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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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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在场的,一个是喻从意幼年相识的挚友,一个是她唯一的弟子。

    按理说至亲至近莫过于此,喻从意却平生出一种四肢无处安放的局促与别扭。

    沈择赢惊讶于喻长行找到这里,不过很快就换上一如既往地轻松表情,大咧咧坐在厅室桌边的椅子上:“你是同秋蕊那丫头一道来的?”

    “沈侯爷说得对也不对。”喻长行笑容温煦有礼,但叫人觉得说不出的疏离,“醉仙楼有人醉酒闹事不假,崔小姐寻崔员外主持大局,我不过是帮忙指了条路。”

    “至于我,是来接师父回去的。”

    “这样啊——”沈择赢若有所思着看向喻从意,玩笑道,“你这小徒弟,小小年纪就是个劳碌命,这是怕我照顾不好你呢。”

    这话一落,喻长行也顺着投来目光,关切道:“方才师父定然受惊了,可见徒弟担心得不无道理。”

    钱娘子拍上喻从意的肩膀,狡黠道:“还真是让人艳羡不来的烦恼。”

    喻从意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干脆将莫名牵扯到自己身上的话题抛之脑后,先问喻长行:“你怎么来了?”

    她语气僵硬,喻长行反轻蹙起眉头问道:“倘若我不来,师父的事情究竟要瞒我多久?”

    “当年拜入师父门下,徒弟与师父同吃同睡形影不离,从未有过什么秘密。”

    “来趟京城以后,是面也见不上了,话也没得说了。做徒弟的找师父还得被质问,这又是哪儿来的道理?”

    他说得情真意切,明明音色声调未变,喻从意却在字里行间捕捉到了难掩的委屈。

    ……这是在委屈什么?

    沈择赢好笑地看他,甚至鼓励道:“是,你师父确实没心没肺,我也赞同。”

    喻长行一顿,转口道:“我师父倒不是沈侯爷说得这般。”

    “刚刚还在抱怨,还没转头呢这就护上了。”钱娘子是个人精,看出几人之间不寻常的氛围,调和道,“小公子也别站着了,咱们坐下慢慢说。”

    撇开躺在床上静养的石三,四人又刚好坐了一圈。

    未免二人再拌嘴,喻从意率先开口:“你是何时知道这里的?崔小姐又知道多少?”

    喻长行这回老实道:“崔小姐早知钱娘子与崔员外的事情,只是从来不说。至于这里——”

    “沈侯爷似乎也没打算瞒我?”

    闻言喻从意一个眼刀杀向沈择赢,激得他一身冷汗,连忙解释道:“今儿早出门时我被这小子撞见了,他问我去哪儿,我就随口一说。”

    许是自知理亏,沈择赢赔笑道:“何况长行是你的弟子,知道确实也无妨。”

    喻从意心底其实不恼,只是有些无言。

    毕竟她是被沈择赢拉来帮忙,此事事关崔家沈家,独独不关她的事情。

    但细说起来,崔家的事情其中关窍并不光彩,弯绕间满是泥垢。

    私心而言,她不想让喻长行涉入。

    喻长行定定望着喻从意,似是看透她冷淡外表下的思虑,放缓了声调:“我这次来,是来帮师父的。”

    “帮我?”

    喻长行没有正面回答,转而问钱姨娘:“崔小姐托我问您一句。”

    “如若她能容您与您腹中的孩子进崔家、冠崔姓,您肯是不肯?”

    钱娘子不假思索:“自然不肯。”

    瞧着半掩的屋内,喻长行并不意外她的回答,点头道:“既如此,崔小姐愿意出车马路费,再为您准备一笔银两,送您离开洛京。您意下如何?”

    “小公子这是什么意思?”钱娘子表面端着平静,实则心底一颤。

    “这并非我的意思,而是崔小姐的意思。”喻长行平静道,“诸位聚在这里,除我师父外,多少都有自己的考量与利益相关。”

    “你们要为崔小姐出头,要替她夺回崔家的家产,却没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喻从意听出他话中弦外之音:“你的意思是,崔小姐早知王八弟的所作所为,选择了默认?”

    “崔员外做事谨慎,不然也不会让沈家查了这么久都抓不到确实证据。”喻长行若有所指地瞧了某人一眼,“崔小姐只是心中猜测。”

    话说到此处,喻长行脑中不由浮现出那日与崔秋蕊相约在茶楼。

    其实崔秋蕊比喻长行还大上几月,偏生得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逢人就笑,没有半分娇纵,任谁都觉得那是蜜罐里长大的孩子。

    她说:“抱歉喻公子,那日是爹爹给你添麻烦了。”

    同是被崔员外设计的可怜人,喻长行自然不会怪到她头上:“我师父本就行医,对我而言称不上麻烦。倒是崔小姐该好好考虑一下了。”

    他话说得直白。

    崔员外能干出一次,总归能干出第二次,崔秋蕊再不为自己打算迟早要遭连累。

    谁想崔秋蕊低下头,手指绞弄着发尾,犹豫道:“其实这事儿也不能全怪爹爹。是我对你有意,爹爹不忍我伤心,才……”

    喻长行反问:“你为他开脱,可曾想过他背地里或许做了更多,看似为你好实则要害你的事情?”

