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奇货可居
忽而,汤泉石台的下方走过来一人,身形高大面容高冷,白狐披风的一角被风吹起,他脚步缓慢几乎静若无垠,眸子里的深沉带着悠然的寂静,冷峻的面色上有些苍白。yawume
他仰头望了望石台之上,一挥手周围的丫鬟们静悄悄消失在夜色间,待他缓步上了台阶立于屏风前时,汤泉池中的一抹月下倩影立刻映入眼帘,水雾氤氲,浓烟密布,四周橘色的灯光将一切景物变得虚幻。
透过屏风的残影,池中一个模糊的轮廓安静的停在那里,如墨长发将她整个人的背影遮住,可依旧难掩倩影灼灼,身姿清透朦胧,宛如月下仙子给人无限遐想。
不过片刻,汤泉中就传来一道清冷之声,冰凉疏离,淡漠的如同寒夜:“想不到声名斐外的石三爷,原来是一个色中饿鬼,看来,传言这种东西是不能信的”
屏风外的人没有表情,只是眸底稍微闪过光芒,随后稍纵即逝,沉寂间他苍白的面容微微一动,似惊艳又似释然,攸而,唇畔勾起一抹笑意,冷冽淡然的气势让他的发丝随风扬了扬。
他缓缓转身,发出一个清脆又深沉的声音,就像是这寒夜里的冷风让人脊背发麻,生出胆寒之意:“看来,石某是给自己寻了一个大麻烦了”
他的笑意带着诡异,语气深不见底却又清晰的萦绕在耳边,麋赤雪担心的就是这个,隐藏多时只怕对方的眼睛太过毒辣,有些事情往往不能看的太清晰,太清晰了就会生出更多的波折。
看来,方才陈泽的试探已经让他们起疑了,这趟深入虎穴的复杂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想,她好像心石沉底,在黑暗的苍穹里摸不到边际。
这是他二人第一次对话,虽不清楚背后这个人究竟是什么心态,但麋赤雪清楚,自己抑郁了多时的心此刻需要振作起来了,离东辽越来越近,她没有时间也耽误不起了。
她不是没想过会有今天,从她出发那日就已经注定会染上纠葛,与虎谋皮自然是会引火烧身,滚石帮不仅仅是江湖草莽,他们能将一个到处搜寻的大活人悄无声息的运送这么远,自然有他们的本事,只是越到最后就会越麻烦,这一劫她躲避不过。
沉寂中,背过去的石三爷发现她久久不言,正欲转身时就听见一阵哗啦的水响声,汤泉中的人起身了,昏暗的灯火下一个朦胧的身影映入屏风上,玲珑有致,倩丽柔美,仿佛一道画卷堪比任何的丹青。
出了汤泉的麋赤雪撩起浴巾擦拭一番,继而快速穿好衣衫系好斗篷,玉簪挽住发丝面纱,清丽十足又带着神秘莫测,她并未直接越过屏风,而是隔着屏风注视了一番外面的人。
“这汤泉疗愈,姑娘为何不多泡一会儿?”石三爷语气平淡,仿佛在叙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隔着屏风麋赤雪紧了紧面纱,“汤泉是好,可如此模样和石三先生交谈,且失礼数,男女之礼,自当慎重。”
石三爷听她叫自己先生,心中生出一丝冷笑,可面上如旧清淡漠然:“石某以为,姑娘也是江湖中人,自当不拘小节才是。”
寒风一吹,衣袂一角翩然而至,麋赤雪走出屏风与他相对而立,眸底的清冷带着些许沉郁,可眉宇间的冰冷却也一览无遗,夜风将她鬓边儿的发丝吹的乱动,恍若夜间精灵。
对面的人不禁看的痴迷,自古佳人难寻,美人儿难觅,这一刻,石三爷的心里觉得此话极为有理,他并未上下打量,因为仅仅是用余光就已一窥全貌,面纱下的面容何须猜测,自是倾国倾城沉鱼落雁了。
麋赤雪不喜欢他那炙热的眼神,侧身而立,“石三先生想是不懂得不拘小节和寡廉鲜耻的区别,江湖也有江湖的礼数,先生何须装傻呢?”
