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相认
天气恶劣,昏暗的乡郊道路上很少有人和车出现,沿途只有深度不明的浑浊积水。
西乡再一度的暴雨使得城市内涝重现,不少救援和警力都集中在人多的内城支援。
而在通话里得知钱香林已经安全跟随旁车离开后,当地繁忙不已的片区对她的接救也随之取消。
尽管是为了救人紧急避险,可五人座的越野车里变为六个人,为了保证安全,只能全程以低速淌水前进。
原本半个小时不到的车程硬生生开了快一个小时,好在一路平安,中途没再出什么岔子。
等钱香林跟着其他人回到同样是在郊外的西乡大学时,已经快晚上八点了。
西乡大学地势中等,占地极广,分为好几个校区。
各个校区及周边的地面淹得不算太厉害,越野车顺顺当当停在了新校区的门口。
外面的大雨还在下着,眼看大家纷纷下了车,钱香林也不好赖在车里多待。
她掀开盖着腿的男士西服,一边挪去无人的副驾,一边转头尝试跟解开安全带准备下去给学生开后备箱取行李的男人告别:“今天多谢你了,那我要不就先……”
“你先在车里坐一会儿。”男人的声音低沉,“我很快回来。”
钱香林的话被打断,略感诧异地抬眸向对方望去。
只是男人已经起身下车,她只来得及透过贴了膜的黑色车窗,看见对方大步跨入雨帘中那宽阔挺拔的高大背影。
钱香林不明所以,但也只好依言暂时先乖乖留在车里等待。
她之前在车子扶手箱上坐得久,腰酸不说,一条曾受过旧伤的左腿此时也隐隐作痛起来。
钱香林忍不住揉着自己的腰和腿,顺便拿出手机开始搜索西乡大学附近的酒店位置。
作为西乡市唯一一所重点大学,西乡大学旁就坐落着一座四星级酒店。
走过去几分钟就到了,离得并不远。
钱香林心里一喜,立刻打算订房。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座酒店在网上显示客满,且并没有开放可以预定客房的链接。
赵沉在外面叮嘱完学生注意安全,又看着他们全部进入学校,随后才带着满身的水汽大步返回到车内。
一进车,便听见钱香林还在专心打着电话。
“什么房间都没有了吗?普通标间,大床房都可以啊?”她的嗓音里透露出一股失望:“我可以加钱的……”
赵沉没有打扰她,他随手打开车内顶灯,取下沾有雨珠的眼镜,拿纸缓缓擦拭着。
没有了无框眼镜的阻隔,男人身上显现出的冷清感和距离感减弱了大半。
与此同时,潜藏在他体内的某种不为人知的侵略性也开始隐隐浮现,就好似心中某头沉眠已久的巨兽逐渐苏醒了。
另一旁,电话已经接近尾声。
“好吧,那实在没有就算了,要是有房间腾出来,麻烦打这个手机号码通知我。”钱香林说完,恹恹地挂了电话。
附近酒店爆满,她没能订到房间。
身侧,忽然传来了男人语气温和的安抚:“最近西乡发大水,很多地方都停水停电,现在大多数还在营业的酒店都已经被订满了,很少有空房。”
“是啊,这边的房间太难定了……”
钱香林已经从多个酒店方听过解释,闻言勉强收起了脸上的沮丧,转过头看向搭话的对方。
就着车里微亮的暖黄色灯光,她一下子就撞入到男人灼炽到发暗的目光里。
对方没有再戴上眼镜,正垂着一双鹰隼般的锐眼专注地看着她。
而在彻底看清那张陌生又带着熟悉感的男性成熟面容后,钱香林立即瞪圆了杏眼,像是从遥远的旧时光里忆起了什么。
她磕磕巴巴,想说出名字又不敢:“你,你……”
一双水洗过般的圆眸雾蒙蒙的,完全没有了前一刻的流光溢彩,同幼时做错事后的娇怯神情一模一样,却也格外漂亮勾人。
赵沉弯了弯唇,问她:“怎么?不认识我了,香林?”
