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无语的误入11
一阵伴随剧烈白光而来的刺痛自灵魂深处破开脑域,直踩痛觉神经。
江以白晕过去前最后一刻依旧押着韵心里狂骂百里万枯。
……
浮浮沉沉,似梦非梦。
“懒小子,还没起床呢!”
“现在太阳都晒你床头三丈了!还不起来,今个就是你望之哥最后待在家里的一天了。
等你哥回镇上书院了,有你像个娘们哭哭啼啼的,别说你娘我没叫你起床……耽误我晒被子,真是……”
江氏伸手抓住床上的被子两角,滚了她儿子一圈,十一岁模样大的江以白被甩到内床里,“咚”地一声他整个人撞到了墙上,黄泥墙面几粒沙土稀稀拉拉粘在他额头上。
干燥的稻草铺的床架草垫不结实,老旧发黄的竹席也跟江以白身体沿墙陷下去一侧。
“多大个人了真的是,要见快点去见,要玩快点去玩,晚些记得采些猪草回来。”江氏嘟嘟嚷嚷,卷了卷被子抱在腰侧,边往门口走边回头催江以白,“你养的那些猪崽子正嚎着呢,快去喂先,我看着都可怜。”
“嘶——”江以白晃悠着脑袋从床上坐起来,挪移到床外边,看似漫不经心,但穿鞋动作却很快,“我知道的急什么,我昨晚不是缠哥太晚了嘛,娘你说得我上赶着像哥媳妇一样。”
阳光透过屋顶黑灰瓦片的缝隙射进屋内,成一条条光束打在发黑粗糙的黄泥墙上,有的被落灰的屋梁给拦住。
江以白抬头细看了眼屋顶的瓦片,暗暗记下漏光的地方,他才起身走到床边的一个木盆架边,伸手进老旧木水盆里匆忙搓洗把脸,又净了牙口。
江氏在门外晾着被子,声音随着动作时小时大:“呵……你要是个女孩我就给你嫁过去,你望之哥现在可多媒人来访着要做媒呢,读书人……菜你也别给它浇水,我浇水过了。”
见江以白出了门,江氏又眯着眼睛笑道:“今天吃青菜粥配鱼干吗?我买了两斤鱼,特意弄了盐巴晒了,采猪草时候顺便采点野葱回来。”
“吃啊,家里菜园子的葱没有了吗?”
“你懂什么,叫你采就采。”
“嗯。”
西侧小屋有昨天喂猪剩余的猪草,江以白进去拿的时候发现猪草有些萎蔫,他挽了挽身上的粗布灰衣长袖,去厨房拌了点泔水提给了三只黑皮的小猪仔。
他蹲在猪槽旁边,手肘搭膝盖上,自顾自说了句:“不挑食。”说完伸手撸两把小黑猪头,然后背起竹篓,踩着长黑布鞋就往隔壁张二家方向走。
“看到有我教你认识的药草就采回来啊!”江氏喊。
“知道了。”
……
张二家院里有棵野果子树,不知名不知源,村里大半人家都栽有这种树,平常顺口就叫它人心果子,外地人问就说它救命树。
因为果子可以在嘴巴苦得没味时可滋润唇舌、没粮时可充点瘦腹饥、兜里没钱时可拿出去便宜卖。
家家户户里的救命树——有用就是不值钱。
他哥读书用钱地方多,这里凑那里凑,这人心果子也是读书钱。
江以白很喜欢吃这种果子,但他可不敢动村里人家的,他哥家里的更是不行。也有嘴馋的时候,他就跑到山疙瘩里那颗小果树上摘。
山疙瘩就是一处山野名,杂草丛生还莫名其妙有深坑,不小心就容易踩空,村里人经常看到有毒蛇爬过那处,所以也没人特意留意那山疙瘩有什么。
江以白背着竹篓走过果子树时候被果香勾得向上看了一眼,抿下嘴唇咽了一口水。
心想今天早点去采猪草,好顺便摘果子,不然晚些不好避开毒蛇。
“哥。”江以白进了瓦屋,唤了张望之一声。
他见不到人,却有声音从侧房引他过去:“这里,以白。”
江以白放下竹篓到门边墙角,挑开侧房的门帘一小口就下意识低头钻进去。
入眼就是一个身穿白布衣的病容少年盘腿坐在书桌前读书。
见他来了,用一双温柔的桃眼看他,笑意清浅。
江以白脱了黑鞋,急凑到凉席上,人像没骨头一样倚在张望之身侧。
他盯着张望之手里的书问:“哥,今天我们读什么书?你要教我什么?是这本书吗?”
