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再跑
大战后第三天,介休衙署签押房内。
卫家十六骑之一的另一人老八无声无息地进了门,低声提醒道:“主子,差不多该出城了。”
“都准备好了?”卫渊将手中的信折起,塞回信封内。自两日前攻克介休后,,他便下令大军原地休整,清扫战场,今日他该好好犒赏三军了。
老八答道:“是,最后几车酒已经送出城,大营周边也已按主子交代的安排好了布防。”
卫渊点点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林先生和谢思安呢?”
老八:“一炷香前已先一步出发,由十一护送他们。”
“好,那我们也走吧!”
小雪儿脚程快,不过一盏茶多些,卫渊已到了城外大营。他将缰绳扔给一边的小兵,大步向营内走去。
此时天色还未全暗,营内各处的篝火却都已烧旺了,士兵们围在一起,大口喝着酒,高声吹着牛,喧闹非凡。
卫渊一路走过去,认出他的士兵纷纷站起来行礼:
“大将军!”
“大将军!”
“兄弟们,”他的心情也逐渐兴奋起来,提高了音量道,“今日放开了喝,放开了吃!”
“好!听大将军的!”
“谢大将军!”
卫渊大笑着继续往中间的大帐走去,经过骑兵营时,一个已经喝高了、光着膀子的士兵差点撞到他。他伸手在那人肩背上用力拍了一掌:“够壮!好筋骨!”
那兵本来一身酒都被吓醒了,听他如此一说,酒劲立马又上来了,举着手里的海碗就胡喊起来:“比不上大将军!大将军最威武!”
这周围大都是跟着他冲锋陷阵、出生入死过的骑兵,这时也都起了劲,一起喊起来:“大将军威武!大将军威武!”
那呼声越来越高,越传越远,把卫渊的情绪亦推得愈发高涨,他索性停下脚步,朗声道:“拿酒来!”
“大将军,给!”立刻有人倒了一大碗酒递到跟前。
卫渊接过来,高高举起:“兄弟们辛苦了,我先干为敬!”
话落,他便仰头将偌大一海碗烈酒豪气喝完,而后猛得将那碗砸到地上,瓷片迸裂发出清脆响亮的咔嚓声。
“誓死追随大将军!誓死追随大将军!”士兵们跟着大口将酒干掉后,更加群情激昂,将他围在中间高喊不止。
卫渊挥挥手,沿着老八和其他几个亲兵给他开的路继续往前走,直到到了大帐前,身后的呼喊声才渐渐低了下去。
“大将军,好大的威风啊!”大帐的帘子一掀开,牛蒙就调侃道。
“还不是托诸位的福!”卫渊走进帐内,笑着回了一句,目光一下就找到了坐在左边中间位置的谢思安。
“大将军今天可是来得晚了些呀!”又有一位将军说道。
卫渊从谢思安脸上移开视线,转过头:“怎地?还要我罚酒三杯不成?”
“当然要罚,”那人正想继续说,却被牛蒙抢了话,“大将军也不能例外!但不能现在罚,大将军要是醉得太快可就没意思咯!”
“有道理!”
“说的对!”
众人都附和起来。
“行行行!”卫渊大笑着走到主位上,一撩衣摆坐下来,“我还能怕了你们吗?传令,上菜!”
军厨们从申时就开始做准备了,就等着他来,这一声令下,一道道热乎的菜肴很快就被端了上来,虽是在军营里,竟也有许多花样。而帐外的菜色虽不如大帐内精致,但与平时比,也是极为丰盛,猪羊肉、鸡鸭鹅,还有各色瓜果都有。
卫渊听着外头士兵们吃得开怀后更加喧闹的声音,心里暗暗对负责此次犒赏的校尉加了几分。他挑着暖胃的菜略吃了些,估量着够酒前垫肚了,便举起酒盏,当真毫不含糊地自罚了三杯,引得众人一阵叫好,随即又说了一番慷慨激昂的祝酒陈词,又引得众将纷纷热情响应。
作为主帅的调起好了,接下来的事就不用他操心了——除了王槐,诸将多是豪爽的性格,尤其是牛蒙,没一会儿,就把气氛整得更热闹了。
卫渊坐在上首,时不时被人敬几杯酒,时不时搭腔与他们胡侃几句,时不时被拉着评判谁吹嘘的事迹更荒唐,时不时,看那谢思安一眼。
又闹了一会儿,牛蒙的注意力终于也转到了谢思安身上:“小谢先生,先前说过,你那计要是能成,老牛我要请你喝好酒,今日这酒是大将军的不算,但我还是得先敬你一杯!”
卫渊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之前牛蒙和众将虽然对谢思安也客气,但那毕竟只是看在他的面子上,现在牛蒙这样的姿态却是由心而发对她的认可,这是好事。只是卫渊注意到,从开始到现在,谢思安一直都很拘谨,众人祝酒时,她也都只是小抿一口,显然不太适应这样的场合,也不太能喝,这下这么多人看着,他有些好奇她会怎么做。
“牛将军客气了,能尽绵薄之力是在下的荣幸,请。”只见她镇定地端起酒盏,与牛蒙举了举,便仰头一饮而尽。
卫渊看得出来,她其实还是有些紧张。
“好!”牛蒙高赞一声也将酒喝了,却马上提着酒壶走过去,又给自己和她都满上了,“没想到小谢先生说话文绉绉的,喝起酒来也这么爽气!说实话,老牛我以前还觉得你跟个女人似的呢,是我看错了,我跟你道歉,来,小谢先生若能原谅我的话,再和我喝了这一杯!”
