淫靡
回到莲阁,思安立刻铺了纸,又让香兰研磨——
前世她被毒死时是永宁六年,距现在的隆化十五年已过去了八年,记忆遥远,加之那时她还没有到卫渊身边,许多事知道的并没那么清楚,得好好花些时间,才能把零碎的细节都想起来,再拼凑到一起去推断当时的情况。
这般边回忆边下笔,到了晚间,她终于把能记起来的都写了下来,随后,她又依此将与卫渊说过的反间平凉之计梳理了一遍,愈加觉得可行。
如此一来,高昱暂时不用去陇西了,可以留在长安保护卫瑶,而一旦此计成功,她和卫渊应当也能在十二月之前回到长安,卫瑶便有了双重保障。
思安心里松了些,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找到并说服那个粟特人安怀洛了。此人是昭武九姓之一安家现任家主安古原最小的儿子,而安古原是凉国户部尚书,是凉国皇帝李睿最信任的人之一,亦是他们离间李睿与汉人重臣梁明德的关键。
她在府中等到第二日下午,卫渊果然便找到了那安怀洛。
思安只在前世听说过这个人,对他并无多少了解,听了卫家十六骑中擅长情报的卫七禀报才知,安怀洛年约二十三,来长安行商已有四年,在京中有酒馆珍宝店等数家,但大多是以其他人的名义在经营。此外他也从未透露过自己的真实身份,京中胡人皆以为他只是安家旁支。
听上去倒是个谨慎低调的人。这样最好,越谨慎越低调,去了凉州后,越不容易惹人注意,他们的计划也越容易成功。
第三日,夜幕四垂,思安换上一身男子装束,与卫渊一起出了门,去会那安怀洛,老八扮成家丁模样跟着他们。
半个时辰后——
“……王爷确定没弄错地方吗?”思安站在阴影里,望着不远处灯烛晃耀的彩楼和门额上尤为浮夸的“春莺院”三字,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
卫渊立在她身边默了默:“没错,是他坚持要在这里见面。”
思安:“……许是猜到王爷突然找他目的不简单,为了掩人耳目,也有可能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心思,我建议王爷先不要暴露身份,进去看看情况再说。”
卫渊:“……赞同,你跟紧我。”
两人于是默默带着老八走出阴影处,一同往春莺院行去,还没到门口,一个穿得五颜六色的龟公已看见了他们,上下打量一番,目中顿时闪出精光,尖声喊道:“贵客来咯,快去叫花妈妈来迎贵客!”
说着,他一招手,门里一下出来几个浓妆艳抹的妓/女,一见卫渊眼睛都亮了,不用那龟公说,一个个口中娇呼着“好俊的公子”就快步趋了上来,围住了二人。
“……”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软腻腻的东西也直往身上贴,卫渊的额角抽了抽,又不好发作,只能尽力挡在思安身前,作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不耐烦地说着“别挤了本公子”,被这群女子一起拥进了春莺院的大门。
刚进到门内,一个风韵犹存的鸨母就迎了出来,一双已生了纹路的眼睛在看到两人时也是一亮,立即先将那些低等妓女赶了:“去去去,这两位公子也是你们这些胭脂俗粉配消受的吗?”
接着,她更近二人一步捏着声音亲热道:“哎哟,两位公子眼生的很,是第一次来吧,怎么称呼呐?”
“花妈妈是吧?本公子姓赵,”那些妓女一散开,卫渊松了口气,随意给自己扯了个姓,笑道,“这位是我谢贤弟。我二人确是第一次来,听闻你们这儿歌舞甚绝?”
思安听这话,还以为是他为了应付鸨母随口说的,不料那花妈妈立时一副看上道人的样子:“赵公子慧眼!咱们家的歌舞绝对是这条街上最灵的,就是宫里的乐舞也不一定比得上!”
但马上她又露出为难的神色,“就是楼里今日客人尤其多,眼下只剩二楼的天香阁还空着了,这天香阁可是楼里最好的房间,这价格……”
“无妨,本公子难道还缺钱吗?”卫渊豪气道,“就要天香阁了,给我和谢贤弟各找一个上等姑娘来,要腰细肤白的,再找个嗓子好的,先唱上几曲。”
“哎哟,”花妈妈听了这话,顿时笑得眼角的褶子更深了,伸手在卫渊胸膛上娇媚地点了两下,“一个哪够啊?妈妈我一看就知赵公子龙精虎壮的,怎么也得安排两个姑娘才能尽兴嘛,咱们可有一晚上时间呢!谢公子,你说奴家说得对不对?”
思安旁观卫渊装纨绔到现在,实在忍不住了,扑哧轻笑一声,戏谑道:“花妈妈说得有理,我看就赵兄的体魄,三五个都行。”
“……”卫渊在军营里向来是听惯了各种下流粗话的,所以听花妈妈的调笑,还绷得住,可他万万没想到思安竟会说出这般荤话,耳朵尖一下红了,连俊脸上都发起烫来。
他侧头瞪了思安一眼,正要说什么,忽然从楼梯上跑下来一个龟公,径直跑到花妈妈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花妈妈听完,看向两人的神色立刻变了变:“原来两位公子是我们安老板的客人,您二位怎的不早说呢?”
