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弓弦至上
纯白了十七年，她从未接触过如此复杂的黑，可那日在政务殿听到平世子和陛下的对话她才猛然惊醒，原来他们在玩一出石破天惊的大戏，太可怕了，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到底想干什么？
沧澜王为什么要巡防图，他想对陛下做什么，平世子到底是沧澜王的细作还是陛下的细作，他又到底想干什么，又想利用自己干什么呢？她该怎么办，怎么办，她不能伤害陛下，绝对不能，可是兄长，兄长怎么办，兄长
夜里，政务殿安静如斯，南宫政务要地的规矩格外严苛，就是草丛花树里的蛐蛐虫子都不能随意叫唤，四下除了静悄悄还是静悄悄，在灯火辉煌的映衬下显得异常严肃和清冷。jingcuime
桌案上的折子又堆高了，他自顾自的看着没有留意一旁沏茶的女子，霓裳心思忧虑更显忧心忡忡，心不在焉的冲了好几遍茶水，陛下爱喝雨湖龙井她特意跟御前宫人学的。
瞅着间隙她将茶盏递过去：“陛下，歇会儿吧。”声音轻巧，很是温柔。
赫连玦没有接，挥挥手：“放那儿吧，朕待会儿再喝。”
霓裳哦了一声将茶盏放下，眼睛扫视了书案下的抽屉一眼，最右边的抽屉上了锁，但钥匙插在上面，显然是陛下随时会用的原因。
她安静的站了一会儿，陆大人从外头进来禀报：“陛下，外臣花园那边儿派人过来给陛下请安，说是沧澜王和南疆王明日启程回去，特意在胤岚殿设了酒宴跟陛下辞行，特来请陛下明日赏脸赴宴呢。”
赫连玦没说话，反而是霓裳在听到沧澜王名字时身体不自觉动了动，但陆大人和陛下仿佛都未看见一般继续说着话。
陆大人见半天不回复以为陛下不想去，“陛下若是不得空，那老臣就去推了吧，明日还要早朝也不知道午时前能不能散呢。”
赫连玦这才放下折子叹息一声：“就这样吧，告诉沧澜王，朕去就是了。”
陆大人下去后霓裳心中着急，捏了捏手掌硬着头皮微笑：“陛下，妾听闻御酒坊新酿了烈酒，名字叫做女儿醉，方才听陆大人说起酒宴，妾想起了这种酒，听说味道很是不错，清香醇厚，陛下要不要试试啊？”
“你不是不喝酒吗？”赫连玦不以为然，继续看折子。
霓裳顿了顿，“是，妾是不喝酒的，只是看这会儿时间不早了，想让陛下休息休息，折子看多了眼睛会乏的。”
赫连玦嘴角微勾，侧头看了她一眼：“也好，那就休息一会儿吧”
没一会儿御前宫人呈上女儿醉，霓裳伺候他在偏殿的暖榻上小酌，一时逗笑一时欢乐，劝着他喝了一杯又一杯，赫连玦倚在榻上，神情虚无看不出任何色彩，也看不出任何意义，深邃的眸子里深不见底。
霓裳凑过去躺在他的肩上，深情款款：“陛下，妾在宫里不少日子了，跟做梦一样，一想着时时刻刻都能陪在陛下身边，妾就高兴的寝食难安，陛下，妾真的很喜欢陛下呢。”
“朕知道，所以才会将你留在身边，你可能明白朕的意思。”他伸手勾起她的下巴，邪魅中带着诱惑，神秘中带着蛊惑，将女子的心化为一滩春水。
“妾明白，陛下，妾真的明白”
月光在暮色中愈发明亮，子时的钟声敲击第一下时，霓裳便从政务殿走了出去，四下安静，角落漆黑，月光下她的影子十分单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去，可娇小的背影却衬托了几分坚毅。
第二日，早朝顺利在午时前散却，影蓝殿里还在发呆的霓裳正欲出门，御前的宫人就过来传召了，说是藩王设宴胤岚殿特邀请陛下，陛下又口谕小娘娘同行赴宴。
收拾妥当后霓裳便随着陛下前往外臣花园，陛下今日兴致好，不乘坐御撵，而是带着她和御驾仪仗队在宫道上走着，今日的天气有些阴沉，虽没有大太阳可也无乌云，趁着一些凉意，秋末的节气愈发深邃。
陆大人带着御驾在后头跟着，凌将军和禁卫军随扈左右，整个东长街上都是一派安宁的样子，陛下卓然的气势和威严很是震慑众人。
赫连玦身着常服锦衣，敞袍上描金的龙纹栩栩如生，在天光下闪现出赫然的色彩，他金冠束发玉树临风，气宇轩昂又高大朗逸，眼神中带着看不出的忧郁，眉宇间深邃又阴鸷。
