会和钱过不去呢？”天羽真理在心里暗暗感叹，“而且好不容易有机会，无论如何都该去看看，毕竟那里可是白鸽的大本营呢。”
天羽真理打定主意，就越发觉得这个下午漫长难熬。几乎是在放学的铃声刚响起的时候，她就蹿了出去，在校门口等待有马贵将。
刚迈出自己教室的有马贵将还在思索自己需不需要去天羽真理的教室堵人，就透过三楼的玻璃看见站在校门口的少女对着他的方向挥手，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还真是积极啊。”
ccg总部从建立之初一直到今日，都是整个东京最引人注目的高大建筑之一，仿佛这幢矗立在这里的大楼本身，就是对喰种的打击与威慑。这幢建筑中来来往往的人绝大多数都穿着黑色西装和制服套裙，面色严肃，步履匆匆，气氛比起警视厅还要紧张凝重。
而天羽真理和有马贵将这两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年轻人从不引人注目的侧门进入ccg的样子，简直像是学校参观活动中因为迟到而不得不挑小路试图避开老师视线，却不知道自己显眼得如同走错片场的笨蛋学生。
“你们至少换身衣服啊！如果被熟人看见了你们打算怎么解释！”
接到消息的丸手斋恰好没有出勤，就决定来看看这个被有马贵将越过自己直接报给上级的少女到底有着怎样的过人之处。作为有马贵将目前的上级兼负责人，他早就已经察觉到了看似乖顺听话的有马贵将在不声不响中贯彻到底的我行我素式行动风范，并为此深感头疼。而每当丸手斋因为有马贵将的行为而感到不妥时候，看见他一脸“您怎么又在无理取闹”的模样就更气了。
“算了，你别解释了。”丸手斋抬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打断了有马贵将准备讲出口的话，还算得上是个年轻人的他对有马贵将委实没什么耐心，“你说的同学正在体检吧？我带你去总控室，这样看数据快些。”
丸手斋说完就走，有马贵将犹豫地看了看医务室的门，还是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