这话出,卫渊和思安不由对视了一眼,他俩刚进来呢,什么情况都还没搞清楚,怎么就暴露身份了?
“来来来,这边请,安老板正在三楼等两位呢!”这回花妈妈也不说废话了,当即便走在前引路。
既然已经暴露,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左右有老八在,还有十一等人暗中护着,一个粟特人还不至于能把他们怎么样。
两人于是也提步上了楼梯,一路随她到了三楼,在一间名为牡丹吟的房门前停下了。
花妈妈朝他们一笑,敲了敲门腻声道:“贵客到了。”
两扇房门从里面缓缓打开了,里头竟是个华丽的大宴厅,厅中灯烛荧煌,雕牙缕翠,珠帘绣户,门内四个姝丽女子正各立两边,笑意婉然看着他们——“恭迎贵客。”
思安和卫渊不由又相视一眼,一同朝里走去。
“鼟鼟!”
刚跨进门,二人却被突如其来的鼓声惊了一惊,再走一步,又是“鼟鼟”两下重重的鼓点,再走,鼟鼟!再走,鼟鼟!
“……”
两人大约明白这是给他们的欢迎仪式了。
鼓声一步两击,一直等到他们在厅中坐下、门也被重新阖上才停了下来,二人都听得耳麻了。卫渊等那四个姝丽侍女为他们斟了美酒后,便直问道:“你们安老板何在?”
“公子莫急嘛。”一个侍女娇笑着,用手中小扇的扇柄轻轻击了桌上的鎏金小罄一下。
悦耳的丝竹声骤然从正对着他们的宴厅高台响起,高台前的纱帘缓缓打开了,台上十数貌美的西域舞姬蹁跹向前旋转而来,未覆衣料的蛮腰长腿白花花地直晃人眼。
“……”思安和卫渊再次面面相觑,好嘛,原来这欢迎仪式还没结束。二人都有扶额无言的感觉,这安怀洛好像跟他们想的有些不一样。
不过,自陇西之地被李睿割据以后,河西走廊也被阻隔,长安城中的西域货物便越来越少,西域美人也愈加少见,安怀洛这家看似不算太起眼的青楼里却有这么多西域舞姬,足见安氏家族在凉国内的影响。
台上丝竹声渐密,舞姬们忽而旋转跳跃,忽而踹燕探海,霓裳飘飞,长袖轻盈——是在胡旋舞中融入了中原舞,确实颇为新颖,说歌舞甚绝倒是没错。
看着看着,思安忽然了悟了方才在楼下花妈妈说“宫里的乐舞也不一定比得上”时意味深长的笑容,不是真比不上,而是这青楼的舞果然有自己的特色啊,好像,越跳越淫靡了……
那些动作,分明是有极强的诱惑和暗示意味。
思安正研究得兴致盎然,眼前蓦地一花,被挡住了视线。
“别看了!”卫渊抢了身边侍女的轻罗小扇,遮在她面前低声道。
“……”思安在扇后眨了眨眼,上辈子她被卫渊哄着,百般花样都试过,孩子都生了两个,就台上这点程度有什么不能看的?她对这个过于纯洁的卫渊略感无奈,轻轻推开扇子,“王爷,食色,性也,一个舞而已,有何好避忌的?”
卫渊一双星眸立即瞪着她:“你、你看懂了?!”
“……很难懂吗?”思安隐隐感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你——”
“鼟鼟!”台上的鼓声突然重了重,夹在那曲子里分明不和谐,像是不满两个观众走神,特意来提醒他们认真观赏的。
“……回去再和你说!”卫渊压低声音道。
思安更加莫名其妙,听他这话,怎么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该得他训话了?不过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马上便被台上吸引了注意力。
鼓点愈来愈密了,其中三个舞姬开始急速旋转,愈旋愈快,愈旋愈急。倏地,乐声由高潮落下,旋转停止。
十二个舞姬一齐飞起彩袖,轻缓曼曳。
丝竹变得愈来愈低,愈来愈低,几乎不闻鼓声,忽而某刻!台上飞起了花雨,粉色和红色的蔷薇花瓣纷纷扬扬,高台后的纱帘内似有美人身影晃动,可这时舞姬们在花雨中翩跹着聚拢到了高台中间,展开轻盈宽大的彩袖叠作了两列,遮住了那人影。
思安和卫渊都知道这是噱头,但还是免不了被吊起了好奇心,想知道那层层彩袖之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绝世美人,那安怀洛给他们准备了多大的惊喜。
“鼟鼟,鼟鼟鼟……”
鼓点由低而起,由缓而急,再次激烈昂扬起来,琵琶声亦如玉盘落珠,嘈切相和。鼟!鼟!鼟!第一层彩袖终于飘然移开,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第六层……最后一层——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稀客光临,蓬荜生辉!”
……
思安:“?”
卫渊:“?”
不是绝世美人吗?怎么变成男人了??一个男人用得着这么浮夸的出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