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年少情思
盒子打开,一副帝王绿翡翠的清透手镯映入眼帘,翡翠年头不算久远,也的确是帝王绿高品质,价格在北域可谓是相当值钱,一个州府的指挥使家里有这个的东西不会奇怪,但数量绝对不会多。cuibome
手镯是好手镯,但是送错了人,这种东西以往走都走不到麋赤雪的面前,所以她不过瞥了眼就淡淡的示意:“公子客气了,珠翠乃俗物,无需破费。”她白皙的手指弹了弹,推回去示意不要。
韩硕当下心中感慨,这个东西可是他们家库房的镇宅宝贝,多少女子挤破头都想要,他这是遇到了什么神仙姑娘啊,清冷明亮,高雅致洁,不喜俗物,不贪珠宝,更有一种视钱财如粪土的大气,眼神骗不了人,她是真的不喜欢。
“姑娘当真是别具一格,听说近日送予姑娘的东西,姑娘碰都未碰,在下当真是佩服,想来还是在下低俗了,应当知道姑娘的高雅岂非世俗之物可堪配的。”
他一个劲儿的拣好听的话说,麋赤雪不愿听了,转了话题:“公子,小女子有一问题,公子可愿解惑?”
“姑娘请讲?”有礼又谦逊,这个公子哥当真是对女子有耐心。
麋赤雪把玩着花瓣,声音清透:“公子如此诚心,不知道有朝一日将小女子留在了身边,是否有做他用?”
一说这话,公子明显的顿了顿,可随之好久未发一言,而是端起茶杯喝了好几口,许是在思虑也许是在考量,但眸色里有些沉重也有一些不明的犹豫。
只是沉寂好久,他才放下茶杯缓缓而出:“实不相瞒,姑娘,自那日听到姑娘的琴声以及那惊鸿一瞥之后,在下的确是只想将姑娘留在身边,待以红颜知己相称,琴瑟和鸣,岁岁朝朝,可就在方才那一刻”他停顿下来浅笑了笑。
“其实,事至如今姑娘的身份,姓名,甚至是真容在下都未打探清楚,可在下却清楚知道了姑娘的品性,才华横溢,玲珑剔透,心思婉转,清冷如斯,眉宇间总是哀愁,眸色间布满沉重。”
他抬眸如水波横溢看向她:“姑娘可知年少时的一见倾心,那是一个赴汤蹈火支离破碎都挡不住感情四溢的岁月,也是你费尽心机努力多时都赶不走的情思,他可以不顾身份世俗的桎梏,也可以违逆礼教条约的框架,所以,有了心,那其他的还重要吗?”
他有些自嘲的笑了,和之前的朗月桀骜不再一样,“之前图谋红颜,只为己身,可如今一片赤诚,单为己心,这些时日以来,在下也以为和往日一般,期许和新鲜已过,心思已凉却大半,可今日一见姑娘,心中异样传来,才知梦中身影嵌入灵魂,灌溉心田再难解脱,在下,在下”
他好似不好意思,有些吞吐:“我知你身不由己,也知你现在非自由之身,若姑娘不嫌弃在下才疏学浅,配不上姑娘的明月光辉,在下可尽全力为姑娘谋的自由身,为姑娘终身负责,一生不负”
麋赤雪发誓,她是掐着自己的指腹才强迫自己听完这些话的,她能明白自己那随处可能会发散的魅力,但完全没有想到会吸引年少多情的浪荡公子,这个局面似乎超出了预期,若是假模假样这游戏或许还能继续,若是用上真心,这可真是匪夷所思了。
好吧,作为一个已经嫁人生子的妇人,就算贵为皇后的麋赤雪,她此刻也只想说一句有病,北域承文,奉儒,传扬仁义礼,可儒家思想侧重于入世为表,内在的德行,形式的义务,外在的规范,直接造成整个北域之人的凡事终于表皮,而潜藏于内里。
这个小东西,年纪不大心思还不浅,遇到喜欢的特别的就下心思,也不管合适不合适,也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沿着自己的心思为所欲为,顾头不顾尾,一门心思只为一己之私,纵使以后若是有个曲折,那也是一句情深义切的幌子,简直是可恨至极。
遇到喜欢的就要求娶就要负责,求娶干什么,又负责什么,她清冷的像佛祖一样的人娶回去供着,看着,上香作揖,负责她一日三餐,负责她可以拿出去显摆得意,让自己那微薄可怜的虚荣心得到不一样的满足吗,真是可笑。
她盯着对面稍显羞赧的公子一言不发,深沉眸子里的意味根本让人看不清,也不是一个小公子可以揣度的,小公子垂眸喝茶,不知道的还以为受欺负了似的,一股莫名的深情几许又压抑至深的错觉。
