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裴静文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当时就愣住了。
陈嘉颖没绷住,脑袋埋进阿荒胸膛,肩膀一抖一抖的。
“阿荒,”陈嘉颖搂着少年笑出眼泪,“阿荒,我笑得肚子痛。”
阿荒单膝跪地,大腿充作凳子托住陈嘉颖,环住她腰身,贴心为她揉肚子。
“有何好笑之处?”阿荒薄唇轻抿,琥珀色瞳孔倒映出女人面容。
陈嘉颖擦去眼泪,忍着笑说:“那么大个人还溺湿裤子,真的很好笑。”
阿荒轻哼道:“烟烟姐这么大个人,晚上不也遗溺么?”
裴静文默默别过脸。
陈嘉颖不笑了,从他腿上站起来,一把推倒阿荒,红着脸骂道:“下流。”
阿荒不生气,双手向后支在地上,放肆地打量羞红脸的女子。看到白皙脖颈上的青紫痕迹,他眉眼含情带笑。
这都是他的杰作。
陈嘉颖只当没看见他火热目光,牵起绳子那头,瞪着阿荒说:“不许偷看,不然今晚我不同你睡。”
陈嘉颖带着裴静文走进树林,身形一矮钻进一处高高草丛,边解麻绳边说:“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一定要记好。”
“等会儿我把我的一张公验和身上的钱都给你,你拿着它们朝北走,去万岁县等一个姓林的将军。”
“我听阿荒说他奉旨出征犁羌,万岁县是他回京的必经之地,你就在万岁县等他。”
裴静文问:“他也是穿越者?他叫什……”
“烟烟姐。”突然,身后传来阿荒的声音。
裴静文的话被吓回去,心脏扑通直跳。
陈嘉颖示意她放心,站起身冲立在远处的少年喊道:“我才帮她解开腰带你就过来,是不是想偷看她?”
阿荒直勾勾地盯着陈嘉颖,一字一顿地说:“烟烟姐,你那张通往万岁县的公验不在包袱里。”
裴静文瞬间汗毛竖起,连呼吸都忘了,几乎要窒息。
陈嘉颖面不改色道:“我还不能贴身放着我的公验?”她反客为主,“你疑我?”
阿荒盯着陈嘉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陈嘉颖腿肚子打颤,快要坚持不下去。
阿荒收回视线,轻笑道:“草里有蛇,烟烟姐快些出来。”
“好!”目送阿荒走远,陈嘉颖直接瘫坐在地,将公验和为数不多的铜钱塞进裴静文手心,“他发现了,你快跑。”
裴静文捏着公验,问道:“真的不和我一起走?”
“我走了你跑不掉。”许是紧张的缘故,陈嘉颖脸色有点白,“裴静文,请你记住,我叫陈嘉颖,嘉奖的嘉,聪颖的颖。”
“我来自星历182年的共和国,请你记住,记住我的名字,我的来处。”
身后传来去而复返的脚步声,陈嘉颖猛地一推裴静文,喊道:“快跑!”
裴静文一个踉跄,回头看了眼陈嘉颖,咬牙钻进一眼看不到头的树林。望着裴静文消失的背影,陈嘉颖瞬间泪流满面。
如果她穿越来时,遇到一个能拉她一把的同胞,命运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悲惨。脚步声逼近,她胡乱擦去眼泪,横臂挡住阿荒去路。
阿荒掐着她下巴,力道大的好似要将她下颌骨捏碎,咬牙切齿地说:“烟烟姐真是菩萨心肠。”
“放过她,”陈嘉颖紧紧攥着少年的领口,纤细手指骨节泛白,悲伤地哀求,“阿荒,我求你放过她。我不管其他人,我只求你放过她!”
十年,她来到这个世界十年,真是太久了。
初来乍到语言不通,被人诓骗卖进青楼,求过死,最终还是认了命。
接了几年客,生理期也不例外,吃了大大小小各种掺了水银的药,又落了两胎,早就伤了根本。
后来一个嫖/客给她赎身,让她做了两年外室。他为了性/致,灌她许多汤药,彻底坏了她的身体。
再后来,嫖/客腻了她,又转手把她卖回青楼。
遇到阿荒,算是她穿越到此后最大的幸运。
邪性少年为躲避追他的人闯入青楼,半推半就一夜/欢/好,竟成为他们缘分之始。
“你放过她,谁放过你?”阿荒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句话。
陈嘉颖踮起脚尖,吻上少年眼角,低声道:“安安静静陪我几年,我活不了多久,你知道的。”
僵持良久,阿荒漫不经心扫过一个草丛,横抱起女人离开。
裴静文曾想过,阿荒是不是发现她躲在那个草丛里,只是看在陈嘉颖的面子上,放过了她。
后来转念想想,这个答案一点也不重要。
她逃出被阿荒当货物一样卖的命运,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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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陈,”东家是一个孀居的中年女人,她轻轻推醒对着脏碗发呆的裴静文,“快些把碗刷了,明天我放你半天假。”
裴静文匆匆回神,茫然地“啊”了一声。