所有人都不说话，只是行走，可霓裳的心中早已在打颤了，她有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非常强烈，她想告诉陛下她不好的感觉，可人微言轻的她知道说这些根本就无济于事，只盼望陛下也有这种感觉好加以防范。
“钓过鱼吗？”赫连玦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将她吓了一跳。
“回，回陛下，妾未曾钓过鱼，但是妾幼时在溪水边儿抓过螃蟹。”她低垂眼眸，神情有些紧张。
赫连玦负手而行，走的很慢，看不出喜怒更听不出冷热，“可惜啊，钓鱼的乐趣你不能体会，那是一种别具一格的乐趣，也是一种绝无仅有的乐趣，看着随手抛下的饵被一堆鱼儿争抢夺食，光是看着就已经很有趣了，更别提它们为了争先抢后的咬上朕的鱼钩儿大打出手，这样的画面真是刺激又好看，对吧？”
这话的深意霓裳并不能听明白，可她总觉得陛下好像不是在说鱼儿，而且陛下声音中那隐隐约约的兴奋和邪魅让她愈发心悸，“陛下说的对，说的对，妾也觉得很有意思。”
赫连玦嘴角勾勒着笑了笑，迷人又深邃的唇畔荡漾开来，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笑出了声，笑的她的心像是被撕碎成几片，脊背早已冷汗湿透。
可其他人仍旧是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严肃，深沉，神秘，正色，还带着慎重的模样，就在走到东仪门附近时，所有人的脚步都停了下来，平地卷起一阵寒风，将所有人的衣袂吹出了弧度。
为首的凌将军拔出腰间佩剑，冷厉的面容下淡定吐出一句：“护驾！”禁卫军顿时排出有序阵行，将整个御驾团团围护住。
御驾中的人没有任何骚动和异样，各个面容平静的仿佛是一团死水，霓裳惊惧的缩在赫连玦的身侧，扯着他的衣衫：“陛下，怎么了，是有刺客吗，陛下？”
她的害怕和其他平静的宫人们对比鲜明，宫人们仍旧端庄持重，稳妥谨慎，陆大人垂手躬身走到陛下身边问候：“陛下，可要避一避？”
赫连玦双手按在腰间，嘴角那一抹邪笑格外诡异，“哎，寻死也不挑挑时候，非要耽误朕用膳”
陆大人明白了意思便没有再追问，而是安静的立在右边儿恭敬宁和，在前面的凌将军转了转手上的长剑，猛然一个转身向天划出一道剑气，看不见的暗处传来一声闷哼，霎时间无数黑衣人从天而降，好似一阵漆黑的乌鸦在天光下泛出鬼魅般的神采。
凌将军面容冷厉，嘴角狂笑，朗声大喊：“来呀，给本将军屠尽这帮不知死活的逆贼！”
霎时御前禁卫军全数出动和密密麻麻的黑衣人展开殊死缠斗，刀剑兵器碰撞的声音响彻天空，在亢长的宫道上传出骇人的惊恐之音，而陛下在东长街遭遇刺客袭击的消息顿时传遍南宫各处。
霓裳被这个场面惊吓的不知所措，牢牢的抓住陛下的胳膊，眼睛不敢抬起，凌将军带着禁卫军四大少将和精锐近卫直接搏杀行刺的黑衣人，不过短短一刻钟黑衣人和禁卫军就各自死伤多数。
与此同时，帝都城门中山关十里外的月牙谷，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一触即发，三万红衣铠甲将士于谷内全副武装，剑锋直指对面的五千守备军先锋队，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紧蹙的气氛荡漾在整个山谷内。
先锋队最前方的银甲少将横眉冷目，面容严肃慎重，这是一场要拼死搏杀的大战，也是一场会死伤无数的大战，而他接到的命令，便是屠杀敌军三万，誓死不让这三万逆贼踏出月牙谷。
“先锋大军听令，绞杀逆贼，誓死不退，杀啊！”少年将军声音震天，响彻整个山谷，五千将士声嘶力喊，冲出阵行拼杀过去，犹如洪水一般带着滔天气势。
皇城东长街上，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倒下，可禁卫军也死伤多数，原先的几十禁卫军加上听到消息后赶来支援的禁卫军不过三百，可在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手下也死伤大半。
