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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暗香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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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里边的床榻上,一个昏迷多时的女子渐渐醒来,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竟是粉色的帐幔,暮色微凉,头顶似一袭一袭的流苏,随风轻摇,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感觉,可脑中的记忆却在不断回笼。wenyunme

    恍惚间感受到手边的温热触觉,她只是手指微微蜷缩,立刻惊动了伏在床畔的人,见人苏醒,霎时惊喜的眉眼生辉,“赤雪,你醒了,赤雪”

    他倚过来俯身看她,握着她的手稍显急切:“赤雪,你好些了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渴不渴,肩膀还痛不痛,胳膊还痛不痛?还有没有哪里不适?赤雪,赤雪”

    麋赤雪有些呆呆的看着他,视线逐渐清晰,眉眼间也在那刻变得深深沉沉,被郁色染上了一层寒霜,熟悉的人,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眼眸,可如今已物是人非。

    见她不说话,神情不好,莫紫麒摊手触了触她的额头:“赤雪,都怪我,让你受苦了,你睡了三天了,吓死我了。”没有感受到体热,他松了口气,朝外唤了声:“来人!”

    门外,一长袍毡帽的少年男子疾步进来,朝着地上一跪:“属下参加陛下,参见娘娘。”

    莫紫麒一挥手:“过来看看。”

    少年俯首称是,几步走到榻前,在莫紫麒的注视下用纱巾盖住麋赤雪的手腕,接着诊脉查看,不过一小会儿就已完成,“陛下,娘娘现下无碍了,内伤外伤一并痊愈,娘娘体内有数种神药庇护,一般伤患好的会很快,陛下安心。”

    这下彻底放心,莫紫麒挥手又让他下去,随后一队婢女端着托盘鱼贯而入,在中间的圆桌上摆上膳食,浓郁的香味儿袭来,麋赤雪在床上都闻到了。

    莫紫麒嘱咐了几句,婢女退下,他转身看向床上的人,“赤雪,你昏睡了好几天,饿了吧,起身喝些粥好吗?”

    麋赤雪看着他的脸,不知为何,明明是纠葛了数年的熟悉,再次相见却感觉是沧海桑田,一切好像没变,但一切都变了,这么多年,她终究还是回到了这片土地,终究还是回到了原点。

    看着她的沉郁,莫紫麒喘息一声,将她的手握着手心里:“赤雪,没事了,你已经回来了,回到你的故土东辽了,这里才是你的家,你的归宿,我们先在此休养几天,等你身子好了就回金陵,麋相和夫人十分想念你,知道你回来定然高兴,还有你的两个妹妹,那个小不点儿的弟弟,以及你所有熟悉的故人,他们一定都会无比开心,无比欢迎你回家的,赤雪”

    他垂着眸子,不去理会女子眼中的深意,直接掀开被子将她横抱了起来,转去暖榻前将她放在暖榻上,暖榻热意很足,锦被也被熏的温暖四溢,她让麋赤雪倚在迎枕上,自己则去圆桌上取了一碗粥过来喂她。

    多年前的一切好像重来一遍,也是窗边的暖榻,也是少年帝王亲手喂粥,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个场景,一样的东西,一样的人。

    粥是煮的黏黏糊糊软糯的燕麦牛乳粥,莫紫麒边喂边说:“你好久没进食,只能先喝粥,怕你一时喝不惯东辽的蔬菜粥,特意煮的燕麦兑的牛乳。”

    麋赤雪沉着眼,一勺一勺的喝完,直到他放下碗勺坐回她身边给她擦嘴,她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三个边境的战况如何了?”

    暖榻挨窗,窗外虽暮色沉沉,可明晃晃的灯火照耀的一切清晰可见,假山花园,小径幽园,栊翠花树,海棠落叶,游廊婉转延至向外,细微下还能听到女婢的小声话语,极为轻悄。

    她问完,莫紫麒明显的一愣,但随后淡然拿起另一碗热汤再次喂她,“这些事情你不要管,边境现在是休战期不会起争执,之前赫连玦的制裁是因为我不臣服,现在你都回来了,他不会再随意出战,而我,也准备递交降书了。”

    麋赤雪凝视着他,没有喝他喂过来的汤,他再次叹息一声放下碗,握住她的手:“赤雪,你心中怨我辜负了你的期许,辜负了先帝的期望,也违背了我们的初衷,可事到如今,无论是天意弄人,还是命中注定,辽国的国运已经走到头了,天地一统,万物归一,这是你的理想,也是你一直的希望,我一定会成全,只是以后不要离开我了。”

    麋赤雪心里粲然的笑了,笑的苦涩,笑的悲戚,她闭上双眼忍住悲痛,此刻的心境难以形容,像是一口黄连猝不及防的灌溉在心头,让她无法忍受。

    “你知道国运到头,知道势运尽失,知道辽国的最后结局,但你仍旧为了一个女人不顾子民,不顾苍生,不顾战乱,不顾动荡,不顾名声,不顾尸横遍野,不顾烽火连天,也要负隅顽抗,殊死抵抗,致使生灵涂炭,厄难成灾对吗?”

