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后悔
南城这边,钱香林和赵沉窝在一起同居的小日子过得蜜里调油,重归和谐。
西乡那边,林父和李芳却破天荒闹起了大矛盾,一连吵吵许多日,谁去劝都不好使。
在有了钱香林与赵沉给的买房子份额的那一大笔钱后,他们这对二婚夫妻俩继而趁热打铁去保险公司申领了十万的赔付保额,还卖掉了家里的出租车,又得了十多万。
加起来总共五十万出头,再多少添一点,就能直接还掉小儿子林晓杰的剩余房贷。
李芳还是老样子,让她说几句好听的软话可以,摆低姿态也行,但叫她从自己兜里往外掏钱是万万不能的。
到底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林父也知晓她是个怎样的人,在付钱这种事上从没想顶靠过她。
他自己还有些储蓄,凑足房贷并不难,可到了这地步,儿子房子的事总要事先说好。
毕竟这是他拼了命赚来,一定要留给年幼儿子的。
林父希望还完房贷以后,李芳跟他一起去房管局签字,把这套全款新房过到林晓杰的名下,让他百分百占有。
当初贷这套房子的时候,首付是林父出的,他也是后续还贷款的主力。
为了还贷方便,新房单独落在了林父的名下,他持百分百份额。
可由于买房的时间是在他跟李芳的婚姻持续期间,所以纵使这套房没有李芳的名字,她也实际占比百分之五十,要想转给林晓杰,光有林父的签名可不行,还得征得李芳同意。
林父一开始跟李芳商量,没想到被后者一口回绝。
两个人也开始产生了一些矛盾,冷战了好几天,还贷的事情就僵在了那里。
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李芳自己想通了,来林父面前伏低做小嘘寒问暖,口头上答应了林父的全部要求,哄他到银行把房贷全还清了。
然而红色房本下来的那一天,这个女人却完全变了卦。
“你不是跟我说同意把房子过给晓杰吗!现在贷款还完了,房本也下来了,你不肯跟我去签字,难道你之前亲口跟我说过的话都不认了吗!”
林父脸色青黑地使劲敲着桌子,瘦削到骨头突出的手把桌面敲得砰砰直响。
“哎呀,吵死了!”李芳不耐烦地骂了他一声,对着毛坯墙上的一面镜子描眉涂口红,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
她马上就要出门了,牌友们还在等着她,哪有那空安抚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的林父。
不过想到他手里的那百分之五十新房份额,李芳脑筋转了转,勉强收敛了脸上不耐的神色。
她转过身朝林父说道:“我哪有不同意把房子过给晓杰?”
“咱们的东西以后不都是晓杰的嘛,你要去过份额,我肯定配合你去签字,正好把你的那一半过给晓杰,我的一半等以后我再过给他……”
按照李芳的意思,新房他们夫妻两个一人一半,各自处理。
林父想过给林晓杰完全没有问题,她积极配合他过他的份额,但她手中的要自己留着。
李芳现在说出口的话与他们之前谈好的完全不一样,林父表现得更生气了,一双浑浊的眼睛直直盯向她,都像是在冒着火。
“我们之前说好的是把房子全部过给晓杰,你的那一半也要给他!”
新房的这个话题翻来覆去已经吵了好久,林父个老不死的不依不饶,李芳也渐渐失了耐性。
她双手抱胸,表情很是不虞:“晓杰还那么小,拿了这么大套房子在手里有什么好处?万一以后被人哄了去呢?”
“所以你的一半份额给他,我再替他保管一半,以后等我老了会再过给他,这套房子肯定都是他的,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有什么好着急的,偏要我现在就给?”
“他是你儿子,难道他就不是我儿子了吗?我个当妈的,会害了他吗?”
