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六章
考虑到未成年人应该有的作息时间，宅邸的圣诞派对并没有开得太晚，在晚上九点钟左右就结束了。其他受邀而来的搜查官陆续告辞之后，刚才还满满当当的客厅立时空旷起来。
天羽真理坐在宅邸客厅的皮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自己没喝完的白葡萄味气泡酒，悠哉地看着不远处有马贵将简单帮着佐佐木琲世把茶几上散落的果盘杯具收拾到了厨房的水槽里后，挽着衬衫袖子站在沙发不远处和佐佐木琲世闲聊。
“你真的像他们的爸爸一样。”
“会吗？”佐佐木琲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转身拿出两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有马先生！天羽小姐！平常总是受到你们的照顾，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天羽真理一看见有自己的礼物，顿时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直起腰。她快乐地接过来只有巴掌大的礼物盒，下意识掂了掂重量，然后迫不及待地扯开了礼物包装上的红色拉花。简单的白色首饰盒里躺着一枚线条简洁的镂空胸针，在客厅的灯光下亮晶晶的。
“哇哦！真好看，谢谢你啊琲世。”天羽真理一边向佐佐木琲世道谢，一边伸头去看有马贵将的礼物。
“领带夹吗？”
有马贵将下意识地向天羽真理的方向斜了斜礼物盒，以便她能看得更清楚一些，礼物盒内银色领带夹的形状像一匹矫健的赛马。
“是的！”佐佐木琲世神态柔和。
“谢谢，我们很喜欢。”
佐佐木琲世听见有马贵将的话，像是性格腼腆的孩子受到夸奖似的，先是略微低下头抿嘴笑笑，然后立刻抬起头，快速打量了一下有马贵将身上贴身合体的西装，轻声提议道：“请稍等，我去给您拿个手提袋！”
“不用了。”有马贵将自然地将手里的礼物递给天羽真理，看她连同自己的那份一起装进宽大的帆布包里，“我们也该告辞了。今天辛苦了，琲世。”
佐佐木琲世送走了有马贵将和天羽真理后，转回厨房处理堆积如山的碗碟。他重新哼起了轻快的圣诞乐曲，脑子里还想着有马贵将和天羽真理站在宅邸门口一起向他告别的场景。
“怪不得晓前辈会那么说……确实是突然宣布婚讯也不会让人感到突兀的氛围。”佐佐木琲世在心里感慨，“但反过来说，一直都保持现在这样也不奇怪呢。毕竟，那是有马先生啊！”
同样作为ccg分配的住所，宅邸距离有马贵将、天羽真理两个人的公寓都不算远，为了好好享受圣诞派对的酒水，两个人就都没有选择开车。当然不知道自己寄予厚望的下属们一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的有马贵将在冬日的夜晚走得很慢，与寒冷相伴的凛冽北风有着特殊的清新味道，萦绕在他的鼻尖。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有意无意地又一次掠过天羽真理盈满笑容的脸上。
“很喜欢琲世送给你的胸针？”有马贵将忍不住开口问道。
在大多数人看来，天羽真理是ccg最好相处的高阶搜查官之一。诚然，她性格热情开朗，绝非传统大和抚子类型的温柔女人，但这些反而为她增添了直率坦荡的性格魅力。无论是面对德高望重的前辈，还是刚刚加入的新人，她总是笑着，似乎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但有马贵将心里清楚，天羽真理的笑容分很多种，并不全然意味着喜欢和快乐。大多数的时候，那副极具个人特色的标准笑容，就像是张不知何时起扣在她的脸上的假面，模糊掉了天羽真理本人更真实的情绪。
“收到礼物当然开心啦，不过更让我注意的还是琲世送给久生的蓝牙耳机。”天羽真理深深看了有马贵将一眼，“虽然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无论是外观还是性价比都很好，并且也更适应久生的需求，不像上一个连线耳机那么容易被扯坏了。琲世给qs后辈们挑的礼物，还真的都称得上贴心。”
