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钱】
“夫人……”顾秀一下想到那天。
“是太守夫人吗?”朱舅舅诧异,“咦?你咋知道的?”
“那天去庙里拜祭,正好碰见太守夫人也来了庙里。我就和她聊了几句……”
“她有提捐资修庙吗?”
顾秀摇摇头:“没有,什么也没提只是寒暄,然后我就走了。”
“哦,行吧。”朱家舅舅无所谓道,“捐不捐我们都要修,愿意捐的就当是锦上添花。”
“舅舅,还有一件事。明天我打算去一趟府衙……”
~2~
顾秀乘官轿去织里桥的府衙。
轿前有两仪从,手里各拿竹篦在前开路。绢儿跟顾秀一同乘轿,顾秀身穿九品官服,绢儿也着了一身袍子,头戴飘巾,扮成她幕僚的样子。
一路上两人很少说话,该交代的昨晚就交代清楚了。当然除了交代,还做了一些防备工作,如在膝盖上绑护膝。今天少不了要跪,毕竟她只是九品,无论见谁都要跪、拜,而不是面对面行礼。
轿子在府前街的牌坊处就停了,两人下轿,步行至府衙大门。这里,顾秀对绢儿道:“你就在这等着,我一人进去。”
绢儿想来明白规矩,仍免不了担忧:“好,姑娘进去之后,自己小心行事。我这你不用担心,自会等姑娘出来。”
两人暂别,顾秀走进了府衙大门,行到仪门前止住。仪门有三面,东边一门出来一门子,因她已送过拜帖,只报了姓名就顺利进了仪门。
仪门内东西两侧向北都是廊舍,东为吏、户、礼、承发科,西为兵、刑、工、粮科。正北是府衙大堂,此时卯辰之间,本是早堂时间,堂里有声音传出。
顾秀来到大堂外,徘徊片刻,有署官见之上前询问来意,她随即相告。这人听了只道,“等着……”转身踅进大堂。稍后出来又对她说,“守令此时不空,去后面稍等。随我来吧。”
“多谢。”顾秀拱手谢过,之后便跟这人绕过大堂、二堂,往最后一座厅堂走去。
“先坐吧。”进了第三堂,他先招呼她坐,又交代了一句便出了此堂,留她在此等候。
第三堂为退思堂,正前摆了一张条案,上面放了钟、瓶、镜三个物件,墙上挂数张条屏,案前置八仙桌、太师椅,东西两侧还列了数张椅子。
顾秀坐在最靠门的地方,等了会,周遭不见一人。她索性不看,只盘算着一会要说的话,渐渐的,一直惴惴不安的心竟平静下来……
她瞥了眼条案上的时辰钟,已经过去半个时辰,“该完了吧?”
她想早堂就一个时辰,应该结束了。再向门外望去,忽见一人穿着四品官服,正穿过重重大门,往此处走来。
顾秀立马站起相迎……很快,这人已走进堂内,在她前面停下脚步。她又赶紧上前,跪下行二拜礼,“下官顾秀拜见太守大人。”
此人受了礼,才道:“起来吧。”
“谢太守。”顾秀起身,却未敢抬头。
“坐吧。”这人走到上座,一撩袍摆坐下。
顾秀方才坐下,然后打量这位太守。这位同样也在打量她,只几眼便收回目光,问道:“直说何事?”