东家笑道:“你不是整天念叨着大将军多久回来么?我给你放半天假,许你明天去看。”
“我说为何一见东家就觉得亲切,”裴静文甜甜一笑,月色下一口整洁白牙格外亮眼,“原来东家长得像庙里的观世音菩萨。”
“就你嘴甜!”东家没好气地点她脑门,“快洗碗,再把柴砍了。”
目送东家离开后厨,裴静文收起笑容。
她穿越到魏朝后,除却最开始被阿荒恐吓虐待了几天,北上万岁县的时候被山匪揍了几顿,加上穿草鞋赶路磨出血泡,其实没吃太多苦。
特别是遇到东家以后。
魏朝女子十三岁就可以嫁人,若十八岁还没出嫁,要么每年交罚金三十两白银或三十贯钱,要么接受官员随便安排的婚事,要么就去坐牢。
陈嘉颖公验上的年龄为二十五岁,于是她给自己编了一个要多凄惨有多凄惨寡妇人设。
东家感同身受,对她颇为同情,知道她害怕抛头露面,只让她在后院洗碗劈柴,月钱不多,好在管吃管住。
裴静文认命地叹气,拿起一个泡在蒸馒头水中的碗。蒸馒头的水去油污效果不错,用抹布擦拭一下,碗壁上油污霎时无影无踪。
一个接着一个洗,裴静文洗完两大盆碗碟,月亮已经爬上夜空,将食肆后院照亮。
借着月亮银光,裴静文有气无力砍柴。
来食肆做工快一个半月,她从最初不会砍柴到现在单手劈柴,完全可以用突飞猛进形容。
当然,成长是有代价的。
她原来那双精心养护的手,水泡长了破,破了长,短短一个月结了硬实的茧。
砍完柴,裴静文瘫靠在石磨上懒得动弹,抬头仰望星空。
这个时代没有大气污染,也没有五颜六色的飞行器在空中飞来飞去,更没有绚丽的城市灯光。
只用肉眼,她也能清晰地看见天上星辰,和爸爸教给她的天体排列位置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魏朝所处世界应该是一个平行宇宙。
要是能打开连接两个宇宙的通道,她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裴静文眼睛一亮,很快又黯淡下去。
别说魏朝这几乎没有科学技术的朝代,就是换成星历182年的科技,都没连接两个平行宇宙的可能性。
裴静文长吁短叹,与其寄希望于科技,倒不如奢望再来次九星会聚扭曲时空。
可是九星会聚这种天象,至少间隔一百三十年才会出现一次。万一魏朝才出现九星会聚,她总不能再等个一百多年吧?
星历元年,即公元2549年,人类基因改造计划正式实行后,她至少能活两百岁。
可那又如何?
如果只有死熬这一条路,就算她能回去,年华已逝,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寻着哭声去而复返,东家看见裴静文瘫在石磨上,哭得像家里死了人一样伤心。
“怎么了?”东家搬了张马扎坐在她旁边。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裴静文一把抱住东家嚎啕大哭。
东家轻抚裴静文后背,低声劝道:“那就回去吧。你年纪轻不懂事,夫妻吵架跑出来也属寻常……”她顿了顿,“你说你,何必来我这儿吃这种苦。”
裴静文抬起头,眼神茫然,完全不理解东家的胡言乱语。
东家温柔地擦去女子眼角泪水,轻叹道:“罢了,你睡觉去吧。”
推着裴静文进了柴房,又替她带上门,东家无奈摇头。
原以为女郎能知难而退,回家好好享受荣华,哪成想她竟然熬了一个多月。心性如此坚定,简直不像娇生惯养的富贵女娘。
哭了大半宿,第二天醒来裴静文眼睛红肿,生气地戳了戳东家送她的破镜子。
从井里打了盆凉水洗漱,她心情平复大半,拿着一个窝头走出食肆。街道两旁挤满了人,等待凯旋的将士。
“小陈姐姐,”隔壁点心铺的小张姑娘看见立在屋檐下的裴静文,连忙朝她挥手,“快来,我给你占了个位置。”
裴静文双手合十,弯着腰,像条鱼一样在人群中穿梭。不得不说小张姑娘就是了得,能占到第一排好位置。
裴静文竖起大拇指,笑嘻嘻道:“爱死你了,小张张。”
小张嫌弃地“咦”了声,从胸口掏出一块手帕递给裴静文,小声说:“这是我家师傅从长安学来的新点心,可好吃了,我特意偷了个出来给你尝尝。”
裴静文打开手帕,拿起被压扁的山楂酥一口咬下去,眼睛一亮:“里面居然有流心梅子酱!”
小张眨着眼睛问:“好吃吗?”
裴静文三两口吃完,回道:“当然好吃。”
“以后有好吃的我都偷给你吃。”小张挤眉弄眼,“谁叫他克扣我月钱,看我不偷穷他!”
裴静文哈哈大笑,不管身处哪个宇宙哪个朝代,打工人对老板的怨念都是一样的。
威严礼乐声从街那头慢慢靠近,小张探出上半身想看个清楚,被禁军眼神吓得缩了回去。
她在禁军身后扮了个鬼脸:“小陈姐姐,你有没有绣荷包?”
裴静文掏出缝得歪歪扭扭的荷包,不太好意思地给小张看了一眼,然后飞快收进袖口。
小张疑惑地问:“五个尖尖,中心还绣了两个字,这是何纹样?”
裴静文神秘兮兮地说:“用来钓将军的图案。”
话音刚落,以眼神恐吓小张的禁军皱着眉回头,一言难尽地看向她:“小寡妇,昨天本军爷劝你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