他的确是将话说清楚了,也将心中所想说出来了,至少目前他觉得自己的诚意已经仁至义尽了,但也承认眼前的女子他看不懂,也看不明白,那双眼睛像是淬了雪霜,很容易将自己绕进去出不来。
纵然自诩心思通透,过早醒慧,见多识广也不乏学富五车,可眼前人就是随时将自己碾压的无所遁形,纵观见面次数不过寥寥,可总有一股无法言明的气势萦绕在心间。
无论是第一次的拒绝,还是这一次的会见,他总觉得这次的姑娘和以往遇到的人完全不一样,抛开一切似乎可以窥见那最深处的秘密,有一种深沉的力量让他愈发亢奋,矛盾复杂的心思让他说不清也道不明。
神秘莫测的身份,滚石帮的誓不松口,倾国绝色的容颜,超凡脱俗的气质,浑身的落寞沉郁叫人好奇,周身的惆怅孤寂让人心疼,猎艳这种事情他擅长,还从未失手过,草原上的狮子的确喜欢蛊惑人心,可山间的小狼却是让人不容小觑的存在。
狼虽然没有狮子的力量,没有老虎的强壮,但是它从不会被驯服,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究竟是狮子蛊惑了小狼,还是小狼征服了狮子,蛊惑人心这种手段不是谁都能保持清醒。
麋赤雪看的明白,但面上依旧未动声色,只是心中很是厌恶,少年多情,气盛浓烈,她不介意少年的意气风发,更不介意他们的浪荡天涯,可为富不仁,仗着声势畸形不堪就是最大的错误,白白浪费上天给了一个好身份。
有的人十几岁挣扎在温饱线上难以苟活,可有的人十几岁就在花言巧语中享尽声色犬马,这种人不是他命好,而是这个世道造就的不平。
疲于应付,周旋的兴致失了大半,麋赤雪抚了抚发丝,声音清淡:“公子送的焦尾琴不错,下次再来,许能赏一曲离殇。”离殇也是广陵散中的片段。
她说完韩硕有些沉顿,他想问为何不是现在,但也知道这是下了逐客令,今日说了太多晦暗不明的话,姑娘一时拿不定主意也无可厚非。
下了暖榻整理衣襟,小公子抬手示意一副彬彬有礼的温润样子,“在下告辞,姑娘好生歇息。”没有表情,略微失落,小心机一览无遗。
清静下来,麋赤雪心中腹诽,竟小瞧了这个公子哥,她起身也下来了,登云履生寒,一直凉到心里,茶庐外的西府海棠垂落满地,像是冬季的大雪弥漫了整个空境,她站在那里心中一片荒凉,比大雪还要苍白的凉。
夜里,寒意侵染更深,山上总是有一股不胜孤寂的寒风,吹得人骨头缝隙中都是冷的,好像只身赤脚踩踏进了雪地里,寒意从脚指头蔓延上头发丝。
她晚饭没用,吃不下也没心思,站在院中的树下看着山脊间的黑漆,黑色好像一个庞然大物要覆盖过来,要将这一方光亮吞噬殆尽,一直以来她都比较喜欢山间的风雨云月,充满奇异和未知的气息,每一刻的触觉都不一样,时间久了甚至可以感受到山的呼吸,那是一种超越生命的震撼感,无与伦比。
她恍而一笑,突然释怀,罢了,也好,也好,路的尽头能有这一方感触,也算是尽善尽美,也算是不负韶华了,转身欲走近屋子,院门处映入光亮的身影嵌入眼中,她抬眸望去,恰是一味烟雾拨乱云层。
又是龟息功,难怪方才未发现他在此处,这个人可真是太冒犯了,麋赤雪对他愈发没有好印象,尽管这些时日并未打扰她,但是这种随时随地都在试探人心的手段当真是令人不齿。
她想走,但是人家并未给机会,几步走近过来望着她,今日只穿了淡蓝色的斜襟长袍和同色的直裰,衣衫上刺绣的都是云纹,他好像很喜欢云纹,绣在衣物上让他看着少了几分江湖气息,多了三份矜贵之气。
麋赤雪被他直白的眼神儿看着烦躁,蹙眉间嗅到一丝烈酒的气息,看来是饮了不少烈酒过来的,恰好此时过来一阵寒风,将她额间的发丝吹到了脸上,落在了面纱上,她没想理会,可下一秒对面的人伸出一只大手过来了。
她克制住心惊侧身避开了,对面的人也没计较,眼中一丝落寞和叹息放下了手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一向高高在上的石三爷今日有些颓败,也许是烈酒的缘故,让他整个人呈现出一副疲惫的错觉。
不过这些可不管麋赤雪的事儿,她看都懒得看这个人一眼,刚想走,对面的人说话了,让她不由得再次停下。
“知道为何会放任你安稳这么多日吗?”