“”
谢思安大概以为喝完那一杯就好了,没想到这就接上了第二杯,一时间震惊又无奈的神情看得卫渊不禁微微扬了扬嘴角,怎么说呢,就,好像有点可爱。
牛蒙开了头后,这酒就停不下来了,除了王槐外的其他将领也纷纷要与她喝一杯。卫渊看到她望了自己一眼,接着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身旁的林先生,林先生倒也不推辞,站起来想帮她挡几杯,但那些将领都不乐意,嚷着跟牛蒙能喝,跟他们怎么就不能喝。
谢思安只好又喝了两三杯,脸上渐渐起了红晕。
还怪好看的,不知道换回女子装束会是怎样?卫渊撇掉脑海里莫名其妙出现的想法,端着酒盏走下去,诸将的善意已经够了,再下去,就会让人觉得冒犯了,而他保证过,绝不让她受到冒犯。
“小谢先生酒量浅,接下来这几杯,就由我来替她喝了吧!”
“嚯,小谢先生这面子可大!”牛蒙故意怪道。
卫渊:“怎么,不行?”
“行!”另一个将军大着嗓门应道,“大将军的面子谁敢不给!”
“来来来,跟大将军可不用客气,满上满上!”其他人亦起哄起来,都开始给他灌酒。
卫渊的酒量自然是极好的,他最初带兵时,能以十六岁的年纪在这一帮比自己大一两轮的将军们中间站稳脚跟,靠得便是海量,但此时一下连喝了许多杯,他也不免感觉脸红耳热了。
“多谢大将军,我也敬您一杯。”这时,那谢思安站起来,也向他举起了酒杯。
卫渊转头看过去,帐子里明明依旧喧闹,但当他注视着那双清亮的眸子时,却好像周围都安静了,心也莫名沉静下来,他也举了举酒盏:“小谢先生不必客气,日后还要倚仗你和林先生多多出谋划策,请。”
喝完这一杯,他又吃了些东西缓缓酒劲儿,之后,牛蒙就提出要去帐外和兵士们同乐。这是老习惯了,卫渊爽快地应了一声,领着诸将一起走出了主帐。
他手底下这些将军跟着他,既能打/胜仗,也能与士兵们打成一片,因此在军中都颇受爱戴,走到哪儿都是山呼海应,尤其是牛蒙,喝完酒,还时不时与那些普通士兵们划几下拳,或者一起击节唱上几句,把气氛推涨得愈加的高。
卫渊随他们走了几处后,护在他身侧的老八忽然指了指人群外——十一正站在一个无人的军帐旁,一脸面无表情。
“主子?”老八问。
“呵,敢情刚刚都是为了麻痹我呢。”卫渊低低笑了一声,“走。”
“是。”老八二话不说,立刻寻机开道,将他带出了人群。
“刚往东侧马厩去了。”十一见他们过来,低声禀报了一句,便自觉在前带路,走向那片远离篝火和人群的营帐区。
走了没一会儿,卫渊就瞧见了前头那个小心翼翼的身影。十一转头无声请示,卫渊微眯了眯眼,示意继续跟着,他自己也将脚步放得更轻,不远不近地缀在那身影之后。
士兵们喝酒唱歌的声音远远传来,衬得这一路更加寂静。
在靠近马厩时,那身影停了下来,谨慎地四处看了看,而后快步走向离马厩几步远的一排营帐,走到中间后,矮着身子斜穿到了马厩里。
“她倒是会挑路线。”卫渊又低笑了一声,看来明天得整顿一下营务,尤其是马厩,要把看管的漏洞都填上。
“主子?”这次是十一问。
“你们在这儿等着。”卫渊交代了一句,从阴影里走出来,独自向马厩走去。
等他走到中间的马槽时,那人已经挑好了马,正在黑暗里费劲巴拉地解那拴马绳。
“小谢先生好兴致啊。”他悠悠道。
“嗬!”
不甚明亮的月光下,卫渊看到谢思安被惊得浑身抖了一下,他似乎还能想象那双清亮的眸子睁得大大的样子。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她紧张兮兮地问道。
“这话应该我问小谢先生吧?”卫渊笑着走过去。
“我、我喝得头晕,随便出来走走。”
“哦?”卫渊不置可否,走近那马,摸了摸马背,又去摸马的前胸,“小谢先生挑马的眼光一如既往嘛,这匹还不如那天那匹呢。”
“”谢思安沉默了片刻,“谁说我挑中它了,我只是随便摸摸。”
“是吗?”卫渊也不戳穿她,“那不如改天,本将军亲自教小谢先生如何相马?”
“不劳大将军费心。”这次谢思安回得飞快,看不清表情,但说话的声音听着有几分赌气,“属下回去了,大将军请自便!”
“天黑,小谢先生小心脚下。”卫渊对着月光下单薄的背影笑着喊道。
不急,总有一天,他会让她真心归顺,让她主动说出逃跑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