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鬼索命
门外,小厮小心地敲着门,生怕一个不注意在少爷的心火上浇油。
“少爷……老爷叫您去前厅……”
“叩叩叩”
“少爷?”
……
“滚开!”
隔着门传来马世杰的撕心裂肺的吼叫。
“老子哪儿也不去!都给我滚!”
礼部尚书听下人说自己的儿子死活也不肯出房间,恨铁不成钢地来到门外:“杰儿啊,爹已经请求圣上庇佑,你看这满园都是禁卫军,杰儿到底在怕些什么?快把门打开,今晚跟爹娘在一起才最安全!”
马夫人也在一旁担心得唤道:“就是啊,杰儿,快开门啊!是娘啊!快开门!”
此时马世杰房内,灯火通明,数十把明烛将室内照得如白昼一般,却依旧抚不平他内心的恐惧。
他把头埋在双臂之中,整个人颤抖如筛。
门外双亲温柔的呼唤在他的耳中,渐渐变成了冤魂索命的呼喊。
“开门呀——你快开门——”
“马少爷,快快开门让我们进去!”
“怎么?您不喜欢奴家了吗?”
“马爷……”
“快来一起登至极乐——”
自从天罚的告书被洒在大街小巷的那一刻开始,那些恶鬼便一直缠着他。
马世杰不记得他们姓甚名谁,可能是他如厕耗掉的“纸”,也可能是某日晨起吐痰的“盂”,随手烧掉的“猫猫狗狗”……
有谁会注意到那些物件长什么样呢?
“开门呀!你快开门!”
“出来呀,外面才是最安全的!”
亥时人定,万籁俱寂,弦月似一柄弯刀,闪着幽幽的银光。
树影斑驳,映在半透明的窗上,随风而动。
百鬼夜行,游离在屋外。
马世杰蜷缩在百兽图万工床的一角,抱着柱子抖得像筛子,企图用声音吓退门外的那些妖魔。
“走开!你们这群贱命!莫挨老子!”
“滚……”
“我是不会相信你们的话的!”
……
门外,重兵把守。
“何人!无关人等不能过去!”
美艳的女子泪眼婆娑的站在士兵们的刀前,似乎并不在意那些利刃的威胁,反而向着不远处焦急的礼部尚书和夫人哀求道:“老爷夫人就让奴家过去吧,奴家来劝劝公子。”
夫人回头看见来人是她,冲上前扇了一个巴掌。
“你个小贱蹄子还敢来!就是你撺掇杰儿玩这玩那的!天天出主意祸害我儿!白瞎他那么宠你。为什么要死的不是你!”
荔娘捂着被打疼的脸看着歇斯底里的礼部尚书夫人,眼泪一滴滴地往下掉:“夫人教训的是。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恨不得用这一条贱命换少爷的命!可……少爷一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还是让荔娘送些饭食进去吧。”
礼部尚书夫人气归气,但是平时这贱蹄子在儿子身边说话总是能被听进去几分。反正现在离子时还有一些时间,总不能苦了儿子。
礼部尚书挥手让他们放行:“别逗留时间太久,进去之后先劝他把门打开。”
“是,老爷。”
荔娘擦了擦眼泪,提着食盒在门上敲了敲:“少爷,是荔娘啊……”
不一会儿门开了,一只胳臂伸出来“嗖——”地一下把她拉进门内。
“少爷!”
“嘘——”
马世杰捂住了她的嘴,警惕地看着窗户上的影子,神神叨叨的在她耳边说:“小声点,他们都能听见。”
荔娘心疼地看着少爷,知他在说的谁,于是情不自禁地抱住他的头,捂住他的耳朵,轻声安慰道:
“少爷别怕,荔娘在呢。那些事情都是奴婢出的主意,要报应定是先到奴婢的身上。”
“荔娘……”
许是看到了信任的人,马世杰紧绷的神经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眼泪止不住地涌出眼眶,他竟在荔娘怀里大哭了起来。
荔娘就抱着他倚在榻边,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双眼却呆呆地望着前方,满屋摇曳的烛火映在漂亮无神的眸子里。
“少爷……还记得荔娘在你身边多少年了吗?”
