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
秋狩之后,李昌和梁明德便授意其他汉臣向李睿劝谏,不要轻易相信卫渊这个大齐人,李睿果然犹豫了,禁军校尉的事便没了下文,但君无戏言,他给卫渊封了更光鲜的虚衔,算是个暂时的安抚。
卫渊对此自然无所谓,他本也不想真去领个实职,当日和思安那一套说辞,不过是为了让李睿对他多几分信任,让李睿对那番捧杀梁明德的话更入心。
李睿再对他起疑也是意料之中的,这个所谓的皇帝耳根子太软,他们影射梁明德的话他会信,梁明德那边的人中伤他们的话,他也会信。但梁明德是有实实在在的权势让李睿忌惮的,而卫渊身上却没有什么太值得李睿忌惮的,即使可能是个细作,一个大齐人能在凉国搅起多少风浪?能对李睿的皇权有多少威胁?
何况梁明德和李昌查了许多天,也根本没找到任何证据证明赵长渊可能是细作,卫渊也不怕他们派人去大齐查,从凉州城到长安,光路上一来一回就需一旬以上,等他们查到什么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因此,思安的计划仍在顺利的进行:
秋狩后,安古原和曹兴仁便发动宫内早就被收买的内侍,在李睿面前不断进言,言梁明德刻意在朝中和百姓中博取贤名,如今民间只知有梁贤相而不知有皇帝,甚至还有地方要给梁明德造生祠,李恒之母亦在后宫小心造势。李睿疑心愈重。
十月初十,安古原和曹兴仁正式弹劾梁明德父子贪墨和以权谋私,李恒暗中推波助澜。李睿终于下定决心,命御史和刑部彻查此事。
十月十五,御史第一次向李睿回禀进展,便查出了梁晟数次借梁明德之名收受贿赂近三十万两,其中仅为某个地方世家谋取县令一职就收了十万两银子。李睿震怒。
十月十六,安曹在朝会上发难,请李睿严惩梁明德,一班汉人臣子为梁明德辩驳,坚持惩罚梁晟即可,不该牵连功勋老臣,随即亦弹劾安曹二人贪墨和结党,朝堂吵成一锅粥。李睿阴沉着脸听了一上午,最后什么也没说便退了朝。
十月二十,凉国在大齐的探子送回消息,大齐正在考虑征讨凉国,李睿惊惧。
十月二十一,被安曹买通的几个汉臣率先发难,言战事在即,本该作为意外之需的仓储粮食却被梁明德开仓放给了百姓,导致如今军需困顿,梁明德为一己名声,置大凉于危局,乃千古罪臣。李睿终于在疑心、忌惮和忧惧之中,削了梁明德的官职,令他在家中反省,又将梁晟下了大狱。
这期间,梁明德自不可能束手待毙,与安曹势力明里暗里博弈争斗。他的势力和手腕其实都略胜安曹一筹,还有太子李昌和关皇后的暗中助力,但奈何李睿对他的猜忌过大,眼里已只能看到他的不轨之心。
“那班汉人臣子的联名上疏,今晚就能送到李睿案前。”卫渊拨了拨面前烧旺的炭火说道。
凉州的冬天来得比长安更早一些,这日天阴,上午还飘了一点雪沫子,更冷了,他便只在府中烤着火,等外头的消息。这会儿,十一得了假休息去了,老八死活不肯进厅守着,非要站外面受冻,花厅里就只有他和谢思安二人。
“这是好事,”思安回道,“若是能在大殿前闹个长跪不起就更好了,越多人要保梁明德,李睿杀他的心只会越重。”
“嗯,”卫渊转头瞧她,他最喜欢看她智珠在握的样子,“既不知急流勇退,又管不住自己儿子,走到这一步,确实怪不得谁。”
思安也看向他:“王爷觉得,他若管住了儿子,也知道收敛,李睿就不会猜忌他吗?”
卫渊轻笑了一声:“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猜忌是免不了的,但也许不至于身死吧。”
“王爷既然知道这个道理,”思安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问道,“就没有,想过自己吗?”