“姑娘好像对石某很是厌恶?”他侧头试图找寻她的表情,可除了微动的面纱什么都察觉不到。
麋赤雪不以为然,漠然回道:“先生好像对我的转变并不意外?”她转过话题,并不想过多纠缠。
石三爷浅笑,苍白端正的脸上带上一分精绝:“明珠蒙尘的事儿石某见的多了,姑娘既然不想以真面目示人,石某何须拆穿呢,只是石某有些好奇罢了”他朝着眼前人走近几步,眼中的深沉和神秘更深,声音都变得低沉:“好奇究竟是什么人会将我滚石帮当做垫脚石来行己之私?姑娘的身份当真令石某好奇啊。”
麋赤雪知道他是在试探,镇定自若没有表情:“看来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滚石帮不过如此,也会失了礼数,坏了规矩,先生纵横天南地北十年,如今也会罔顾规矩和原则试图毁了自己辛苦打拼下的一切吗?”
高阶上的人嘴角的笑意停了停,换上了邪魅的意味:“世俗有矩,可石某无拘,姑娘内功深厚,出手狠绝,气势卓然,镇定自若,实乃罕见之才,无论姑娘的目的如何,石某还是劝诫姑娘一句,滚石帮不是顺势而行的河流,若姑娘坏了规矩,那石某只能说一句遗憾”
单手可以诛杀一个分舵的武力之首,就连自己的龟息功都可以轻松识破,这般品貌又刻意隐瞒,说是让人发卖的货物鬼都不会信,若只是单纯躲避仇敌倒也情有可原,可若不是,那便是滚石帮的灾难。
“先生多虑了,先生是生意人,既接了单,就得做好事,货到完结各不相干,滚石帮自来不都是如此吗?先生又何须将我例外呢。”她冷笑了笑,抬步走了下去,寒风将她的衣衫和斗篷吹了起来,惊扰了一地寒霜。
高阶上的人眼神深邃,眸底见不到光彩,直直看向离开的那个背影,心中激起一层海浪澎湃在四肢百骸,方才的对话他已经捕捉到了一丝信号,可那并非是一个好的信号,她究竟是谁,究竟是谁?
隐藏在暗处的三个人一闪而至,年轻冷面,身形诡异,一人手中握着一把长剑,行至石三爷身旁拱手行礼:“主公!”
他微眯双眼眸底寒戾,淡淡开口:“安排好了?”
为首持剑的人点头:“安排好了,主公放心。”
夜越发深沉已是戌时,麋赤雪回到小院子时丫鬟也跟过来了,为首的丫鬟叫莲儿,寒风将她的小脸儿吹的通红,她搀扶着麋赤雪进了屋,“姑娘,给您备下了热汤热菜,姑娘用一些再休息吧。”
进了屋子麋赤雪挥手让她们退下,关上门之后她才走到圆桌前看了看,一盅银耳,两个素菜两个荤菜,还有一个素菜热汤,她凝神感受了一下周围的动静,随即不动声色的喝了银耳和一碗热汤。
四下静谧,转进了暖阁她便将所有的灯火熄灭,自己在黑暗中静静注视着周遭的一切,她当年也算是半个跑江湖的人,虽大半时间涉足京都朝堂,但江湖上的一些行事手段她都听说过一些,很显然,今夜一定不会太平。
她已顾不上难受,顾不上不安,更顾不上沉浸在思念夫君和孩子们的情绪中,眼下必须要想法子过了这关,要不然之前的一切都是白费了,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一站,她已经没有退路,已经毫无退路了。
窗外的寒风一直呼啸着,山庄里的寒意比山下要烈一些,好在暖阁里的火炕烧的旺盛,整个屋子都是热乎乎的,她静下心来捋了捋思绪,中都的情形她可以想象,赫连玦的雷霆之怒,小北她们的痛苦不堪,还有被连累的一品堂他们,这会儿指不定在满世界疯狂的找她。
萧赫只是将自己送上这个人贩子组织的手中,其他的一切都不知晓,至于怎么过关过境全凭滚石帮一个关口一个关口的打通关系,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疏通道路。
从中都到西北,西北到北域,从北域再到这沐阳府,她弄明白了她们线路的展开,无非就是官官相护,官商勾结,当地官府大量受贿确保了滚石帮的路线通畅,只是路线多变都是提前一天打点好,所以并没有规则可言,下一站的路线脚力只有在出发那天才知道。
这一站沐阳府是北域东南方向最后一个州属,一共五个郡县,曲阳是第一个,杞县是最后一个,她想,滚石衙门之所以选择在这个地方出境肯定是有道理的,因为若是走水路,海域各个关口早就被夏军全部戒严,根本无从随机而动。