麋赤雪不理他,侧身看着院外的花簇,就是知道也不想答话,疏离的态度并未引起那人的不适,反而惊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
“石某喜欢姑娘的冷漠”他似有感慨,“好多年了,姑娘是第一个将石某不放在眼中的女子,石某能看懂姑娘眼中的不屑,鄙夷,厌恶,甚至是轻慢,可是石某心中却一丝一毫都不介意,你说奇不奇怪?”
呵,嗯,以前被虐惯了,现在不遭罪还不习惯了,到底是下九流子出生的贱民,难掩其心中扭曲的心性,真是可悲。
她又离远了一步,伸手捻起篱笆上的一朵花蕊,“看来石三先生幼年的经历的确不同凡响,让其久久未能释怀,挂念至今。”
“呵”他轻笑一声,不以为然:“石某若是没猜错,姑娘自小便是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这民间的疾苦想来是从未体会过了,每个人幼年的经历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治愈,也可能是姑娘费尽心思也无法共情的。”
他跟近一步,距离稍近,眸底深沉透着黑暗:“姑娘可试过一出生就见遍世间黑暗,可试过性命是最轻贱的东西,又可试过一生被压在泥泞里看不见光明,姑娘定然没有,但石某试过,石某二十岁之前尝尽世间酸涩,受尽黑暗苦痛,可能姑娘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已是石某卑微如尘埃的一生。”
麋赤雪侧身眸子暗了暗,显然明白了他的意图,看来消息打听的不是很顺利啊,都开始打起感情牌了,哀兵之计的确让人动容,可是她却不会,任何阴谋在她面前只会无所遁形。
“石三先生的少年时期的确很让人惋惜。”她转身抬眸看向他,眼中坚毅却没有任何温度:“可并非是先生误入歧途的理由,先生阅尽人世繁华,经历世间沧桑,应当明心见性,而不是禁锢在往事的遗憾中不能自拔,万般皆是苦,唯有人自渡,这个道理先生自然懂。”
她说罢,对面人的眸子闪过一丝光芒,下一秒她的心脏漏了一拍,坏了,说错话了,这个混账随地挖坑一直试探,让她有些失言了。
若方才的哀兵之计让她动容,那么石三爷便可以打消一些疑虑,认为她的危险度并没有那么高,即使未动容,也会让他明白这个铁石心肠的女子并非心腹大患,因为一个心软或者一个极度心硬的人是不会产生太多变数危机存在的。
可她方才并未心软,也未直接冷清不屑,反而说教一番,告诉他所创建的一切都是错误的歧途,那么这个结果能说明什么呢,只能说明姑娘打心眼里对滚石帮的一切存在逆反心理。
那么如此他便可以确定,姑娘若是单纯利用滚石帮脱身,那便风险不高,可若是姑娘的心思不单纯,那对于滚石帮来说就是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火雷,一半一半的风险,他敢赌吗?他自然不敢,也不会,这个世间总有一些人会为了利益舍弃一切。
麋赤雪侧身避开他的视线,牙根儿咬的生疼,难怪罗智说这个人的城府极深,擅长窥探人心,利用人性,这随时随地挖坑试探当真是心眼子不少,太能算计人了。
也是自己蠢笨,这些年在宫里染了上位者俗套的毛病,喜欢嘚瑟说教,现在好了,着了人家的道,但愿还能补救吧,她尽快恢复平静,半侧着身子对他,好像一个正在和夫君闹别扭的小娘子。
她不知道,某个人看着这样的她,心底生出了莫名的笑意,她故作声色,坦然以待,“我多言了,先生不必介怀,这些与我无关,我的确是既不能体会先生的酸楚,也不能共情先生的悲欢,所以日后会尽量和先生少说话,我不过一介货物,先生也可以不将我当做正常人,日后货物交付就再无干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