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挑衅
二人单膝下跪,抱拳。
“不辱皇命,得圣归来。”
“臣杳闻宁。”
“臣尹呼安。”
“参见陛下!”
“欢畅快哉!”看来皇上是喜不自胜,又一连说了三个好,侧头对丞相道:“杳爱卿真是培养了一个好女儿啊!”
丞相看起来格外淡泊,恭敬地躬下身去:“为陛下效力,是臣子应尽的本分,况且陛下为宁儿开了女子为将的先例,已是莫大的殊荣,万不可再辜负这皇恩浩荡。”
皇上大掌一挥:“爱卿说的是哪里的话,宁儿是未来的太子妃,朕帮自己的孩子,天经地义。你说是吧,太子?”
“啊?是。”太子看来也甚是喜悦,呆呆地望着大殿之下,直到父皇问询才回过神来。
“看看,看看。”皇帝似乎是夸不够似的,不知是无心还是刻意,又将话头抛向了站在另一边看起来有些百无聊赖的人,“林爱卿,你说呢?”
“挺好的。”这位年轻的天策上将笑起来有一股风流多情之感,回了话向皇上揖了揖拳,“既如此,虎符可是能还给臣了?”
“陛下。”杳闻宁不卑不亢地开口,清丽俊逸地面容上带着些军人的飒爽,“虎符在此,归还于陛下。”
她手捧着象征着兵权的物件,毫不犹豫地呈了上去,不料半路却被一柄折扇拦住。
“将军还是直接给在下的好,此物总归是要放回兵部的。陛下日理万机,就莫要劳烦他老人家转手了。”
说着,林肖将敛袖伸出双指想要取走她掌心的虎符,被杳闻宁巧妙地下移躲开,低头单膝跪地,样子很是恭敬,似是在等皇上的命令。
林肖将挑眉,将手揣回了臂弯中。
皇上笑呵呵地坐下,除了开心似乎看不到其他情绪:“这南部初定,尚不能确保其局势平稳。看来虎符还是由杳将军暂代保管为好。”
林肖将站回原位,听闻漫不经心地冷笑了一下,垂手抚摸着腰间的玉石佩。
底下,退到一旁的替补探花心情特别好,因着原来的探花卜染尘突然暴毙,让他这个本来的第四突然来了一个质的飞跃,也不知是之前求的哪座菩萨现了灵。
此时他抱着看戏的态度望向大殿中心的主人公,饶有兴趣地捅了捅身边的工部侍郎:“叔父,我怎么感觉这两位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呢?”
“奇怪就对了。”工部侍郎嗤笑一声,“这位女将军的父亲可是杳丞相,林肖将劲敌。她这回得胜归朝,等同于宣告朝野,丞相一派终于在军中有一席之地了。”
“难怪互不相让,原来是世家恩怨。”
“还有更离谱的,”工部侍郎把声音压得更低了,生怕有第三人听到他在这里讲八卦,“那二人有过婚约。”
叔父说的极快,探花感觉自己出现了幻听。
死对头还能结亲?!
这边小话讨论着正激烈,那边两位将军也没闲着。
一向以冷脸冷情著称的杳闻宁突然哼了一声:“林天策似乎对陛下的决定不满。”
“对陛下,臣自是一万个放心。”林肖将虽是大合第一武将,却与其他军人的粗狂不同,他的声音很是寡淡,带着一点点鼻音,显得整个人更加地松散,“可杳小姐嘛……林某可说不好,昔日在侯府时就爱丢三落四,别是一个不小心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遗失在哪个不知名的地方,那便不好办了。”
朝堂肃然竟公然挑衅!
这话已经让伫立在殿中的大臣们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当着陛下的面,
狂妄!
太狂妄了!
可别看这丞相之女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遇事倒是不惊慌。面对天策上将当众为难,面无表情地回道:“林天策多虑了,保管物品贵在用心,心之较轻重,顽石玉翡各不相同,莫非大人自诩天潢贵胄?”
好家伙!竟然直接问林肖将认为自己比陛下重要吗?这要是回答是,当堂就能让他下狱。
果然,林肖将并没有再说话。底下文官心中多了一丝爽快,以往哪位大人能从这信口雌黄巧言善辩的林天策口中得到便宜?现今竟然栽倒在一个小姑娘的三言两语之下!
杳丞相有这个女儿,顶生十个儿子啊!
就在朝堂上心绪各异的时候,皇上出声打了圆场,满口善言:“二位爱卿都是国之英才,如此和睦,朕心甚慰。宁儿啊。”
杳闻宁:“臣在。”
“想要什么赏赐?尽管道来!”
额前的碎发微动,杳闻宁垂下眼眸,抱拳:“臣女尚年幼,担不起高官厚禄,是以臣女在此,但求一个学习的机会。”
皇帝有些疑惑:“你想进翰林院?”
“臣女
……
不,
臣。”
杳闻宁声音坚定,单膝下跪,
“想进国子监受贤士教诲,将来可为陛下分忧。”
“你……只想成为一名贡监生?”皇上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又点头称赞道:“好呀,没有被一时的荣耀冲昏了头,已有官职却选择返璞归真,脚踏实地,实乃可造之材!然……”
皇帝话锋一转,跪在下面的杳闻宁觉得自己的呼吸都重了几分。
“你既已是从三品,再去做学子不太合理,朕便封你为国子监监丞,司监务,平时可便宜问学。你看如何?”