    莫紫麒没有太大反应,神情,面容,甚至是姿态,心境都平稳的不像样子,如他多年前一样,深沉冷静,平缓淡然,不起波动不受干扰,和她之前在异国见到的那几次大相径庭。

    她有些觉得可笑,她麋赤雪不在东辽,他莫紫麒就是一头疯癫的野兽,她麋赤雪回了东辽,他莫紫麒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明智,帝王之势,人心真的太复杂了,她窥探不明,也剖析不清。

    莫紫麒的沉默让她的心沉到湖底,“莫紫麒,你把莫氏耕耘了几百年的江山当成什么了,你把满朝文武沙场将士当成什么了,你把整个东疆的黎民百姓当做什么了,你把先皇祖训先帝遗命当做什么了?”

    空气中挥洒着沉闷的气息,压抑的氛围让夜昏暗如水,透着凉意,透着冷情,两个人近在咫尺,可两颗心却相隔了十万八千里,再也难以融为一体。

    “赤雪”他垂了垂眼帘,有些失意,“你该高兴的啊,你的梦想马上就要实现了,中原一统,合并天下,万里江山都将是赫连玦的囊中之物,西境,南属,东疆,北域,放眼整个华夏之地尽归夏土,你不是应该高兴吗?赤雪。”

    他心中有些酸涩,不敢去看女子失望的眼神儿,上前将她一把抱在了怀里,感受着真切感受着悲戚,“赤雪,事到如今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知道你难过,知道你伤心,可我没办法,我做不到没有你,我辜负了一切,只是不想辜负你,若你当初没有离开东辽,我不是没想过为你争夺一个熙攘繁盛的中原天下,可是你走了,你选择了赫连玦,选择了西夏,失去你的那刻,我就已经失去了所有,我已经失去了所有,绝对不能再失去你了,赤雪,不要再离开我了,忘了赫连玦,忘了西夏的一切,都忘记吧。”

    麋赤雪突然笑了,苦涩的笑出了声,眼中的泪水终究是没忍住落了下来,她望着窗外失神,眼中再无底色,深邃而又迷离,凄苦而又伤悲,“莫紫麒,无论是开始还是现在,莫氏,都没有问鼎中原的实力和气运,你早已失了先机,也注定了东辽最后的结局,无论是命中注定还是天意使然,我麋赤雪已是大夏朝皇后,赫连玦的结发之妻,我们回不到过去,也走不到当初,你不甘也罢,执着也好,这场拿天下铺设的棋局,我,你,赫连玦,统统都是失败者”

    莫紫麒抬眸细细的看她,眼中有诧异也有疑惑,“赤雪,一切都要结束了,你知道的,只要你回了东辽,你便会安然无恙,只要你回了东辽,东辽就会臣服西夏,你跟赫连玦的缘分已尽,今生再无可能了,他虽待你情深意重,宠溺无度,可你也不再欠他的,若是没有你,赫连氏不会名扬天下,若是没有你,西夏不会成为中原霸主,你以身相许,还为他生儿育女,你们之间早已互不相欠了,赤雪,东辽臣服后仍旧占据半壁江山,莫氏权贵的身份不会变,我不会让你受苦,也定会让你成为最尊贵的女人,赤雪,这一切都要结束了,结束了”

    结束?何来的结束?麋赤雪退身望向他如水的眸子,只觉讽刺可笑,“你错了,莫紫麒,这不是结束,而是刚刚开始。”

    她不去理会对方的诧异,冷笑苦涩:“棋局已开,这场博弈已定下生死,东辽的生存和毁灭皆在你一念之间”

    夜色沉静的如同湖水,远处的长白山巅如景如幻,巍峨高耸下的白云县显得孤寂盎然,在夜色中如华如色,安然而立,这里地处江州和墉州的交界,是回京的必经之路,虽是毗邻边城的小县,可丝毫未被战乱波及,守着他依旧的安宁翩然如流水。

    深夜里,宁元帝哄睡了麋赤雪,只身一人出了内院,外头的四个少年迎面上来跟随,不发一言神色肃穆,他缓步走到了花园的一处亭子里,沉思着方才麋赤雪的话,一时间乱了心神。

    不一会儿,身后一个华服锦衣的男子走过来给他披上了一件大氅,他回神过来,脸色依旧有些不愠,“紫夜,还没睡呢?”