卫渊眸色一动,与她对视了片刻:“放心,皇舅舅不会疑我的,这点我很肯定。”
隆化帝确实不会疑他,思安望着他心想,可问题是他这皇舅舅也不过半年的寿数了。这位隆化帝前半辈子施政不善,甚至可以说没比李睿好多少,但自他得了卫渊这天降将星后,平南方收河东,大有一统之势,近两年,他又听从卫渊在政事上的劝谏,任用贤良之臣,朝政也日渐清明,若他能再长寿几年,或许大齐初现的大好局面真的可以延续下去,可惜……
“那端王呢?”思安一错不错地盯着他问道。
“端王哥哥?”卫渊顿了顿,随即笑道,“他也不会疑我,端王哥哥看着我长大,就如我的亲兄长一般,最是了解我,而且,他还想让我帮他打突厥和高句丽呢。”
“……是吗?”思安转开视线,垂下了眸子。
“你为我担心吗?”卫渊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道,“是不是一直在为我担心?”
思安抿了抿唇:“我只是好奇而已。”
卫渊不作声了,只是弯了眉眼,就那样望着她。
炭盆里响起轻微的哔剥声,炭条已烧得火红,映在坐得不远的两人脸上,花厅小几上的一支梅,似乎也感觉到了缓慢升高的室温。
思安蓦地站起来:“我回自己屋里看书。”
“你——”卫渊一怔,连忙也站了起来,既不想让她受冻,也舍不得这气氛,“这会儿屋里没烧上炭,哪有厅里暖和?”
“我喜欢呆在自己屋里。”思安说着,就想绕过他出厅去。
卫渊明白她是又犟起来要躲着自己,既无奈,又有点郁闷,跨了一步拦住她:“你不想承认担心我,我不问了就是了。别走了,就在这儿看书吧。”
思安被他的话和语气说得面上一热,只觉更呆不下去了,往旁边走了两步,又想绕过他:“我回房去。”
她面颊微微飞了红,即使做着男子打扮,仍是羞晕动人,卫渊不觉喉间一紧。自从教她射箭那回后,他整个人整颗心便躁动得厉害,这时竟有些压抑不住,甚至不想等到此间事了,只想现在就与她分说清楚,现在就确认她是自己的。
“不许你走。”他侧身挡住她,低声道。
思安走得急收不住,一下撞上他坚硬温热的胸膛,她一惊,立刻后退了两步。
卫渊随即迫近一步,两人之间呼吸相闻,他低头看着她微颤的眼睫:“你明明是担心我,为什么不承认?”
“……你让开。”思安垂眸不答,只转身要往另一边走。
卫渊剑眉轻蹙,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伸手一把揽住了她的纤腰:“说了不许走,你抬头看着我。”
“你、你放开我……”突然之间如此亲密,思安心慌起来,双手只用力抵着他,更不愿抬眼。
卫渊的动作滞了滞,明知道不该这样,这样不合礼数,可是……
他手上微一用力制住她的挣扎,将人彻底压进了怀里,右手抬起清瘦的下颌,迫她看着自己:“谢思安,你一直知道我的心意,是不是?”
两人靠得太近,洒在脸上的呼吸又轻又烫,掌心下的胸膛里跳得又急又乱,思安被迫仰面望进他的星眸里,心乱如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这次来凉州是为了卫瑶,可每日与卫渊这般相处着,与他一起谋划配合着,两人之间就仿佛前世一样,无需多说,便能默契相通,她抑制不住,抑制不住自己的贪恋,抑制不住心里一次又一次升起来的妄念,妄想她也许可以改变卫渊的命运,改变自己惨死的结局,他们两人也许都不必活得像前世那么痛苦,妄想她也许,可以留在他身边。
可他,偏偏那么相信杨景,她能改变什么?