钱香林的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最终小声地唤他:“赵,赵沉……哥哥……”
赵沉比钱香林大四岁,他和他年迈的奶奶是在钱香林读初二的时候从外地搬到西郊镇上的。
那时候高考还没改革,赵沉作为高三生需要回到户籍地参与高考。
祖孙俩相依为命多年,又没什么生计,平日就租住在钱家隔壁一间破屋里生活,偶尔做些手工补贴家用度日。
钱家的日子在当时还算不错,钱香林的妈妈是个能干的女人,招婿生了钱香林这么个宝贝疙瘩,还接受了上一辈传下来的面馆,凭着一身做面的好手艺,熟客络绎不绝。
看赵家奶奶和赵沉过得辛苦,好心的钱母招了他们进面馆帮忙打杂。
赵奶奶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做事勤快,也想多挣点工钱好给孙子攒大学的学费。
而赵沉是走读,每天从附近借读的高中上完课,饭点前就会赶回来帮着干活,点餐擦桌收拾碗筷,利索又干练,简直一个人能顶三个小工。
他们这对勤劳的祖孙俩就这样在钱记面馆里扎根下来。
那个时候,钱香林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十四岁小女孩,对于家中面馆多出来一个陌生老人和一个高高瘦瘦的哥哥做帮佣并没有太大感觉。
她自小生得粉雕玉琢,尤其一双圆眼,又大又水灵,任谁见了都忍不住心生喜爱。
只是脑袋不太聪明,成绩总上不去。
幸而身体柔韧性好,在舞蹈一行上意外有着极佳的天赋。
八九岁的时候被少年宫里的老师傅慧眼收去练舞,一连跳了好几年,从小学跳到初中,拿下过不少舞蹈比赛的名次。
不出变故的话,她以后会凭借样貌和特长的加持走上艺考的路子。
于是成绩的好坏就更显得不重要了,只要够文化分就行。
钱香林嘴巴也甜,见人会主动招呼。
面馆里多了赵家祖孙后,她每天多了两个称呼,常常“赵奶奶长,赵哥哥短”地叫着。
时间一久,彼此熟悉了,更是索性缩减了“赵”字,直接称他们为“奶奶,哥哥”。
钱香林性格绵软,虽说是独生女,却没什么大小姐脾气,人也活泼爱笑,格外招赵奶奶喜欢,经常给她塞糖点吃。
就连沉默寡言的赵沉也会在小姑娘每次甜甜唤他“哥哥”时,低头微微颔首,以作回应。
所以后来钱香林每回有事需要人摆平,赵沉都会尽全力帮她,应当就是那时养成的习惯。
久远的回忆收归脑海。
许是见赵沉没有要倒翻两人以往那段旧账的意思,钱香林的胆子稍稍大了些。
她睁着一双莹润的圆眸,故作热情地寒暄起来:“哥哥,好巧啊,咱们有十年没见了吧?”
赵沉定定地看着她,纠正道:“是十二年。”
他找了她整整十二年,可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怕是一天也没有想过他,甚至连见他的第一面都没有认出来。
钱香林没有想到赵沉会记得这样清楚,很显然对方对于当初她的不告而别始终耿耿于怀至今。
更不用说她实际上确实对他有着极深的亏欠,毕竟十二年前是她利用完他后,还对他始乱终弃了。
而那些青涩却凌乱的往事,尤其两人最后相处的混沌时光,如今想来全是一团乱麻。
“哎……”钱香林轻咬着唇瓣,低埋下头,不说话了。
所以说她最不喜欢遇见的事情,就是和旧相识碰面。
而赵沉紧盯着坐在自己身旁日思夜想了十二年的人,深邃的眸底深处同样尽是克制不住的情深和渴望。
沉峻的眼神逡巡过她饱满的额头,嫣红的樱唇,纤长如蝶翼般微颤的羽睫以及后脖颈后露出的一小片白嫩颈肉……
他的宝贝,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完全盛放了。
好像过去的那些事表面上都过去了,云淡风轻看不出一点痕迹,可只有赵沉自己知道根本就过不去。
他不甘心,也不明白。
明明两情相悦,明明只差临门一脚,明明她也是同意的。
她高考,他考研,两人一起远远考去北边。
租一个小房子,她读书上课,他下课后买菜做饭照顾她。
他会努力挣很多很多钱,等都毕了业,供她开一家喜欢的小店,尽最大可能满足她所有的愿望……
而在诸如此类的,两人过去无数一拍即合的畅想里,她其实只需要做到两件事,一个是完成高考,一个是待在他身边。
一百步里,她只用走两步。
剩下的什么复习功课、填志愿,租房挣钱干家务等等九十八步,他都可以自己全部朝她走完。
可偏偏就是这简单的两步,钱香林一个也没完成。
她既没有参加高考,也没有待在他的身边,向他承诺的一切全都没有做到,吐露的梦想尽是谎言。
乃至到了最后,只留他一人困守原地,惨淡收场。
钱香林果然是一只小骗子。
这些陈年的意难平在赵沉发达开阔的脑域里一闪而过,并没有占据他太多思考。
十二年后的现在,三十四岁的赵沉只奉行一件事,那就是想要得到的只能自己去争取。
他不会再让她轻而易举离开,他要留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