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念白入耳
昨天,周黑雨家。
陈漠河和许沐阳一左一右,坐在相对面的两只单人沙发上,中间隔着一整个长茶几。
而周黑雨一个人独享茶几前面的长沙发。
她拍拍茶几:“你们坐这么远,还怎么商量啊。”
陈漠河撩眉看看她,又见许沐阳玩着辫子没打算动作,便起身挪步,手指触到周黑雨的肩膀,示意她往许沐阳那边靠靠,然后和她并排坐在长沙发上。
周黑雨不自然的躲开眼神,自从上次她吃完虾仁馄饨,她一看到他就耳朵烧。
不过行吧,这样总算不用来回摇头两边喊了。
她像个中间人一样道:“现在我们的计划是,你们两个假装谈恋爱,正好被老师抓住,就行了。”
许沐阳一甩辫子:“这要怎么假装啊?”
周黑雨尴尬地想:我怎么知道啊,我又没谈过,不过想来就是那些事情,什么拥抱,什么亲吻,什么耳鬓厮磨。
她对许沐阳说:“你看过言情小说没?就像那里面写的一样。”
许沐阳思索了一下,道:“我只看过漫画,没看过言情小说。”
真的假的啊?言情小说的受众已经局限至此了吗?
周黑雨看向陈漠河,别提了,他肯定更没看过。
“行行行,”周黑雨点头,“我给你俩找一本。”
她一跳一跳地走进卧室,翻箱倒柜地从她一堆初中课本里,翻出来本言情小说,拍了拍封面上的灰尘,拿给许沐阳。
许沐阳念道:“一起来看……流行花园?什么啊?这是盗版吧?”
周黑雨一把把书抢过来:“什么盗版!当年和我五年中考三年模拟一起在正经书店买的。”
她抱着书翻来翻去。
“这里!”她一字一顿地念道:“马尔泰晴川口衔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在十四阿哥面前翩翩起舞……十四阿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怀里,邪魅一笑道,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
周黑雨念着念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听不见了。
四下里寂静无声,大家好像都被这小说如此直白的描写镇住了。
周黑雨抓心挠肺地想:怎么这么尴尬啊!
许沐阳回味了一番这一段话,道:“可是现在等下雪还要好几个月,并且并不是每个冬天都会下雪。”
长久不开口的陈漠河也道:“我能弄到玫瑰花和人工造雪机,但这不是个好办法。”
许沐阳抢着道:“我也拒绝!虽然我民族舞八级。”
“天呐!”周黑雨把书砰地拍到腿上,“你们真的在讨论完美复刻这段情节的可能性啊!”
陈漠河和许沐阳面面相觑:“对啊,不是要按照书里的学怎么才叫谈恋爱吗?”
“不对啊!”周黑雨扶额:“花啊雪啊翩翩起舞啊,都不是重点啊!”
她白了他们两个一眼,恳切地道:“重点是抓住手腕!拉到怀里啊!”
周黑雨感觉自己六年的言情小说真没白看,相比于这两只呆瓜,她堪称一针见血,一语中的。
抓住手腕?拉到怀里?
陈漠河沉默片刻,道:“我们应该换一个片段学习。”
周黑雨瞪着眼质问他:“你都……抱……你还……不能……”
可她突然结结巴巴起来。
陈漠河一本正经,眼神澄明的看着她,好像不知道她在结巴个什么劲儿。
算了。
许沐阳也连连摇头,道:“不行啊,我怎么能和不是我男朋友的人拥抱呢?”
周黑雨道:“妹妹啊!不拥抱怎么能让老班相信他是你男朋友啊!”
许沐阳向她撒娇地眨眨眼睛,道:“诶呀,那你再找找嘛,那本书那么厚呢。”
陈漠河附和。
周黑雨翻了好一阵子书,才从几百页密密麻麻的文字里又挑出来一段:“咳咳,有了!”