有马贵将看着天羽真理对一副耳机大加赞赏，神情像极了睡了一觉之后再睁眼时发现自己被挪了位置的动物，疑惑又迷茫。突然，他一侧眉毛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说……我以前送你耳机的事情？”
“是啊，那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呢。”天羽真理像是一个收到正确答案的出题人，满意地笑起来。
“那不是礼物，而是赔偿吧？”有马贵将低下头，也露出怀念的神色，“多少年过去了，你还记得那一副耳机。”
“我说是礼物就是礼物。”天羽真理孩子气地说道，语罢不再理会身后的有马贵将，快步向前走去。
抱着某种微妙的心理，有马贵将并没有加速跟上去，而是维持着刚才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在天羽真理身后，看着她高挑挺拔的身影在视野中逐渐远去，因此仿佛与十五年前他们第一次相遇时那个穿着制服的背影隐隐重叠。
现在想来，有马贵将与天羽真理的相遇，完全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意外。
彼时的有马贵将虽然已经是从白日庭进入到ccg开始展露头角的搜查官，但从外形上看仍然是个身材纤细、甚至比同龄人还要矮上一点的蓝发少年。相当具有迷惑性的外貌和年龄，让气质异于常人的有马贵将也天然有了迷惑他人的本钱，所以经常被派往各个地区的学校转来转去，借着学生身份作掩饰，暗中调查一些棘手的案件。
不过即使只是潜入搜查，对于有马贵将来说，也是一段格外难得的日子。和白日庭迥然不同的普通校园生活，像是鸟笼外装饰在房间里的塑料绿植，对于熟悉草木山林的人类来说自然是虚假过头，但对于白日庭出身的孩子却足够真实新奇了。
有马贵将拒绝了所有对任务没有帮助的课外活动，却喜欢在放学之后的闲暇时间里漫无目的地穿着校服、背着伪装成乐器盒的库因克箱穿行在大街小巷，和每一个奔波在补习班之间的高中生一样行色匆匆，从黄昏直至深夜。
11区位于东京的最南端，虽然听上去相对偏远，但实际因为是老牌工业区，交通便利，房价稳定，一直以来都还算得上相对安定。所以当有马贵将最开始发现一个身形熟悉、面容猥琐的中年男人在甜品店长长的队伍里，有意用自己的身体贴近梳着高马尾的中学女生，并自以为隐蔽地嗅闻女生修长脖颈处散发出的气味时，还以为自己只是目睹了一场典型的性骚扰。犹豫着难以确定是否与近期在调查的、连环捕猎少女的喰种有关。
毕竟不是所有喰种，都鬼迷心窍到会在光下化日之下的闹市区选择自己的目标并一路尾随的，但猥亵犯往往就敢这么做。
隔着甜品店的玻璃窗，有马贵将发现被盯上的女生只是回头看了看中年男人，状似不自在地侧了侧身体，向前一步与男人稍微拉开一些距离，却没有什么防备心地继续排着队。她身上穿着的女生制服正是有马贵将现在所处高中的统一样式，胸前的红色领结意味着她应该比有马贵将小上两届。
“虽然ccg并不负责猥亵犯，但还是有点可疑啊。”蓝色头发的少年拨了拨吉他包的肩带，决定稍微站在门口观望一下。
甜品店的店员动作麻利，却架不住因为店内冰淇淋促销活动而吸引来的顾客实在是数量众多，等队伍排到那个高马尾的学妹时，已经差不多快半小时过去了。好不容易买到冰淇淋的少女打包了一份，另外一份就用塑料杯子拿在手里边走边吃。而那个和少女一起排了半个小时队的中年男人，居然连掩饰性地购买活动都懒得完成，径直跟随少女离开。排在中年男人身后的女生奇怪又警惕地看着男人，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提示一下少女，却因为不想离开队伍或者不想惹麻烦而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放任少女看上去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离开了甜品店。
少女似乎对这附近的地形很熟悉，总是能找到称得上是捷径的小路，然后动作熟练、目标明确地拐进去。不一会儿，三个人就已经避开了商业街川流不息的人群。楼与楼之间狭窄幽长的巷子在不远处车水马龙的喧嚣下，显得尤为安静，潮湿所生成的霉菌与被人随手扔下的垃圾散发出令人不适的腐臭味。中年男人突然加大步伐，毫不迟疑地追上少女的身影，脚步声在巷子中异常响亮。