“不是。”张望之用书轻拍了一下江以白的头,随后收起来,换另一本蓝皮手写书册翻开,“今天给你讲一下书堂先生的文章。”
“不要。”江以白用爪子拦住书册,苦着小脸,“你那位书堂先生的文章太深了,我读不懂,念不会……哥你给我讲讲你在书堂里的事吧,最后一天了,明儿你回书堂后,我得好久才见你一面,给我讲讲你在书堂的趣事吧……”
张望之思索几秒,也顺着江以白的意:“你想知道什么?也没什么趣事。”
江以白倚着人觉得骨头酸,索性头枕到季望之腿上,身体调了个顺畅的姿势,因舒服而长长“嗯”地舒叹一声:“想到什么讲什么,讲你是怎么求学的……哥,你的腿肉软软的枕着好舒服。”
“话里没个正经……求学很难,你不是抱怨冬天手太冻拿不起笔吗?在学堂,天很冷时,砚池里的水都会结成坚硬的冰,得每次都以烫水磨墨,每借到书,即使手指冻得很难弯曲和伸直都得快些抄,早点还给人家,下次借书时往往很多人都乐意借。”
张望之低头,发现江以白在卷他的衣袖,他轻捏了一下腿上的人脸颊,继续说道:“才学渊博,受人敬仰的老师很难拜访,前辈道德,声望高,高人弟子也挤满他的屋求学解惑。
有时候恭顺站在旁边得等许久,才有机会上前请教,我又愚钝,老师有时脾气不好,也会挨训,不过,态度更加恭顺,礼节更加周到,站于旁边再等老师高兴,再请教,这样愚笨也会多多获得教益。”
听到这里,江以白收回手里的小动作,认认真真注视着张望之。
张望之见他这样认真听的模样,不由得嘴角笑起,放在书案上的手也不自觉抚摸着书籍:“村里离镇上二十里路,有时没有牛马车顺搭,就老实背书箱子走。需要外地求问贤者,寒冬酷暑,要行于深山大谷……常常需多备布鞋针线。”
“苦吗?”
“不苦。难,难有老师请教。”
“那哥你的同窗也是如此求学的吗?”江以白问。
“……”季望之顿了一会儿,考虑要不要说,最后轻叹气,“同窗舍友,出行有马车代步,身着绮绣,帽有朱缨宝饰,腰配有白玉之环,佩刀,香袋皆有,我则緼袍布衣处在之间,有些许异之。”
“……”江以白沉思良久才问出口,“哥……你羡吗?”
“怎么,心疼我?”张望之噗嗤地笑出声,忍不住再次捏了捏江以白脸颊:“不羡,心酸,所以记得清楚。”
他张望之不羡他人优渥贵命,只是自家父母为供自己读书,倾尽家财,不知何时能考取功名以孝二老。学识乃圣贤道,自己却有私心于功利,有愧,又苦苦难寻益师。种种,心酸。
季望之看着江以白还是眉头紧锁,就岔开了话题:“你不是喜欢吃人心果子吗?怎么今年果子熟了不见你过来摘?”
江以白神色愣着,不知道怎么回,闪烁其词,“我…现在…也无太大的口舌之欲。”
“我还不知道你?”张望之被枕得腿有些发麻迹象,便让江以白起来坐着,“怎么了,想吃便吃,何必纠结一个果子,你要是嘴贪,吃整颗树都不会怪你。”
“你怎么能行!这可是哥你的读书钱。”江以白越说越小声,“我可不敢碰。”
“不用,书堂先生是大善人,见我清贫,不收我读书钱。”
“那也不行,别人都是罗云绸缎,朱缨宝帽,穿太差会被笑了去。”江以白急了,话太快而脱口。
“什么思想,都是求学读书人,讲究的是学识——瞎捉摸乱想我什么呢。”
张望之伸手拿书拍了一下江以白脑袋,敲得江以白痛呼一声,才说:“敞开了吃,这又卖不了几个钱,你想穿罗云绸缎啊,我以后尽力让你穿。”
江以白揉了揉敲的那处微疼处,然后趴在书桌上,侧头看着季望之傻言傻语:“那我就赖上你这个未来大人,把你要娶亲的钱都吃完。”
“最好是。”
“把你果子吃完,我也有得赔……我养了小猪仔,三头,比果子值钱,卖了还你读书用。”
……
江以白去山疙瘩摘人心果子的时候已经是响午时分。
头顶大烈阳,别说周围草植在这毒光下萎萎靡靡,也快把他这个能行走的都要晒蔫了,不过也好,虫蛇估计都躲深凉处瞌睡去了,少得他提心吊胆。
说来奇怪,他眼睛好,平常可目视很远,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到能看到稍远山脉,但瞧见的是一团糊糊——像画中不想画了而偷懒黏糊一团青绿染料上去。
离他近点的地方倒是清楚,哪里有蛇有兽他也知道,像是凭感官预判,无理无据,却次次命中。
他何时这么厉害了?像走过一遍,哪哪都熟悉。
江以白困惑地摇头晃脑,背着竹篓往山疙瘩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