她念道:
“雪花纷纷扬扬飘下,马尔泰晴天觉得身上很冷,不由得把手缩进袖子里。她突然感到一阵孤寂,在这偌大的流星花园里,竟然没有一个人可以和她互诉衷肠。可突然身上被批了一件披风,一只温暖又干燥的大手牵住了她的手。她回头一看!是四阿哥。”
周黑雨暗自赞叹:这可操作性很强。
“牵手总可以了吧?“
许沐阳撇嘴道:“雪花纷纷飘下,这不是还要等下雪吗?”
周黑雨:“重点又错了啊!”
她又道:“刚才不还是十四阿哥吗?现在怎么又变成四阿哥了啊?”
周黑雨:重点错得更离谱了啊。
陈漠河道是开窍了:“重点是披披风,和牵手。”
周黑雨欣慰地点点头。
他又道:“虽然我们没有披风,但是外套也可以。”
周黑雨更欣慰了。
“可是,”陈漠河又说道:“我也冷,凭什么把外套给她?”
周黑雨心道:白欣慰了。
她妥协了:“行!不把外套给她,你俩牵个手总行了吧!?”
许沐阳点点头:“好!我俩先试试。”
他俩面对面,盘腿坐在客厅的空地上相隔大约一臂的距离,同时撸起袖子,同时伸出手来,像要比赛掰手腕一样。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
两只手僵在原地,没牵上。
三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
周黑雨盯着那礼貌保持距离的两只手,等他俩牵上手等得快要睡过去了。
“你俩是在玩拍手游戏是吗?谁先碰到对方谁就输了?”
她简直要抓狂了:“手在那里,硬得和冷冻带鱼一样!不累吗?就不能握下手吗?”
许沐阳委屈道:“我对他过敏。”
陈漠河冷静道:“我和她互斥。”
周黑雨气得脚又要崴了:
“你俩花粉做的?还是吸铁石做的啊?我看你俩你俩是猴子派来搞笑的吧!啊?”
他俩把手缩回去,许沐阳怯怯地道:“你再找个办法嘛~”
陈漠河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错了,你俩就是上帝派来折磨我的啊!”
周黑雨心中暗骂:真是两位大爷!
她又哗哗哗翻了翻那本书,念叨着:“这,接吻,你俩牵手都不行,更别提了。”
“还有,送定情信物。要不你俩把零花钱贡献出来,买个戒指啥的?”
许沐阳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死死捂住自己的口袋。
周黑雨摇摇头:“算了,贡献出来估计也买不起。”
可是,再也翻不出来了。
这书虽说挺厚的,可是生离死别的戏码占了一大半,另有三分之一是男女主相互误会,相互捅刀子,甜蜜的桥段没多少。
这下没法办了,周黑雨瘫倒在沙发上。
因为连续几个方案都没有结果,三个人的气势也都低迷起来了。周黑雨要换一下脑子。
她把《一起来看流星花园》塞到许沐阳手里:“你俩先看看啊。我趁这个功夫,赶紧把作业写了。”
她把书包从茶几下面拖出来,把厚厚一摞辅导书课本练习册卷子累在桌子上。
抬抬手对他们两个人说:“自便啊,自便。”
说完埋头进了书本里。
她在那里哗啦啦地翻课本,许沐阳在那里哗啦啦地翻言情小说。
陈漠河在两人吃惊的目光中,从书包里抽出笔记本电脑噼里啪啦的打字。
“你脚伤怎么样了?”陈漠河假作不经意地问。
“好多了。”周黑雨没抬头,想也没想,随口回道。
“冰敷过了吗?”
“冰敷过了。”
“红花油呢?”
“也抹过了。”
他像个尽职尽责的查房大夫那样一项一项询问。
“有人照顾你么?”
“有的。”
“你妈妈?”