若是南下过境走南属或者夜歌城那条线,肯定是最不保险的,因为那里不是滚石帮熟悉的地方,而且西夏的南军长期割据占地在那里,一不小心就会引起视线,南属不比整个北域辽阔,出了事情躲避都躲避不了。
除了这些环境因素,其实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这里的边境一直处于战乱,宣圣帝制裁围堵东辽的三遣大军就是这里最为严重,越是乱的地方越是可以钻空子,灯下黑就是这么来的。
而且这里的边境线最长,杞县过了之后的关口分为上中下三个,上梅岭关,出去可以直通长华江外的东辽庐州地界和燕州地界,中北营关,关外就是遏制东辽对外关口的北边境城,下潼关,一半临水,一半是边境村庄,潼关外不出十里路就是北境城的西门,一样重兵把守。
萧赫告诉过他,无论哪一边儿的边境上都有东番军的人来接应,他唯一可以确定并且能够把握的就是这个信息了,但至于东番军如何能将她带出关口,最后还是只能依靠滚石帮的线路。
越到最后一刻她越是有些不安,越是觉得会出意外,她感觉不是很好,中都那里的一切消息都是可想而知,找不回她别说萧赫了,就是一品堂估计都难逃一死,她心如刀割,却又无可奈何,因为救人而害了人,这到底算什么啊,她的命果真是这般破碎的不成样子。
子夜,穹顶的昏暗洒下乐阳山庄的每个角落,所有的地方都像是浸上了一层寒霜,麋赤雪依偎在暖榻上根本没有睡觉,忽而一阵细微的响动,果然来人了。
她闭息,身子一动隐于暗处,片刻后窗格的明纸被轻轻戳破一个洞,一缕黑乎乎的轻烟被送了进来,霎时间萦绕在整个屋子里,迷烟缭绕,分量十足,黑暗中麋赤雪在冷笑,这剂量迷晕十头牛都够了,可真够看得起她的。
她的闭息过长,有些受不住,加之外头的人耳朵灵敏,她开始浅浅呼吸露出均匀的模样,成功迷惑了外头一直等待的人,一刻钟后大门被缓缓推开,继而是暖阁的门。
麋赤雪再次暂停呼吸,黑暗中一个黢黑的身影缓缓进入到暖榻前,可突然寂静又毫无声息的感受让他微微愣住,很快又恢复平静,只见黑影在榻前拿出一个火折子吹燃,顿时那一方天地明亮起来。
他谨慎的伸手掀开榻上的被子,可映入眼帘的枕头和空旷让他心中一惊,而身后不远处传来的浅浅气息瞬间将他震慑的脊背发麻。
麋赤雪举着灯台点燃,昏暗的内室变得亮堂,黑衣人刹那转身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窗台前的女子手持灯台,薄衫轻纱外只围着一个斗篷,长发微散,身形倩丽,更惊异的时她的面纱不知何时褪去,露出了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时光乍起,暮色愈浓,黑衣人的火折子早就灭了,可黑色面罩下的脸色早已愣住多时,他直直的看向那张绝色容颜,心中犹如波涛汹涌又似惊涛骇浪,明眸皓齿,眉眼如画,倾国倾城,清丽如华,可这些并非重点,重点是那女子的眸子像是一把利刃,将他的四肢百骸都给绞杀的支离破碎。
直到这一刻,黑衣人才知晓自己没有看错,即使眼瞎了即使头昏了,他也坚信不可能看错,绝对不可能,他大口喘息,突然觉得一股窒息感遏制住了喉咙,又如一个晴天霹雳将他炸响在一个不知名的空间,矛盾,挣扎,错觉,一起涌上心头。
他四肢发抖,额间豆大的汗珠顷刻跌落,再也忍不住,双腿一软匍匐的跪倒在地上,张开嘴想要解释一句却发现发不出声音,那是惧怕,是惊诧,是不明所以,更是恍惚无措。
看到黑衣人表情的那刻,麋赤雪就知道自己的推测又赌对了,她将烛台放在桌子上,缓缓坐下,清冷绝色的口中淡淡吐出一句:“看来,紫杰跟你的关系不错”
黑衣人身形颤的厉害,他自己都奇怪,已经算是老江湖了,没想到还是在大人物面前露了怯,看来自己没看错,难怪,难怪了。
听着女子的话,他努力恢复了一些紊乱的气息,急忙叩首:“草民罗智,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草民该死,冲撞娘娘,还请娘娘宽恕。”
他呼吸急促,肉眼可见的慌张,麋赤雪低头看他,没有表情:“近一些,我不想大声说话,隔墙有耳。”
“是,娘娘。”他跪着朝前了一些,在距离麋赤雪还有三步远的时候停了下来,扯下面罩再次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