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小晏
狭小昏暗的货房内，李晏清抱膝坐在地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好像内心有一股说不清是什么的，他以为早就没有了，但是其实一直潜藏了好久的东西突然爆炸了一样。
像现在这样一个人躲在黑漆漆的角落里，是他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一件事。
他自打有记忆开始，每日白日里都要演戏，演一个不是他的他。
父皇虽然天天嘴上说最爱他，吃穿用度也全部给他整个昱国能找到的最好的，但是每一次他跟父皇说，他好累，不想再假装了可不可以时，父皇都会跟他说，他这样想，让父皇很失望，也会让为了生下他失去了生命的母后很失望。
渐渐地，他就不再说了，他开始每日都期待着夜幕降下，这样他就可以躲起来，躲在角落里，没有人可以看到的地方，不需要再有任何的伪装。
但是这些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在他的印象中，十五弱冠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过哪怕一次这种想要躲起来的想法，直到今时今日……
那晚的事情，自己介意吗？
当然介意。
介意的是被夺走了清白吗？其实……倒也不是。
自己最难受的，应该是那晚她居高临下地对待自己，那样压着自己，完了还俯视着自己，跟自己说，可以选择跟她走，她会负责的。
就好像，她在自己不情愿的情况下标记了自己，还愿意负责，那就是一种莫大的恩惠，自己就该反过来感恩她。
只是因为她是个天乾，没有自己还会有别的地坤，再不济，也会有很多女中平上赶着想要被她垂青。
纵使自己是太子，可是就因为这个性别，就还是被人如此对待。
就因为自己是地坤，承着这太子之位，只能对外隐瞒自己的真实性别，伪装成一个天乾。
因为自己是地坤，所以，不配。
门外穆霜雪试着推了推门，发现被他上了门闩。
穆霜雪一头雾水地问杨璃“他是怎么了？”
杨璃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道“是不是你刚才哪句话惹他不高兴了？”
穆霜雪更加不明白“哪句话？”
杨璃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不过听说，地坤都是要宠要哄的，要不你哄一个试试？”
穆霜雪更加不懂了，刚想问杨璃要怎么哄，后者赶紧抢先道“我也不懂，你别问我，自己琢磨去。”
穆霜雪盯着门看了半天，敲了敲门。
“小晏，你没事吧？”
里面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旁边的杨璃倒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穆霜雪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话，还真是很不习惯。
穆霜雪屏住呼吸仔细听了听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怕李晏清会出事，不敢再等，直接运气一掌打断了门闩开了门。
杨璃识趣退到了一边，让穆霜雪一个人走进去。
屋子里，李晏清坐在角落里。
见李晏清坐在地上，穆霜雪也过去在他身边蹲坐了下来。
“小晏，你怎么了？”
李晏清注意到了她对自己的称呼，但是没心情去在意，也什么话都不想说。
穆霜雪又道“是不是我哪句话惹你不高兴了？”
李晏清看向她，她的眼神好无辜，好像是自己在莫名其妙发脾气，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还要被迫来哄自己一样。
“你刚才说，也是。你既然这么想，那你出去吧。你放心，我今晚就走，绝对不会再在你那里多住一个晚上。”
穆霜雪这时候甚至已经不记得自己说了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怎么了？”
“怎么了？”李晏清坐直身体“你是不是想说，也是啊，确实是还有我这种不知廉耻的地坤？被人强行标记了，却毫不在意。”
“小晏，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穆霜雪想要跟他好好解释，但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该说些什么。
“那你是什么意思？”
李晏清就这么看着她，等她解释，但越是这样，穆霜雪越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话，生怕说错话惹他更不高兴。
“我……我的意思是……”穆霜雪又组织了下语言“我的意思是，你被人欺负了，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不需要为此责怪自己，错的是欺负你的人。我……比如说我，东宫那次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说我没有错。”
穆霜雪很自责地低着头，李晏清心软了。
“你真的这样想？”
“是。你确实和别的地坤不一样，但是这种不一样，很好，真的很好。”穆霜雪十二分真诚地说道。
李晏清听着她这句话，眼睛有些发酸。
作为真正的自己，她说，很好……
“你……你那次，是因为药，换别人也是一样的结果，所以也不是你的错。要说是谁的错，那也是下毒的那个人。”
穆霜雪抬起头，李晏清还神情倔强地目视着前方，就轻轻把手搭在他的后背上。
犹豫了阵子，问道“小晏，是谁欺负的你？”
李晏清嗤笑了一声看向穆霜雪“你是要为我出头吗？”
“如果你需要。”
李晏清向后面的墙上一靠，放松了身体“不必了。我后来发现，她其实也不坏，我也不准备耿耿于怀，过去了就过去了吧。”