周黑雨好像突然醒过神来,停住笔,从作业里抬起来头:
“你是不是盐吃多了,你要是闲就赶紧想想办法。”
陈漠河低下头,随手捞起语文课本翻得震天响。
语文课本书页翻飞,飞出来一截的作文纸,展开,是周黑雨的被印出来的模范作文,他灵光乍现,道:
“可以写情书。”
许沐阳眼睛一亮:“写情书!可以!再附带上一朵玫瑰花,板上钉钉的求爱无疑了!”
周黑雨心道:我才写了两道题,你们两个就想出来办法了,成心不想让我学习是吧?
她放下笔,语气中颇有几分挑唆意味地道:“那你们俩谁给谁写情书啊?”
许沐阳道:“当然是他写啊,我又没写过情书。”
陈漠河用了同样的话术:“我向来都是收情书的那一个。”
许沐阳道:“我怕我写不好……再露馅了。”
陈漠河挑唇一笑,看着周黑雨:“写不好有什么,每次高分作文都榜上有名的人,已经在我们眼前了。”
周黑雨得意一笑,“谢谢夸奖。”下一秒,却打断他祸水东引的可恶行径:“你俩,剪刀石头布,谁输了谁写。”
许沐阳今天运气不好,拳头输给了布。
她哀嚎一声,像只八爪章鱼趴在茶几上,而后可怜兮兮扒着周黑雨:“我都不认识他!这我怎么写啊!”
周黑雨道:“你有什么喜欢的偶像啊歌星啊,就当和他们写信呢。”
许沐阳把脸皱成了苦瓜:“到时候林顺顺一看,写得驴唇不对马嘴,他会看出端倪的。”
“况且我对我担感情那么真挚,怎么能转移到他的身上!”
“周黑雨~你作文写得那么好,你帮我写吧!”
得了,兜兜转转又回到她头上了。
许沐阳死抱着周黑雨的胳膊摇来晃去,一定要她答应不可:
“周黑雨~周黑雨~我请你喝奶茶~你想喝哪家喝哪家~我请你吃饭~吃好多顿~”
周黑雨被她百般纠缠,软薄硬泡得心软意活;又想尽快把这件事情了结,便同意了。
“只是我的字一眼就认出来,还是要你下笔。”
许沐阳爽快地答道:“那是自然。”
“我床底下的抽屉里有点彩纸,你挑几张粉色的来。”
许沐阳哒哒哒地去了。
一阵扑腾,又哒哒哒地回来了,手里摇着彩纸,欢快地道:“我还会折信封!”
她把彩纸铺在茶几上,“来吧!”
周黑雨透过透明网眼的窗纱看着窗外葱葱茏茏的树荫,那里有一掠而过的飞鸟,和它们的巢。
她沉吟片刻清了清嗓子,道:“陈郎亲启……七夕初见,君立河畔,我坐船头,风起涟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一方客厅全然寂静,只有周黑雨时断时续的念白。
许沐阳笔尖不停,唰唰唰地写,有时打断周黑雨的话,问了她不会写的字。
周黑雨一一解答,却眼睛始终盯着窗外。
她的声音很轻,像精灵踮起脚尖跳舞,时而顿一下,时而尾音颤一下,带着悦耳的堂音,听着叫人心里发痒。
陈漠河靠在沙发上,隐晦的眸光盯着她,又顺着她的视线瞧向窗外。
那里有车水马龙,花天锦地,也有风吹林动,惊鸟振翅。夕阳洒满大地,却只从窗间缝隙透进来丝缕被框住的、迟暮的红光。
室内没开灯,整间屋子给夕阳染得通红。
一墙之隔,仿佛是两个世界。
窗外万事嘈杂,窗内像是谁的胸腔响着心声。
故事是假的,爱情是假的,人是假的。
这情谊缱绻的虚假念白,冠以他人之名,会不会包含了她哪怕一丝半点的真心?
周黑雨在只被阴影光顾的黑暗中,念完了全书。
“纸短情长,望君珍重。”
“落款……”
她没有再说下去,许沐阳写下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