殿下女子听了,掩在拳下的嘴角浅浅地勾起,然后深深地俯下身去。
“谢主隆恩。”
同时,丞相府,二姨娘房内。
本来宁静的院中突然想起了一声叫喊。
“不好了!娘!”杳新翰急急忙忙地冲进屋子里,惊得后荷呛了一口茶水。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闯进来的儿子,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何事?”
“杳闻宁……”
“杳闻宁活着回来了!!”
不一会儿消息传遍的整个丞相府。
一向冷清的门口甚是热闹,昔日不待见她的兄弟姊妹竟齐刷刷地都出现了。
杳闻宁还未下马,他们就远远地围了过来。
“阿姊回来啦!”
“你可终于回来了,平安就好!”
“大小姐快进府休息吧!”
“妹妹……”
丞相有九妾一妻,子女十八人。平时不常看见他们一起出现,现今一下子都涌了出来,叽叽喳喳,好生令人烦躁。
杳闻宁累得很,懒得搭理这些杂七杂八的人,于是猛地拉紧缰绳,赤驹前蹄蹬起离地,惊得众人后退了一步。
杳闻宁冷眼俯视着他们,眼中的寒光与她的盔甲相辉映,没有人再敢上前来。
赤驹打了几声鼻鼾,带着主人径直向大门口走去。
大家自动默默让出一条路,每个人都是一副又想上前,又怕被马攻击的犹豫踌躇姿态。
杳闻宁擎着缰绳,骑着赤驹,竟直接踏上了府前的台阶。
高头大马迈过了门槛,穿过前厅,一路骑到杳闻宁以前的小院。
举动放肆,却没人敢制止。
丞相在不远处的马车旁背手站着,看起来像是个会出言呵斥这一不正举动的老学究,却也只是漠然地理了理衣袖,进了门去。
无视了门口迎接她的一群人,杳闻宁冷着脸依照记忆回到了她曾经的房间中。一路上的下人都被她生人勿进的气息震得不敢上前。
幸好,屋内虽有灰尘,却也没有变成库房,一切陈设如旧。
下人们匆匆忙忙地赶来,排成一排,低头等候吩咐。
“我要沐浴。”
虽然下人们都不太习惯服侍这位丞相府嫡出的大小姐,但他们依旧在短暂的面面相觑之后快速的行动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看起来不大的丫鬟跑过来:“小姐,水已经烧好了。”
就在杳闻宁走出卧房门的那一刻,屋子里的下人们开始大刀阔斧却又有条不紊地收拾起来。
杳闻宁跟着丫鬟走进湢室。
“小姐,那奴婢就先出去了,请您自便。”
门关紧,室内的一丝温暖都不会跑出去。
杳闻宁脱下身上已经连续穿了几日的短打,披散下一头漆黑的发,将身体埋在杅桶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刀口舔血的这半年光景,仿佛都随着呼吸与肩膀的下沉,散在时光的氤氲中。
但静谧的时刻并没有持续太久。
密闭的室内,有一小股风拂过她湿润的脸颊,只一瞬,又很快的暖和起来。
煤精石与玉石独特的碰撞声响起,杳闻宁挂着水珠的睫毛轻颤,睁开了一双清明的眸。
只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斜斜地倚在不远处,也不走近,环抱着双臂满脸笑意地看着她。
杳闻宁语气淡漠地开口:“何事?”
“当然是看看我的闻宁。”与刚才在朝堂上轻蔑挑衅的态度不同,此时的林肖将满眼温柔地将她望进眼里,“将我的人遣了回来,又不许为师寄书信。”
“闻宁啊……为何不许遥相问?”
杳闻宁没有说话,而是将视线投向了水面。
林肖将熟悉她的性子,见她不愿与人直视,便知这丫头心中藏着事,于是故意放慢语调:“莫非……”
杳闻宁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惩恶扬善去了?”
“你说是吗……”
“林霜剑客?”
果然,他知道了。
“伸张正义,预告惩罚,替天行道。近日那张针对礼部尚书之子的罪行讣告已经传遍了上京城,行刑日就在明天。”
杳闻宁依旧没有言语。
林肖将脸上那玩世不恭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正言厉色,像极了他当年拷问小闻宁功课时的模样。
“江湖凶险,以你之姿,游玩一番也无妨。”
“可你偏偏专挑有官职的下手。”
“闻宁,你到底想干什么?”
杳闻宁张了张口。
“我……”
敲门声突然想起,打断了对话。
“大小姐,太子殿下突然来了。说什么也要进来,此刻正在您的卧房等候。”
杳闻宁叹了一口气,对着门外说道:“知道了。”
然后看向蹙着眉的林肖将。
瞧他的严肃样子,似是此次前来一定要从杳闻宁的嘴中问出点什么。
就在林肖将紧盯她的双眼的时候,杳闻宁突然直接在杅桶中站起身来。
与多日风吹日晒的面颈部皮肤不同,她的浑圆雪白醒目,形状姣好,皮肤透亮宛如上好的清玉。
但是林肖将依旧不改厉色盯着她的眸,似乎真的是师父在责问徒弟犯了什么错一般,内心澄澈清明,毫无私心。
杳闻宁抬脚跨出杅桶,赤脚踩在地上,一步步走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