她喃喃道。
但马世杰听见了。
“有……有两年了吧。”
如果是问其他人,马世杰定是懒得理,但荔娘跟在他身边最久,理解他,帮助他,想着法子逗他开心,是他身边最信任的女人。
“是第四百九十九天,过了子时,就是五百天了。”
不知是不是屋内明亮的原因,马世杰觉得此刻的荔娘特别漂亮,虽然没有了红唇花钿,却比以往他看见的每一面都要明媚鲜活。
少女真挚而热烈。
“少爷,如果可以,能和你死在一起,我亦无憾了。”
一颗泪水顺着荔娘的脸颊落下,滴落在马世杰的额头。
他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想他浪荡张扬,是做了一些得罪人的错事,但荔娘……果真不负他的偏宠。
如果能度过今晚的劫难,他要将荔娘抬为正室,此次娘说什么也……
"咚——"
正想着,荔娘突然抬起手,将一排烛火猛地打到了床上。
火势瞬间蔓延。
帘子,被褥,床架,一件一件被火舌吞噬。
“荔娘?荔娘怎么了?”
马世杰眼看就要烧到自己,拼命挣扎着想要起身。
奈何刚刚还是温馨的怀抱此刻变成了牢笼,平日里白嫩纤细的手臂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任他是紧扑腾也无法逃离。
当初荔娘提议的满屋的蜡烛就好像是催化剂一般,眨眼间他的袖子和裤腿已经起了火。
他尚且如此,可想荔娘更甚。但平日里娇弱的女人此时似是有了钢铁之躯,竟不怕火地依旧抱着他,力度丝毫未减,反道勒得更紧。
紫檀木燃烧时有一种奇异的香味,渐渐散发在空气中,越来越浓郁。
火舌在他皮肤上灼烧游走,无法挣脱的马世杰恐慌不已,拼命朝门外大喊:“爹!娘!快救我!救命!”
感觉出异样的礼部尚书和夫人听到儿子的呼救,马上破开门冲进来,一边让下人去救火,一边不顾一切地将马世杰的身子往外面拖。
“来人呐!走水啦!”
荔娘此时身上已经着了火,却依旧尽力爬着追过来挣扎地马世杰拉回去。
礼部尚书和夫人着急了,一脚踹到她的脸上。
两脚……
三脚……
荔娘的头已经血肉模糊,昔日漂亮的脸蛋变得面目全非,此刻的她真的好似马世杰幻视中的厉鬼。
可她突然笑了,笑得特别开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眼看大火就要将房子烧塌了,荔娘还没松手。
礼部尚书夺过门外士兵的刀,向下一挥,平日里似藕般的洁臂瞬间变成了两节。
鲜血喷涌。
礼部尚书和夫人眼疾手快地将儿子拉走。
马世杰刚被抬出来,门口的房梁就落下了一根。
“荔娘!”
满天的大火中,荔娘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洁白的衣裙被断臂的血染红,发丝已被高温烫到卷曲,可是奇怪,她竟感不到半分痛苦,反而一身轻松,酣畅痛快。
大火中,女子昂着头颅,仰天长笑。
“马世杰你给我听着!”
“我姓李名胜男!”
“家住双柳县百李村!”
“两年前你深夜放火屠我满村,全村一百零七户无一幸免。”
滚滚浓烟呛入她的鼻喉,鲜血从口中涌出,她声音嘶哑,却掷地有声:
“今我亦放火烧了你!”
“你记住!”
“即便子时可苟活于世”
“我李家的数百冤魂,也会悬在你头顶三尺,”
“让你日日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一阵风吹过,火舌瞬间将女子的身形吞噬,大火窜上屋顶。
“爹!”
“娘!”
“女儿来尽孝了————”
凄厉的叫喊声划破夜空,却甚少有人在意。
此时的礼部侍郎府因为公子的伤而变成一团乱麻。
“快!拿我的牌子,叫御医来!”
“啊!好疼啊!”
“爹!娘!我好疼啊!”
人声嘈杂,下人们手忙脚乱地把马世杰抬到床上,刚才的火已经烧掉了他身上大部分的衣物,皮肤卷曲狰狞,露出鲜红的血肉,边缘与残存的衣服布料黏着在一起。
也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被最信任亲密的女人背叛,马世杰在床上失控般挣扎着,尖叫着,嘴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牙齿,床单上满是他摩擦时刮下的已经烧焦的组织。
礼部尚书与夫人心疼又恐慌地看着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儿子。
“御医到底什么时候到?!”
“老爷,刚派人去请了,应该快了。”管家在一旁低眉恭敬地回答道。
……
林侯府,
鸣雀:“ 主子。”
林肖将抬头见是他,有些诧异:“怎的回来了?可是没有拦住她?”
“不是。”鸣雀表情有一些不明所以,“女君……一直在府内并未离开。算时间,如若现在出发,已是无法按时到达礼部尚书府了。”
还未出发?
依她的性子……
“糟了。”林肖将抚摸玉石牌的动作一顿,心中有了一个不妙却越想越合理的猜测,“闻宁是故意为之,快回去。”
“是。”鸣雀心中一惊,转身便要离去。
“等一下。”
林肖将忽地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