李芳的话很有道理,起码听起来是这样。
除了其中一部分是想她自己老有所依,有个房子可以蹲蹲,也能拿捏小儿子给她养老这类私心外,旁的挑不出什么错。
但林父显然不这么想,他变得更急躁了,用手捂着胸。
要不是他得了肾病没力气,又需要李芳自愿去房管局签字,只怕他活活打死她的心都有。
贱女人,竟然骗他。
林父又“梆梆”敲起了桌子,盯着李芳的黄眼里浮现出血丝:“你又不止晓杰一个孩子,你还有晓君跟晓雪,以后万一出点什么事,房子落到他们头上怎么办!这套房子是我千辛万苦挣来的,我一定要给晓杰!”
李芳闻言,气得要命:“你自己命短,还咒我!”
“跟我一起去把房子过给晓杰!”林父不管她,嘴里一遍又一遍只强调这一句话。
李芳压根就不高兴再理睬他,房子的份额在她手里,她就是捏着不给又怎么样,伺候了这个老不死的这么多年,也该轮到她享享福了。
“还是那句话,你要过就过你手里的那些份额!”
“我的这些份额是要留着给我自己养老的,什么时候过给晓杰,我心里有数,用不着你来操心!”
李芳丢下这句话,拎着包,换了鞋子到楼下去寻人打牌去了。
没有装修的新房子里条件不好,林晓杰住不习惯,怕影响他学习,索性就让他暂时住到了肖晓君那,周末再住回来。
少照料一个人,哪怕只是一个小孩,李芳空出时间也不少。
她最近常出去打牌,一打就是很久,牌瘾大得很。
本来想着家里有个得病的,少不得打到一半就要回家煮饭照料,一点都不痛快。
慢慢的,发现晚回去一会儿其实也没出什么事,她就越打越晚,时间也越打越长。
现在家里一直吵架,彼此关系也不好,凭什么她还得回去任劳任怨做牛做马地伺候人。
那人是病了,又不是死了,有手有脚的,尽指望吃她现成的。
李芳满腹牢骚,思忖到这里,心安理得地投入进了打牌的快乐中。
林父还有点用,但用场并不是很大。
她用脚趾头想,都认为他手里的那一半份额肯定是留给儿子的,早点晚点都会过给晓杰,不然还能过给谁?总不可能费尽心思去留给钱香林那个基本已经同他扯破脸面的神经病女儿。
既然都会给小儿子,那她就耐心地等着,她的命可比他的长,看谁犟得过谁。
当下,嘈嘈杂杂的牌桌上,李芳牌运极好,摸到数张好牌,心里暗自得意地笑了起来。
一切等她打痛快了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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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芳走后,林父还弯着腰坐在原处。
他的心脏有些疼,头也疼,后背也疼,脑子里还晕得很,哪哪都不舒服。
更让他觉得痛苦的,是李芳走之前说的那些话。
她不愿意把她占据的房子份额过给林晓杰,哪怕那是他们亲生的小儿子,哪怕整套新房都是他出的钱……
她说要留着房子养老,要替小儿子保管……
她说以后会把份额过给小儿子……
但归根结底,她还是想把这套他留给儿子的房子握在她自己手中。
林父更晕了,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不肯,也绝不甘心,更不可能放心!
当年承受着镇上各种难听的流言蜚语娶了李芳,也是在生下了儿子晓杰之后,他才发现这个女人其实骨子里并不是那么安分。
那时为了多挣钱,也为了给亲儿子提供更好的生活,他整日里长时间出车,起早贪黑。
而钱家老宅一楼原本的面馆也改为了理发店,给李芳经营,供她挣些体己花用。
也是在那时,他偶尔早下工回家,经常撞见李芳衣着单薄,在店里跟男客嬉闹调笑……
两人自此常争吵打架,从店里打到店外,再从店里打到家里。
一直到肖晓君大学毕业回到西乡后,这样的情况才好些。
那个时候肖晓君刚实习,挣钱也不多,但他知道了家里的这些事以后,每个月会固定给李芳交一些家用,从一开始的几百,到后来的三四千。
有了钱,李芳的手头阔绰了,便又添上了打牌这样的喜好。
当然她也还算清醒,来得并不大,都是五分一角的小来来,怡怡情,打发打发时间。
在不指望理发店挣钱后,李芳就只在有客人的时候开门剪剪头,没客人时就关上店门去打牌。
后来镇上的年轻人都出去了,只留下些老的,剪头发的人更少了,更别提往年里的那些男客,她自己都不稀得费力气招待这些手里没几个钱的闲汉。
没了不三不四的外人,为了尚且年幼的儿子和这个家庭,林父和李芳的婚姻稳定了下来,至少面上是这样。
实则,林父心底里一直不放心她,处处防备着,每年挣到的钱也都是他自己在管。
他不会给她的,万一她卷着钱跑了,万一她拿去给其他人花,万一……
那他和晓杰该怎么办呢?
