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四
七公主德梧全程一句话都没说，存在感很低，做得最多的事也就是躲在德玉身后偷偷看李清寒。
那一行人都走远了，李清寒转身坐回原位，心中不免生起疑惑，那七公主德梧不像是常人，好像有些问题啊。
还没来得及细细想，噔噔声响起，一声比一声重，一声比一声近，李清寒侧头望去，踏道之上，一个年轻女子正在往下走，应该是感受到李清寒的目光，她抬头看向了她。
她的眼睛弯了弯，柔和的笑在脸上出现，“小女名唤顾希，久仰大名，沈唯月。”沈字说得很轻，要是听力不那么好的人估计只能听到后面的唯月二字。
接着，顾希朝站在原地的女官一挥手，“我要跟唯月聊上一会，你到那边替我们看着点人。”
女官如释重负地离开。
这人分明才出现，却好像看出了李清寒刚刚的疑惑，她一步一步地从踏道上走下去，嘴上说道：“七公主在前些年时意外落水，从那以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行为和一个孩童无异，但却因此意外得到了陛下的宠爱，也算因祸得福。”
“唯月，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吗？”
“一个称呼而已，想叫什么就叫什么。”李清寒先是回答了对方的问题，随后便抛出了自己的疑问，“顾希，你是顾家二小姐？”
虽然听起来像是在说事实。
顾希的眼睛走到她身边，“对，我便是顾家的二小姐，说起来也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见，但我总觉得你有些熟悉，想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原来是和我长姐有些相似。”
李清寒这一次是真的没有听懂对方的意思，“嗯？我和你长姐相似？外貌长得像？”
“对也不对，你和我长姐确实有一些相似的地方，不过不是外貌，你和我长姐给我的感觉很像。”她停顿了一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会武？”
她的声音很轻很小，能听到她的声音的人也就只有李清寒和她自己。李清寒虽然清楚这一点，心中还是不免一紧，但很快就放松下来，她看着顾希的眼睛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顾希见她并没有正面回答便也不再继续追问了，她了然一笑，“只是随口一提罢了，许是我多想了，唯月勿要见怪。”
其实，李清寒并不担心别人发现她会武，毕竟在这里，就算是再敏锐的人也只能发现她会武。但她还是有一些惊讶的，李清寒也曾来过凡尘，这期间她遇到无数武艺高强之人，但没一个人说过这话，没一个人能看出她会武。
顾希还是头一个。
无趣的地方要是有了有趣的人在，就会变得没那么无趣了。李清寒强压心中兴奋，直白道，“听说你身体不好，所以很少出门。”
“是，少时生了一场大病，到现在都没有完全康复，因此我很少出门。”顾希坐到李清寒身边。
“那还怪倒霉的。”李清寒没有丝毫委婉。
顾希听到这话后虽然一愣但也不恼，只是笑着说：“没想到你说话如此直接，果真不该以貌取人，看你的样子，我还以为是个不善言辞的，至少不该是一个能说出这般话的人。”
“唯月，要是换了别人，你可万不能这样说话。”
李清寒抬眼看了一眼自觉站到远处的小春，压低音量说：“你这当真是病？不是什么天灾人祸？”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的语气明显加重了。
顾希低下了头，过了许久才张口，“唯月，我不是说过了吗，不可如此直接。”她停顿了一下，声音变轻，“我这究竟是如何导致的并不重要，反正无论如何都得是病，也只能是病，就当是我倒霉吧。”
“若是换了旁人，我绝不会这般直接的。”李清寒手中把玩着茶杯，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是因为觉得你人好才这么直接的。”
“要是有得罪之处，还望顾希姑娘海涵。”
顾希抬起手遮住下半张脸，只留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在外面，“谈不上被得罪，更谈不上海涵。”
“唯月，我都直接唤你名字了，以后你也直接唤我顾希就好。”
“顾希姑娘这四个字听着多生分啊。”
李清寒一直觉得一个称呼代表不了什么，所以她痛快地点了头，“那倒是我考虑不周了，顾希。”
屏风外，一个太监喊道：“劳烦诸位随着咱家走……”
李清寒与顾希对视一眼缓慢站了起来。
“唯月，晚宴上万事小心。”
二人分开之际，顾希在李清寒的身边压低音说了这句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话。
李清寒看了一眼她离去的方向，随后走到沈初身边。