    燕王莫紫夜嗯了一声,和他并肩而立,“皇后娘娘睡了?”他心中对这个称呼有些别扭,故而有些蹙眉,说到底不知道叫的谁家皇后。

    莫紫麒看出了他的为难,也未介怀,“你若觉得别扭,在她心甘情愿跟我之前唤她名字好了,她会很乐意的。”

    他落寞的坐在石凳上,身形有些垮下来,燕王长吁了一口气也转身坐下了,看着眼前惆怅满怀的皇兄,心中自是动容,想起那日重逢时的痛哭流涕,他才知这个一向心如磐石的皇兄内心苦涩至极。

    “皇兄,朝堂上已经都安排好了,国玺,朝印,圣旨,一应宗室清册,政书文录这几日就可妥当,皇兄可想好什么日子昭告天下?”

    莫紫麒垂着头,邪魅的眸子里闪出了精光,刹那间他好像记起了一些不该记起的事情,只是那一刻一种莫名的不安传入脑中,之前很多的记忆片段戏剧般的在脑中充斥起来。

    他觉得有些不对,神情也开始异样,燕王疑惑的问道:“怎么了?皇兄,有什么不对吗?”

    莫紫麒抬起头看了看后院的方向,随即问向燕王:“她说,这场拿天下铺就的棋局并未结束,而是刚刚开始,紫夜,你可能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觉得有些不对,很不对,赤雪她不是一般人,她是天降破军星,是这个世间难得的政客,她的话我不会轻视,可她回来了,难道不代表即将结束吗?”

    燕王已是第三次叹气,“皇兄,你,终于要清醒了吗?”

    “什么意思?”他一下失色,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燕王无奈,沉着以对:“皇兄请恕罪,臣弟问几个问题,望您好生回答,可以吗?”

    “皇兄应该还记得当年赤雪离开东辽时的情景吧,当时皇兄才刚继承皇位,拿着荣华富贵,荣耀一生,中宫之位,一腔深情来挽留,她可有半分心动?”

    莫紫麒:“没有,她为了止戈北鸣和东辽的交战,义无反顾孤身前往异国,毅然决然,头也不回。”

    燕王:“那她解决了北鸣的困境,平息了两国交战,在皇兄正式册封她为中宫皇后,让萧赫以使臣之身,皇后之仪迎她回国她却拒绝时,她可有犹豫半分?”

    莫紫麒:“没有,那时赫连玦已经深入她心,她转身前去西夏,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是不顾一切。”

    “好。”燕王再问:“那她到了西夏,跟了西夏太子,成了西夏储君妃,您三番几次利用紫杰,利用花倾城,威逼利诱,挑拨离间,紫杰是她最在乎的初恋,花倾城是赫连玦手下第一女间谍,她可有回心转意?即使不为您,她可愿意回到东辽,留在故土?”

    莫紫麒:“没有,她不回来,也不留下,心狠到不在乎一切,紫杰,亲人,故土”

    燕王再次叹气,充满苦涩:“皇兄,您祸乱北域,利用了梁老夫人,争抢南属,害死了梁老侯爷,最爱她的至亲接连去世,她可有惧于您的胁迫而妥协回来?”

    莫紫麒:“没有,我犯下大错,她早已恨我入骨。”

    燕王:“皇兄既然都清楚,那是否清楚她的心中对皇兄究竟是什么感情?”

    莫紫麒沉默许久,最后黯然吐出一句:“她不爱我”月色打在他身上,那一刻他好像沉浸在炼狱,心痛到无法自拔。

    燕王眼睛一红,差点儿受不住,咬着牙齿继续道:“好,皇兄既然清楚她不爱您,那便应该知道,即使您让东辽生灵涂炭,让东辽烽火狼烟,让朝堂动荡,让百姓暴乱,让莫氏的声誉一落千丈,让她被世人饱受争议,却仍旧不是她抛下深情厚意的夫君,抛下刚刚诞生的稚子,抛下江山共享的后位,抛下多年筹谋一切的理由!“

    “皇兄,她回来不是为你,不是为自己,为的是什么你不知道吗?她哪一次的义无反顾是为一己之私,哪一次的头也不回是为人之常情,不是,皇兄,她这一生,只为大义,唯为大义,她的心中是世人不能理解的善念,是众人不能比拟的深明。”

    莫紫麒的眼中闪烁了晶莹的泪水,他双手撑着头,痛彻心扉:“我知道自己自作多情,一厢情愿,我都知道,紫夜,我都知道,可我不愿面对,我害怕面对,我故意逃避,紫夜,你明白吗,走到今天这一步我都不知道该怪谁了,不知道了。”

    莫紫夜想要安抚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劝起,他长叹一声,对着夜色透着寒寂:“皇兄,这是命,这是你们几个的宿命,早已注定的宿命,或许赤雪说的是对的,这场拿着天下,拿着三方皇族铺就的棋局,此刻才刚刚开始,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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