然而现在一切都晚了……
林父晕得有些坐不住,消瘦到没几两肉的身子一个劲要往地上栽。
他死死撑着,上半身却还是在往下打滑,喉管里满是恶心想吐的臭水。
这个房子,他给晓杰买的房子……
李芳说是以后会留给晓杰,可未来又怎么能说得准。
肖晓君,肖晓雪,他们是她孩子,都有分到房子的可能。
再者说,要是他不在了,李芳肯定不会给他守,她最不安分,要是又找了个老头结婚,岂不是那男人还要住进来分他儿子的房子……
这怎么能行!
林父的双目里一片鲜红,脑海中闪过太多的片段。
已经难受到了这地步,他不找药吃,不叫人救助,甚至还在胡思乱想,预想许多未来的还没有发生的事,每一件都叫他气呕得几乎要目眦欲裂。
更可怕的是,事情发展到现在,所有的转折总给他一种曾经经历过的既视感。
这样的事情曾发生过,究竟是什么时候?
当糜烂腥臭的红色黏腻呕吐物终于从林父的口中喷溅出来之时,他终于记起来了。
那一年,西乡市医院的病床前,他站着,香林的母亲躺着,他听她跟他说,让他带着她一起去把房本改成他们香林的名儿。
那时他是怎么说的?
林父有些记不清了,直到整个人从椅子上摔向毛刺拉祜的冰凉水泥地板时,他才恍然间想起。
啊,那时的他什么也没说。
不说话,就代表了不同意。
是的,他不肯。
他一个外地来的赘婿,哪怕住在妻家的房子里,也依旧会感到不安,没有归属感。
别人有,都不如自己有。
所以当拿到钱家老宅子百分之三十的份额时,他高兴极了,心想以后这不光是他的家,也是他的房子,没有谁可以赶他走。
而当钱香林母亲病中同他商议要把房子转给女儿香林的时候,他表面故作迟疑,心底想的实则全是他自己。
房子全给了女儿,要是她长大后不孝顺,不给他养老,甚至还要把他赶出去,那他该怎么办?
他不应该给女儿,他得自己留着。
早在那时,他就已经做好了一切打算,等他老了,会把房子留给女儿的。
那间老房子现在不正是已经到她名下了吗?
虽然是钱香林花大价钱从他手里把份额买回去的……
那么他的儿子,以后究竟要花多少钱才能从李芳的手里买回那些被她占走的份额?
林父趴在地上,贴近冰冷地皮的眼皮不会眨了,睁着的瞳仁也开始放大变冷。
李芳问他到底为什么那么着急,偏要她现在就把房子份额过给他们的儿子。
还能是为什么?
他曾做过那样的恶人,尝到恶事所带来的甜头,自然也是怕自己的儿子会不幸遭遇到此种类似的事情。
他极力想帮儿子扫除障碍,把房子完完整整过到他儿名下,但终究还是来不及了……
十多年前,从林父手里射出的那支沾满毒液的箭,如今又回射到了他的身上。
他会后悔吗?
会不会觉得这是报应?
还是认为这只是时运不济,时间没有给他留机会?
谁也不知道,没有人关心,哪怕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