有马贵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也随之加快脚步，拉近自己与两人之间的距离，在心里默默想着：“如果是猥亵犯的话，要注意力道，不能伤得太重，不然会被丸手先生唠叨。”
在这样的情况下，少女很显然也无法继续忽视背后的声音。她慢悠悠地停下步子，面无惧色地回过头，顺手将已经吃完了的塑料杯扔进身旁的垃圾桶，脸上挂着略带轻蔑的笑容。
“这位大叔，排队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你的呼吸声真吵啊。”少女刚开口，就注意到中年男人身后从巷子拐角处露出身影的有马贵将，声音一顿。
中年男人被少女斥骂，反而看起来更兴奋了。他没有立刻向少女逼近，而是同样停在原地，双眼死死盯着眼前似乎毫无反抗能力的少女，渐露癫狂之色。他目眦欲裂，比例不太对劲的眼白很快被染为漆黑，其上爬满了猩红的血丝。男人驼着背，不正常地喘着粗气，像是年久失修的风箱，从胸膛喉间里发出轰隆轰隆的闷响。
“好啊，看上去很嫩啊，一定很好吃吧。”男人一边不怀好意地大声说着，一边慢慢逼近少女。
有马贵将因为男人的话而皱起眉头，他将目光紧紧锁定在男人的身后，微微向前倾身，一触即发，就在这时，他敏锐地发现面向他的少女也有了动作。她似乎是在左肩夹着的黑色单肩包和右手拎着的购物袋中短暂地犹豫了一下，竖起脚尖烦躁地踢了踢地面，然后就在中年男人已经到了伸手就能抓到她的时候，趁其不备，突然将手里的购物袋砸向他，正中男人的双眼。
这看似轻巧的攻击产生了出乎意料的效果，被砸中脆弱部位的男人发出一声痛呼，动作僵直着跌倒在地。而少女似乎并不意外，她趁着这短暂的空隙，灵巧地从男人身边擦过去，向蓝发少年跑来。
有马贵将惊愕地看着按照常理应该趁机继续向前奔跑的少女返身来到自己面前，一把抓起自己的手，不由分说地带着他向来的方向跑起来。
身后传来中年男子愤怒的吼叫，少女尚有余力地回过头，不屑地嗤了一声，顺便后知后觉的对被自己拽得猝不及防的有马贵将问：“能跑吗？”
少女的手温热细腻，略微有些长的指甲扣在有马贵将的掌心，产生轻微的刺痛。她长及腰部的马尾辫在跑动间拂过有马贵将的手臂与胸前，又激起微不可察的痒意。有马贵将一时语塞，本能地点点头。
“那好，要加速了！”少女恶作剧似的眨了眨眼。
话音刚落，有马贵将立刻就发现少女奔跑的速度提了一个档次。“这是普通女生该有的速度吗……还有那一下子击倒喰种的力量。”有马贵将像个被少女拎在手里的布娃娃，毫无反抗地跟着跑，却在心里默默想着。
“再稍微坚持一下，拐出前面那个路口，他就不会追了。”
果如少女所言，当两人汇入主干道之后，中年男人的脚步声就不见了。她继续带着有马贵将跑了一会儿，才在一家挤满了人的寿司店门口放开了他的手。
“啊，好累。”少女伸手理了理已经有些凌乱的刘海，把散落在肩膀的一缕发丝挑到身后，转头对马贵将笑得灿烂，“不错嘛，前辈居然跟上了，身体素质比看上去要好诶。”
蓝发少年看了看少女完全没有汗水渗出的额头和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一时间有些怀疑少女对他的夸奖里会不会包含某种微妙的讽刺。
“不过这还不够哦。虽然见义勇为的男孩子是很帅啦，但是下次遇见这种看上去就精神不太正常的人，前辈最好还是要立刻往人多的地方跑。”
少女略微敛起笑容，认真叮嘱：“不要逞英雄，跑得越快越好哦。”
“……比起这个，你倒是不要总往危险的小路里钻啊。”有马贵将面无表情地说出见到少女之后第一个完整句子。
少女闻言翻了个白眼：“我怎么会想到大白天走在路上会遇见变态嘛！更何况我也是着急回家，不然打包的冰淇淋就彻底化了。”
说起这个，少女真心实意地难过起来，嘴角下垂，眼含愁绪：“啊，心疼我的冰淇淋，好不容易遇到这家店买一送一的机会，而且每人每天只能限购一次。”
少女长长叹了口气，沉吟了一下，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用闪亮得似乎快要能发射光线的眼神，期待地看向有马贵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