凌将军和四大少将以一当十，可黑衣人中也有不少高手，血腥和寒意传遍四周，南宫不少人都听闻了消息，可早已被值守的禁军下令闭门不出，不得擅自走动。
就在第二批的禁卫军赶来支援时，凌将军加快速度解决了所有行刺的黑衣人，可就在禁卫军援兵到达时，东仪门也瞬间涌出一批红衣铠甲的人，很显然是逆贼一党的人。
红甲军队训练有素阵行严密，关键是数量非常之多，直接超过整个禁卫军和御驾的好几倍，手中明晃晃的长刀还带着鲜血，显然是一路杀过来的。
凌赞冷哼的看着他们，丝毫不畏惧所有，大声朝后吩咐：“保护陛下撤退！”
陆启正欲转身护驾撤退时，就见从御驾的后面再次涌进一批红甲军队，这下直接将他们围堵在了宫道上，前后逆贼的数量非常之多，御驾队伍被瞬间控制。
禁卫军数量有限，面对如此多的铠甲军队，更关键的是地方不够开阔，这样打起来一定会吃亏的，这些刺客也真够狡猾的，先用培养的杀手消耗禁卫军的实力，接着才上军队，这是算准了自己会成功了。
而且偏巧是今日行刺，就更有意思了，凌将军大笑了几声，朝着陛下俯首：“陛下，今日的逆贼似乎很聪明啊，陛下今日一早接到中山关外有谋逆军队之事，前脚派出了一品堂影卫和大半禁卫军支援，后脚就在宫内遇到刺客，想来这刺客对皇城朝堂中的事了如指掌啊。”
他挥了挥长剑歪着脑袋，神情格外冷魅：“沧澜王殿下，明人不说暗话，都到这份儿上了还做个缩头乌龟有意思吗？”
军队散开一条路，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铠甲的浑厚男子，雄壮高大巍峨健壮，好像一个熊瞎子一般立在那里，他的身后还跟着他的兄弟平王殿下。
赫连玦饶有趣味的勾了勾嘴角，扬了扬头颅仔细的看着这出好戏，平王不屑开口：“陛下，对不住了陛下，月牙谷的三万精锐就是为了拖住您引以为傲的禁卫军和一品堂影卫，而这里的一千铠甲军才是真正送您上路的刺客，您别恨小王，是陛下您先赶尽杀绝不留后路的，赫连氏的宗室谁都清楚，您在位一日，赫连氏的旁支就不会安稳一日。”
“哈哈哈”凌将军也笑了，“二位王爷这蹩脚的阴谋真的是让本将军觉得难堪，赫连氏人杰鬼雄，竟不想出了二位这种愚昧无知又不忠不义的蠢货，倒真是意外啊，你们以为躲在背后使些阴谋诡计就可以躲避圣上的眼睛了，还是你们以为就凭你们这些卑劣的手段，就敢有胆子造反了，哈哈哈，真是可笑啊！”
他猛然转身，朝着背后那批军队方向喊道：“世子爷，您的二位长辈愚不可及，是时候让他们清醒清醒了。”
众人看过去，后方军队的中间一袭华服锦衣的男子应声而出，他嘴角带笑，声音狂魅，神情中带着不以为然的嚣张，他缓步走到陛下的身前，朝着陛下颔首行礼：“事急从权，让陛下受惊了，后边儿这五百队伍已被微臣收服，还请陛下安心。”
这话一出，对面的平王立刻变了脸色，“混账，中扬，你竟然如此油盐不进，到底还是背叛了本王。”
“背叛？”赫连中扬邪魅一笑：“瞧父王这话说的，是你和伯父不忠不义，弑君违逆在上，何来是儿臣背叛一说呢，你们大逆不道的行为，儿臣不过未能苟同罢了，父王可怪不到儿臣啊。”
“你这个逆子！”平王气的喘息，低声问一旁的沧澜王：“王兄，现在怎么办，那边儿若是真的叛变，今日这场逼宫可就生死难料了。”
沧澜王狂笑：“三弟，看来你还是不了解你这个儿子啊，他给咱们陛下做了八年的间谍，早就将沧澜一族背叛了个干干净净，他要为陛下尽忠，本王自然是要成全这个唯一的侄子了，本王没有告诉你，就是不想这场戏演的太假，如今结局已定即将落幕，再演下去可就不好看咯。”
说罢，他谦逊的朝着陛下抬手行礼：“陛下，您别怪本王心狠，你我同宗，如今却走到这般你死我活的境地，本王也不愿的，可是本王被您逼迫的活不下去了，陛下大志，力压天下，可本王不是西林王那个蠢货，束手就擒任由陛下覆灭，如今守备大军多数出去巡线，一品堂堂主尽数离开西夏，除了您那几千禁卫军和五百影卫，徒留武备营那些将士是抵挡不住本王那三万精锐的，攻城掠池不过时间长短，且看陛下是要护佑帝都百姓，还是要护佑自己的龙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