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不满
解散了工人后,浑闹一通的钱香林提着自己的小包,坐上了赵沉的车,随他一起返回西大。
她上车第一件事,就是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化妆镜,细细查看自己的右脸。
只见依旧白皙娇嫩的面颊上如今破了皮,突兀地出现了两道长长的血痕,沾着深棕色的碘液渍,虽说不难看,也不严重,却被衬托得触目惊心,格外显眼。
钱香林爱美,年纪上来以后也怕变老,对自己的容貌体态很是看重。
之前与肖晓雪打架,被对方在脖子和胳膊上掐伤了许多道,耐着性子涂了几日药,又被赵沉细细看顾着,眼下伤疤消退,只留下些底色稍深的印痕,只待再过些时日就可愈合如初。
好不容易养到现在这样子,又被肖晓雪和李芳在她脸上添了两道新的。
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那可太难看了。
钱香林气得要命,真是天杀的母女俩。
赵沉将车开上省道,余光望见钱香林坐在副驾位上持着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左瞧右看自己的脸,也十分心疼。
他温声安慰道:“别担心,咱们马上去医院。”
钱香林却不太想去:“不用,路边随便找个药店停一下,买点药回去涂涂就好了,家里的用完了……”
去了医院也是医生给消毒,再配些药膏自己回去抹,跟到药店买是一样的,还省得挂号浪费时间。
赵沉自然也无不可,当即就应下了。
不过想到钱香林今天在老楼宅里当着众人面说要住回去的话,他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今天说要搬回西郊镇上住,是真的吗?”
“哪儿啊,当然是假的。”
钱香林头也没抬,一边对着镜子掀开自己的衣领口看旧伤,一边语气得意地继续回他:“我吓唬吓唬他们而已,给他们添添堵。我才不会住回去呢,跟他们住在一起,那不成了恶心我自己了?”
“我就是雇些人回去闹一闹,给他们找找麻烦。”
“我既不会住回去,也不让他们住得安稳……”
当着赵沉的面,钱香林随意把自己的想法和计划尽数托盘而出。
她自认男人和她是一伙的,在这种小事上,不会故意隐瞒他。
果然,赵沉听完,面色一点也没变,他并不认为钱香林在这件事上有错。
他只是敲了敲方向盘:“那你明天还要带人过去?”
“当然要!”钱香林理所当然地这样想着,“只今天一天怎么够,每天都要回去闹才好!”
对于她这话,赵沉方才表现出了一丝不赞同:“请些人去做就好了,你就不要回去了吧,万一再伤到自己怎么办?”
钱香林顿了顿,目光从镜面上移开,她其实也不太想回去。
最近每见林父和李芳那些人一次,她就至少要生一次大气,还要大发一场脾气,当时是痛快了,可积少成多,总归对身体不好。
长了结节,生了病什么的,害得还是她自己。
但是不回去又不行。
钱香林左思右想了会儿,摇了摇头。
她清软的嗓音低弱下来:“我不在场看着不放心啊,那房子到底是我妈留下来的,万一磕了碰了拆坏了怎么好?”
赵沉没想到她原来是为这个原因,
他笑了笑,这又有什么难的。
“我有认识的装修师傅,他儿子去年考研,我帮了点忙,你要是放心的话,我让他们来,肯定不会伤到房子。”
赵沉口中的装修师傅是一年前请来装修他新房子时认识的,师傅的儿子在西乡另一所大学读书,正好读大四。
那一年师傅儿子考研,复试成绩差了点,没被联系上的西大导师相中。
装修师傅恳请赵沉帮忙,也恰巧赵沉与外院那导师有些合作上的交情,帮着出面说和了一下,师傅儿子这才得以成功上岸读西大的研究生。
这个恩情不算什么,赵沉都没当回事。
但师傅一家感恩戴德,与他的关系自那以后一直很好,逢年过节也常有问候。
钱香林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她有点心动:“可我不是要装修噢,就随便拆一下,主要还是想闹出些动静……”
今天已经拆得差不多了,她又不住回去,别说重新装,那些乱七八糟的建筑垃圾她也不准备清理出来,就要堆在那,碍李芳林父他们的眼睛。
另外,怕他们关上自己的房门眼不见为净,钱香林转念一想,还打算上噪音骚扰。
叮叮当当,从早响到晚,叫他们住不好,睡不着。
她的坏心思,赵沉了然,也愿意纵容。
男人眸中的笑意加深:“这个简单,你放心,我都会交待清楚的。”
有赵沉的承诺,钱香林便安心了,整个人肉眼可见放松下来,慵懒松弛地歪靠在车椅上,再次拿起镜子盯着脸上的伤看个不停。
不过她这回心神平静,再没了生闷气的怄感。
赵沉见她心情转好,索性趁热打铁同钱香林再度说起先前让她跟他去实验室里帮忙,以及由他辅导助她提升学历的两个提议来。
他不提还好,一提钱香林就想到肖晓雪嘲讽她只配进大学当保洁的场景,顿时又不高兴了。
她倔强地转过头看向赵沉,好看的杏眼里充斥着不满:“你也嫌我学历低吗?”