两人肩并肩而行，沈初紧抿着嘴唇，虽然顾希很少出现在他人面前，但沈初还是将她认出来了。
顾希、德珍公主、德玉公主、德梧公主……她细数着今日主动找到李清寒的人，略有些失神地想，我真的能将她手里的东西夺去并将她打败吗？
崔曼兮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反复说那几句话，她的眼神变得坚定了点，‘娘，放心吧，我绝不会辜负你的期待的。’
走进大殿之内，天下之主端坐在上位，李清寒因为身份的缘故站在靠前的位置，她与身边其她人共同向这位君王问好。
君王慈祥不失威严的声音在她们头顶上响起，“免礼，赐座。”
李清寒本想和沈初一起走，身子刚转过去，一个婢女走到她身边，为其带路，坐到了沈伯韬旁边。
而在不远处，沈初正紧盯着李清寒，“三哥，凭什么她就可以和父亲一起坐到那边去，难道就因为她是嫡女吗？”
沈知维听到这话后，面色不改，语气里尽显不耐，“因为她是沈唯月只凭这一点就足够了，沈初，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这跟她是不是嫡女没有关系，她母亲可是常林郡主，她外祖母可是那位永宁公主，就是没有父亲在，她照样能坐在前面。”
“三哥，难道你不讨厌自己庶子的身份吗？”沈初盯着沈知维的眼睛说出了这句话。
沈知维笑容未改，他端坐着眼睛不曾看过沈初，“我从来不在乎那些，沈初，我和你不一样。”
“还有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刚刚说得很明白了吧，她与你不同，与这里的其她女子都不同。”他再次强调道：“她可是沈唯月，生来就是皇家的人。”
沈知维虽然跟沈初这个小妹不是很合得来，但毕竟兄妹一场，他是绝不会看着沈初钻牛角尖，做傻事的。
另外说句题外话，他其实和挺多人都挺合不来的，甚至和沈亦瑾那两位兄长，他的父亲沈伯韬都合不来。
也不知沈初听没听进去，她不再和沈知维说话，而是继续盯着李清寒，时不时地还会看几眼坐在远处的那几位皇子。
沈知维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眼中一闪而过的烦躁作不得假。
他并不知道沈初正在心里念着他那句‘我和你不一样’。
是啊，他当然和她不一样了，他是男子而沈初是女子，他们又怎么可能会一样。
有沈伯韬这样的父亲在，沈初唯一的出路就是嫁一个好人家，就算她不想也必须得嫁，这世间的女子不都是这样吗。
而沈知维呢？他是男子，他可以考取功名，可以在官场谋出一番大业来，他甚至可以不做官……
沈初和她的三位兄长当然不一样了，崔曼兮跟她说的话从不会跟她那三位兄长说，沈伯韬对他们三人向来严厉，却独独宠爱着她，所以她与他们当然不一样了。
“顾家的几位将军归来，沈国公家的唯月也回来了，真是双喜临门啊。”慈祥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的主人，天齐的君主一袭明黄色的龙袍，端坐在上，下巴上还蓄着白色胡子，满脸的褶皱，若是单看脸的话，和这世间无数疼爱小辈慈祥的老爷子也没什么差别。
李清寒坐在下面，静静地听着那些个朝臣和帝王的对话，她对他们说的话并不感兴趣，正走神呢，她突然听到她的名字，从那位君王的嘴里吐出。
“你便是沈唯月？”
众人停下谈话，无数目光落在李清寒的身上。
李清寒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拱起手来，微低着头没有直视上座的人，语气自然地说：“禀陛下，小女便是沈唯月。”
坐在上方的人又问，“你不怕朕？”语气随意，可没人敢随意看待，没有一人能从这听不出任何起伏的声音里轻易判断出他的意思。
“陛下是明君，爱民护民，而小女也包含在‘民’之一字中，若是怕的话，那岂不是愧对了陛下的功绩与付出。”李清寒的声音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她的声音其实并不大，只是在她说话时无一人敢弄出声响。
听到她的话后，皇帝愣了一下，随后便眯起眼睛，像是想把李清寒看得再清楚一点。
“哈哈哈哈哈哈，有没有人说过，你和你母亲李兰惠很像，不只是脸，就连说话也像。”皇帝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水，顺了顺喉咙，“你母亲比你年纪还要小些的时候，也说过这样的话，那时她是对朕的父皇说的。”
他叹息一声说：“过得还真快啊，仿佛在昨日发生的事竟然已经过去几十年了。”
“你都这么大了，”他望着李清寒问：“你母亲如今如何？安好否？”
这天下的主人此时仿佛只是一个普通人。这个普通人正在向妹妹的女儿打听自己多年未见的妹妹，他所奢求的无非就是那一句安好，事实真是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