穆霜雪嗯了一声，然后一直在李晏清旁边陪着他，直到李晏清自己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她才陪着他出来。
外面杨璃看到他们好似恩恩爱爱地走出来，有点酸。
“我说小晏呐，你是怎么做到的？把我们平日里连话都不愿意多说的师姐，变成愿意哄人的人。你们二人世界的时候，她是不是特别宠你？”
李晏清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杨璃“你乱说些什么呢？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和她没什么。”
穆霜雪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变红了一点点。
李晏清走到一边坐下，然后对着她们两道“你们两个过来。”
李晏清没觉得自己这么说话有什么问题，但是穆霜雪和杨璃都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但还是走了过去。
李晏清道“穆霜雪，我知道你功夫不错，但是在可以智取的情况下呢，没必要完全硬碰硬。明日的刺杀，我们可以用更好的方法。”
穆霜雪和杨璃对视了一眼，杨璃问道“那你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吗？”
“有。陆宇的最大弱点是他好色，我们可以好好利用这一点”李晏清指了指杨璃“我要你去给我准备一身衣裳。”
“什么衣裳？”
“当然是明日要用的。”
李晏清跟杨璃说完他要什么样的衣服后，杨璃就出去置办，李晏清就跟穆霜雪也离开了铺子。
两人走在路上，什么话都没讲。
穆霜雪平日里本来就话少，也很少会主动找话题，两人接触的这些时日，说话可以说□□成都是李晏清开的头，现在李晏清不说话了，两人之间也就冷了下来。
这时候穆霜雪其实是想说点什么的，又担心要是再说错话了，他又生气。侧头看看他，看不出来他现在是不是还在不高兴。
正走着，穆霜雪注意到前面的一家馄饨店。
兄长以前很喜欢吃这家店的馄饨，小的时候经常带自己出来去吃这家的馄饨，直到……
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带自己去过。
李晏清发现身边的人脚步慢了下来，去看她，发现她在看着那家馄饨店，神情竟然有些伤感。
“你看什么呢？”
穆霜雪回过神，问道“你想吃馄饨吗？”
“不想。”
穆霜雪的神情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来。
“那我们回去吧。”
穆霜雪刚想继续往前走，被李晏清拉住，去看他，他笑了笑。
“如果你实在想请我，那就去呗。”
穆霜雪反应了一下，随后浅淡地笑了笑，拉着他走了进去。
这是李晏清第一次看到她笑。
其实，很好看。
走进店里，两人找了两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穆霜雪点了两碗以前最常吃的荠菜猪肉馅儿。
李晏清见她点东西这么熟练，问道“你常来这家吗？”
“很多年没来了。”依旧是她一直的那种淡淡的语气。
“很多年是多少年？”
穆霜雪没有回答。
李晏清随口又问道“刚才那个人是你的同门？你有多少同门？全都是天乾吗？”
穆霜雪回答他的问题道“刚才那个，她叫杨璃，是我的同门。我同门人数众多，天乾只是小部分，大部分是中平。”
“小部分，那也有不少吧？”李晏清玩笑道“你们准备干嘛？造反呐？”
穆霜雪戒备地看了眼李晏清“没有。”
“我就开个玩笑。就是不明白，你们一帮天乾，何至于混江湖呢。都投胎成天乾了，除非是真的躺平了不想努力，不然怎么着当个地方官还是可以的吧？”
“因为朝廷不配我们效力。”
李晏清听了她的回答笑笑“那我问你个问题。你们要是把朝廷掀翻了，你们组织里有人有帝王之能吗？你能吗？能当个治国平天下的好皇帝吗？如果没有的话乱揽担子，让没有治国之能的人登上帝位，你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吗？”
穆霜雪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曲解自己的意思“我说了，我们没有要反，只是不愿为那帮酒囊饭袋效力。”
李晏清轻笑了一声，凑过去压低声音道“还说没有？你们都去刺杀太子了，还说没有？”
穆霜雪看了看周围，也压低声音道“那是因为他是封珅的学生，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不是因为他的太子身份。”
“那他要是死了，你们想让谁来当未来的皇帝？李泰吗？你知道他也不是好东西的吧？”
穆霜雪沉默了，过了许久才道“他死了，还有别的皇家子弟，至少比封珅的学生强。”
李晏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候确实根本就无法为自己正名。
恐怕不光是穆霜雪他们，恐怕天下的百姓都觉得，他李晏清是封珅的学生，是大贪官教出来的未来小昏君。
可自己现在还没有能撼动封珅势力的实力，前有狼后有虎的处境也不容许他和封珅闹翻。
这时候，店小二把两碗馄饨送了上来。
穆霜雪开始闷声吃东西，李晏清也拿过自己那碗。
李晏清吃了两个就感觉有点吃不下了，馄饨汤应该是鸡汤，汤里油多了点。
其实他平日里吃东西也不怎么挑，但这两天，不知道怎么有点反感油腻的东西。
“怎么了？不和胃口？”穆霜雪问道。
李晏清不想驳她的好意，就道“没有，还可以，就是我这两天没什么胃口，是我的问题。”
“身体不舒服吗？”穆霜雪有点担心道。
“这倒也没有，就是没什么食欲。没事，可能是这两天天有点热。”
穆霜雪还是有点担心“既然你身体不适，明日还是我自己去吧。”
“别，我真的没事，我没那么柔弱。”
李晏清怕她对自己有什么误解，为了证明自己没生病，拿起了勺子，低头继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