    其实喻长行只是随口提到。

    不想崔秋蕊猛地抬头,眼里的慌张直直撞入喻长行眼里:“你都知道了?”

    喻长行见状,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他知道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我不懂爹爹为什么要这么做。”说到动情处,崔秋蕊眼泪止不住大颗大颗落下,抽噎道,“他想要拿去便是,他是我爹,我的不也就是他的吗?”

    喻长行在袖中摸了好一阵,才摸出一张素帕递过去:“那你眼下怎么打算?”

    崔秋蕊接过帕子,不知为何愣了一下,将帕子紧紧攥在心口:“我想……罢了吧。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糊里糊涂过下去,不好吗?”

    “我已经没有娘了,不能再没有爹。”

    喻长行将崔秋蕊的话复述了一遭,余光不住朝喻从意身上撇去。

    许是年纪相仿,许是经历相似。喻长行莫名地理解崔秋蕊的想法。

    他没有记忆,没有亲朋,只有师父。

    身份互换,若是师父想要他的什么,他也会乐呵呵地双手奉上。

    哪怕是心,哪怕是命。

    喻从意听罢只觉得是个心软善良的小女孩,再多的涟漪便一点也掀不起来了。

    毕竟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孤儿。

    “这么说,白忙活一场。”沈择赢烦躁地挠挠头,长叹一口气,“你们这些小孩真是,下次早点说啊。”

    喻长行见钱娘子还有犹豫,劝道:“娘子不如好好考虑一番,这已经是殊途同归的好法子了。”

    钱娘子“嗯”了一声,思绪遥走,似是真的在认真考虑。

    “那我们先回去了?有事着人来忠肃侯府说话便是。”沈择赢伸着懒腰站起身,边说便朝门外走去。

    “等一下!”

    喻长行下意识抬头,却见喻从意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沈择赢身侧,拽着人胳膊就朝院中走去。

    临走还不忘嘱咐道:“长行你先坐会儿,待我喊你你再出来。”

    光明正大地说悄悄话。

    每逢此时,喻长行就颇为羡慕崔秋蕊——

    能心口如一、爱憎分明,何尝不是一种能力。

    正当喻长行还在顾影自怜,钱娘子突然出声道:“你师父好像和你情敌打起来了。”

    且说外头沈择赢被喻从意一路推至墙角,嚷着:“慢些,我要摔折了你给我接骨吗?”

    喻从意直接打断了他的插科打诨:“我师父的东西呢?”

    “自然是在崔道笙的遗物里。”

    他刚说完,只觉一道劲风直冲他面门而来。

    沈择赢下意识后退躲闪,结果后背直抵上院墙。他躲无可躲,只得抬手生生挡下喻从意的一拳,震得他手臂发麻。

    “从意,那些东西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不重要?”喻从意冷笑一声,“沈择赢,耍我很好玩吗。”

    院中垂柳在风中摇曳着残叶,树下二人身影进退交织,招招朝着对方弱点袭去。

    “喻从意,你讲讲道理。”沈择赢应付着她的进攻已是吃力,招式间还道,“难道你帮我,只是为了君成的遗物?”

    “不然呢?我很闲吗?”喻从意红了眼,手下没有半分留情的意思。

    她师父除了一具尸体,其余东西都被济世门的大火吞噬殆尽,什么都没留给她。

    多少个独自舔舐伤口的夜晚,她手中连个寄托之物也无,只能捧着那三年的事情反复回忆,生怕自己忘记片刻。

    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又轻易放弃,告诉她不重要。

    沈择赢瞥见她眼底的绯色,干脆不再说话,将自己当作一个陪练叫她出气。

    “你师父的师父,岂不是你的师祖?”钱娘子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拦住几度欲上前的喻长行,问道,“这般失态,关系一定很好吧。”

    “我不知道,但师父应当是很敬重师祖的。”喻长行拳头紧握,看着自己插不进去的两道身影,心脏像被人攥起捏在手里。

    钱娘子问:“你知道你师祖叫什么吗?”

    喻长行低声回道:“好像是什么……君成?”

    茶杯落地迸发出一道清脆的声响,在喻长行耳边炸开。

    喻长行侧头,就见钱娘子还保持着虚握的姿势,左手微微颤抖。

    “难道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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