“我想亲你……”卫渊的声音更低。
思安心里一酸,身子已被更紧地搂进了他怀里,清冽又滚烫的气息如蜻蜓点水般试探了一下,接着,唇瓣被他含住,被他轻轻地吮着,贝齿也被轻轻顶开了,舌尖相触,两人都颤了颤,而后彼此急切地紧紧交缠在一起,急切地向对方索取着,急切地愈加深入……
在太原府醉酒那次明明还什么都不会,这时的卫渊却已不再青涩,只有愈加放肆的掠夺。
这样的感觉,这样的气息,都太熟悉太诱人,让思安只是被吻着,便有了酥软的感觉,这具身体还未经人事,可她心底的记忆和渴望却被唤醒。
腰间有力的手臂收得更紧,她的双臂亦不由自主,慢慢攀上他坚实的肩,停了须臾,却又落回到那宽阔的胸膛,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将人推开。
唇舌分离带起令人遐想的声响与水声。卫渊没有防备,被推得退了半步,诧异地望着她。
思安闭了闭眼,她为自己感到羞愧,甚至唾弃自己。既然要离开,就不该让卫渊有更多的念想,不该带给他更多的痛苦,可她却贪恋这一时的情爱,一时的温暖。
“王爷请自重,我在王府时就说过,我喜欢的是小侯爷,他既然已经有了郡主,那我便嫁去陈家。”
卫渊不想她又说这个,蹙眉道:“别拿阿昱骗我了,你根本就不喜欢他,你喜欢的明明就是我,刚刚你明明——”
“刚刚只是我想再试试能不能接受王爷,”思安打断他,移开目光,“现在试过了,发现还是不行,所以请王爷不要再纠缠我。”
卫渊默了一息,忽然笑了:“谢思安,虽然我只和你亲过,可我也不傻,你刚刚分明就是喜欢的,你喜欢我那样亲你。”
思安脸涨得通红:“我说了不喜欢便是不喜欢,王爷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别人身上。”
话落,她立刻往门口走去,可卫渊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别走,我们今天就说清楚,你既然知道我的心意,你既然也喜欢我,到底为什么不愿意承认,为什么不愿意好好和我在一起?”
“王爷听不懂人话吗?”思安用力想甩开他的手,“我说了不喜欢,不喜欢!”
“你喜欢的,知不知道那天晚上你——”
“小安安!!”
卫渊的话说到一半,花厅的门被猛然踢开,安怀洛冲了进来,“啪”一掌打开他的手,将思安护在身后,
“你做什么?!敢在我安府里耍流氓?!”
“……”卫渊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被他气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思安却如见救星,反应过来后立刻道:“安公子误会了,我们就是商量事情时有些分歧。这屋里炭烧得太热了,正好你来了,不如陪我出去透透气吧?”
“安怀洛,你先出去,让我们把话说完。”卫渊皱紧眉头。
安怀洛看看卫渊,又看看思安,哼了一声:“好,小安安,我陪你去花园走走。”
“谢思安。”卫渊气道。
思安微低着头不看他,有安怀洛挡着,她快步从卫渊身边经过,向门外走去。
安怀洛睨了卫渊一眼,随即也跟了出去,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处……
“主子,”老八小心翼翼地挪到门口,望了望孤单地僵立在花厅里的人,“属下没想到安公子会直接进门,没有及时拦住,甘受责罚。”
-
思安沉浸在自己混乱的心绪里,默默在安家花园里走了一阵后,才意识到安怀洛也一直没有开口。
她一下有些自责,方才怕他和卫渊起冲突,所以叫人陪自己出来了,结果倒像是忘了他的存在。
“安公子,”思安侧头刚唤了一声,却愣了愣。
回到凉州后,安怀洛就恢复了在长安时那华丽的装扮,平时咋咋呼呼的样子,确实像卫渊说的花孔雀,可此时他却只是安安静静地走在一边,浅金色的短发在阴天里显得稳重了许多,纤秾的长睫下,一双蓝色的眸子也平静如水。
“嗯?”安怀洛也侧头看她,轻轻问道,“怎么了,小安安?”
思安看向前方的路:“刚刚谢谢你。”
安怀洛脚下顿住:“没什么,只是小安安,真的不喜欢他吗?”
他果然听见了。思安也停下脚步,脸上有些尴尬:“嗯,大概吧。”
安怀洛看了她片刻,欲言又止。
思安心中一动,赶紧岔开了话题:“安公子这时过来是不是又有什么新消息了?”
“是,”安怀洛见她这般,了然地笑了笑,顺着她道,“梁明德死了。”
思安怔住。
“被李睿毒杀在府中。”安怀洛解下身上的白狐毛斗篷,轻柔地披到思安身上,“虽然和我们预想的有些不一样,但小安安的计策又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