钱香林压根没有理会赵沉前一句让她到他身边当助理的工作邀请,满心满眼只提炼出“学历”这一关键词。
她知道他们书念得多,学历比她高,过得都比她有面子。
赵沉就不用说了,大学里的老师,还是硕导副教授,而肖晓君念完本科出来开了自己的牙科诊所,也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连肖晓雪那个专科出来的也成了幼师,拥有正当职业,说出去体面好听。
可是关她什么事啊,又不是她要上赶着蹭他们的光。
什么破前台助理的,谁稀罕。
她除了没有学历,又有哪一点差了。
她可是在南城有着四套房两间门面店的女人,每个月光躺着,什么都不做就能有大笔收入,只是没有炫耀张扬罢了。
倒一个个的,以为她落魄,谁都能踩着来说上她两句了。
钱香林越想越气,眼圈渐渐红了起来,主要还是肖晓雪的那句话一针见血,太扎她的心。
多年前,拿到安置房和商铺的钱香林有了进账,生活确实慢慢好了起来。
可她签了娱乐公司不平等的经纪合约,不能再在网上靠当博主接推广挣钱吃饭。
那个时候,南城的发展还远不如现在,虽说房价升了,可房屋出租却还在原地踏步。
尤其钱香林拥有的安置房产在当时地段并不算好,又有小区内其他本地居民将自家多余的闲置房挂牌出租,租金就压得更低了。
她能拿到那么多,纯粹是靠数量取胜。
况且正逢她生大病在医院里治疗,请护工与阿姨的费用不菲,再加上撩重的医疗费伙食费等,待出了院,她手里的钱也花得七七八八。
由于房子全租了出去,她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再另租一间栖身。
为了生活,钱香林只好重新出去找工作。
不过她只有初中学历,哪怕长得不错,好一点的坐办公室的工作也轮不到她,要么就只得进厂当打工小妹,或是街边店里当服务员。
那些地方人员流动性大,平均素质水平也低,钱香林怕碰上事,从没考虑过。
找到最后,她索性找人做了张假的毕业证,成功应聘上了第一份正经工作,某商场男装连锁店里的导购员。
虽说还是服务业,偶尔也会碰上同事的刁难、客人的调戏,但到底待遇保障完整,比工厂之流要好很多。
钱香林在男装店里待了一段时间,积累了销售经验以后,就又跳去其他店铺工作。
都是些门槛低的销售类行当,比如童鞋店、内衣店、美容店……
她断断续续做过不少,还有什么金楼银楼,包括之前赵沉给她买金饰时她懂得如何压价还价,也是因为有卖过金子的经历。
论起来,钱香林做得最久,收入最高的一份职业是在各个楼盘售楼处当售房小姐。
房价攀升,房市前景明朗,买房的人络绎不绝。
卖出一套房的提成不少,但更赚钱的其实是倒房,或者称炒房。
身为内部员工,购买楼盘里的房子本就享有员工折扣,能省下不少,加之那个时候还没有出现限购令,多买几套房放在手里,过个三年五载趁行情好再转卖出去,平白就可以挣上一大笔钱。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白送上门的为什么不要。
这是多年从事房产工作者都知道的秘密,售楼处一些家境殷实的老员工们也都是这样做的。
售楼处的经理看上了钱香林,有意在她面前表现,把倒房的事当成故事说给她听,又说自己家如今有多少房产云云,本意是想彰显实力。
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钱香林头几年东干干西干干,积攒下来的工资,加上卡里累积的租金,手头宽裕不少。
她借售楼处经理的东风,学着抵押自己的安置房贷出款项,以最低价全款买下了楼盘里的一套房子,过了大半年,再以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转手出去,同时赎回安置房。
如此一来,一倒一卖轻而易举就挣了十来万。
钱香林尝到了甜头,扭头就甩开经理,跳槽去了其他的售楼处依法炮制。
就这样,她手里的现金球越滚越大,多的时候更是拿捏着三四套待售房。
也就钱香林资金有限,再者是政策开始限制收紧,她没法吃下更多,但有那些也挺好了,像她现在住的那套高级住宅,便是多年倒房炒房过程中捡漏下来的成果。
丢了挣外快的渠道,光卖房的那些提成与工资,钱香林竟觉得少,变得不满足。
再加上售房过程中,总能碰上各种各样说要给她买房买车实则是想包/养她的男人,她烦不胜烦,索性离职宅家享受起了生活。
这也就是近些年的事,除了当初去做假/证伪装学历和利用经理的人脉不太光彩外,钱香林觉得自己其他做得还行,一点也没不如人。
跟他们这帮大学里出来的人相比,有差距归有差距。
但细论起来,她身在底层,好歹凭自己本事挣到南城繁华地段一套房,赵沉和肖晓君也就算了,肖晓雪又算什么。
张口就说她只配进大学里去做保洁,真是猪拱门帘,全凭那张臭嘴。
赵沉见钱香林气瞪着眼,眼尾泛红,是真生了重怒,连忙将车停在路边。
他扶着钱香林的肩,捧起她的侧脸转向自己这边与他对视,语速稍快地解释道:“当然没有,我怎么可能会嫌弃你?”
“你初高中都是我辅导的,我只是可惜,要不是你高三那年被肖晓雪推下楼摔断了腿,肯定一早就顺利毕业了,说不定还通过艺考,上了心仪的艺术学院……”
归根结底,还是肖晓雪那一推惹的祸,彻底改变了钱香林的命运。
赵沉至今想来,都替钱香林觉得惋惜,心头涌起浓重的怜爱之情。
钱香林与他对视了一会儿。
她垂下眼眸,忿忿地磨了磨牙:“是肖晓雪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