他连寒暄也省了,直切正题。顾秀一想正好,她今天就是来要钱的,便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讲完再看上座这位,已经皱起眉头,似乎还一脸为难。“呃……不是本官为难你,恐怕真没银子给。想必你也听说了夏初的那次太湖剿匪,实不相瞒,这一场仗已经消耗了几年的库存银,即便现在秋粮全部入库也难匀出来。本官也在苦苦支撑啊。”
预料之中,顾秀也没太过失望,想了想这样道:“上任大使贪墨了内帑,而这笔钱本该是付给领织机户的费用。银子不能尽行发给机户,拿不到银子机户破产,织工失业,这恐怕不利于江南的稳定。下官在离京前,殿下曾这样嘱咐过下官,说不管你做什么,只一个字‘稳’。百姓不闹事,织造正常进行,他就满意……”
这番话当然是瞎说,对面再不相信也不可能去求证。她坦然说完‘瞎话’,垂下眼眸,一副恭谨而卑微的模样等着回复,完全忽略了对面那位不停变幻的脸色。
“要不,本官再想想办法吧……不过确实府里已无结余。本官可向抚台大人禀明此事,看大人具体怎么说。”
“好!”顾秀迅速抬起头看着他,“那就劳烦守令大人了。”话说当下,已起身行礼,“既然已表明来意,下官就不多耽误您的时间了,就此告辞……”
“走好,不送!”
来时慢,去时却快,从出了退思堂,到走出府衙大门也就喝一碗茶的时间。
“绢儿……”
“诶!”还在门外等候的绢儿听见猛然回头,见顾秀已经走到轿旁。她连忙迎了上去,“这么快就完了?”
“嗯,完了。”顾秀一边说道,一边又迅速登上轿子,“走,咱们去下一家……”
“哪里?”绢儿也跟着跳上轿子。
“离这不远,兵备道衙门。”
轿帘放下,前面仪从开路,轿夫跟在后面,就沿府前街一路跟飞似的,奔向兵备道衙门。
其实兵备道管得很宽,不仅仅管军事,包括学政、水利、修筑、词讼、屯田屯粮、马政、盐政、驿传等,都归兵备道管理。甚至督粮、督逋税,收契税也是。
衙门离府署不远,一条道上,行百十步就到了大门。门前轿一停,绢儿就跳了下来,然后扶着轿帘让顾秀下轿。
顾秀出了轿先四下打量,边打量边正衣冠,丢下一句就匆匆走进衙门。大门本就是敞开的,可见甬道两旁高大的树木。
绢儿一直望着顾秀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重重叠叠的树荫下。然后才在八字墙壁下找个地儿一屁股坐下。这里刚好能看见大门进出的情况,而且也不会碍着别人。
此兵备道乃苏松常镇兵备道,由按察副使领之,受巡抚节制。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朝廷正刮起一股整顿吏治的风气。不仅官员被裁,冗官冗职同样在裁撤范围内。
这股风气之下,地方三司中的布政司受波及最深,其次是按察司。邻省浙江的布政司最为惨烈,布政使、左右参政几乎裁换殆尽,独留一个至今都备受争议的督粮参政。
督粮参政管理督粮道,正如字面意思,督粮道的职责自然以督粮为主,即催督押运苏松常镇四府漕粮。兼可调整地方赋役编审、征收制度,以及兼理四府的黄册事务。
督粮道虽是个衙门,却数次裁革往复,一旦被裁革,其职权会被兵备道接管,代为催解四府钱粮。眼下正值朝廷吏治整顿的关键,它再一次被抬上风口浪尖。
要说织染局跟兵备道或布政司有啥关系?表面上看似没关系,实际供应织局的钱粮全部来自地方的赋税征收。
或许顾秀并不太清楚眼下朝廷的吏治风暴,不过……她倒是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而且脸上带着一丝满意。
绢儿还在发呆,直到顾秀喊她一声才反应过来,“耶?又这么早出来?我还以为要很久呢。”连忙起来到她身边。
顾秀笑着道:“副使大人正好有空,没等太久。我就直截了当跟他说了。”
“怎么样?要到钱了?”绢儿紧接着问道。
“没有。不过,副使答应替我上疏说明此事。他还说若想要到这钱,还是得经户部同意。”
“既然要上疏,那是不是替我们说话的官员越多,越有希望拿到钱?不管从哪拿。”
“差不多吧。可惜抚台现人在南京,恐怕要几天之后才能返回苏州。若能得他上疏替咱们说话,是最好不过的。”
“那现在怎么办?还去不去巡抚衙门?”
“不去了,不过我会写封信投到巡抚衙门。现在嘛,我们去道台衙门求见布政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