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皇后】
李永贞眼看她脸上的笑容渐渐转为失望,
暗暗叹息一声。对于满贵,其实他有点不能理解,但是又有点能理解。
顾秀带着失望离开小院,李永贞目送她离开后,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却没回屋,而是选了另一条路走。
廊下家的房子本来就是前后有路,另一条路直接通玄武门城楼。李永贞走到隔壁一间的廊下家,在门口站了一下,才伸手推门。
这家依然有个小院,院中有一株老粗的桂花树,枝头已生出米粒般的小花,隐隐有暗香浮动。李永贞不免惊奇,此处桂花开得真早,离赏桂还有一二十天呢。
树下有一桌一椅一人,人是满贵,正自斟自饮,可桌上没有下酒菜。他想,他要告诉他顾秀高兴而来,却失望而去吗?他在乎吗?
“阿贵……”他忍不住还是提起,“她来过了。”
他只见他端酒杯的手顿了一下,只一下,之后仍然将那杯烧酒送入口中,眉毛都没皱一下。
“这就是你一直不肯去太后娘娘那儿的原因吗?”
满贵没有理会,又将杯中酒斟满。
“她出了宫,可就再没机会见了哟。”
这回他倒是有了反应,一双赤红却冰冷的眼眸,冷冷盯着他,半晌才吐出一句,“你何时变得如此啰嗦?”
李永贞叹了一口气:“我只是提醒一下,没别的意思。”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啧啧,真是让人想不到啊,你竟从凡入圣,变得纯洁起来了?”
“呵!”满贵居然听笑了,“收起你那龌龊的心思。我只是觉得没必要……”
“我龌龊?好好好……好你个满贵!”李永贞有些生气,不假思索道,“我看你倒不是觉得没必要,而是你不配吧!”
他话一出口立马后悔,“唉……我……”。他后悔极了,看向满贵,想道一声歉收回那句话。可是说出的话,就是泼出的水,说了便也再收不回来。
满贵已垂下头盯着杯中酒,脸上神情莫辨。小院中顿时安静,唯有暗香流淌,和远出不知哪里传来的喧闹……
“你说的对,是我不配。”
“我不是那意思。”
“呵呵,是不是都没什么了,反正人走之后不会再见。”
“那……太后娘娘那里呢?”
“我明日会去慈宁宫……”
~2~
七月的夜晚,
天凉了许多,没有白日的燥热。
在慈宁宫的大佛堂里,太后娘娘还在佛前打坐,双手合于胸前,手掌里挂着一串佛珠。旁边还有一个老嬷嬷敲着木鱼,口中念念有词。
单调的声音在高旷的佛堂里蔓延,仿佛在唱一曲逝去时光的挽歌。
不知过去多久,木鱼渐渐停下,太后娘娘睁开双眼,缓缓放下了手,佛珠则滑入掌心,她又下意识地拨弄起来。
“老娘娘,”旁边嬷嬷看了眼时辰钟,轻轻提醒道,“夜深了,您得休息了。”
太后应是没听见,眼里像蒙了一层薄雾,半晌才道,“明天什么日子啊?”
“明天?”嬷嬷微微愣住,想了想,“明天……对了,明天满贵要来。”
“对……我想起来了。今天陈公公说,南方的鲥鱼到了,我就想,明日让满贵来弄一桌鲥鱼宴。就请皇后和孙媳妇来,还有这宫里的老姐妹。”
“其他宫的人不请吗?”
“这次就算了,哀家有事要跟皇后商量。”
“好的……”
夜,渐渐滑入黑色深渊,更鼓响过了二遍。
东西六宫中,巡街者缓缓走过各宫,那些门前还点燃的红灯笼,也随之熄掉。坤宁宫前檐丹璧一片漆黑,后檐才有点点烛光闪烁。
寝宫中,皇后已褪下一身华服,坐在妆台前,由婢女伺候着,卸下头上的簪钗首饰。另有司寝的女官已在床上铺好寝具。
谢皇后一如往常,准备就寝。贴身嬷嬷搀扶她起身,慢慢走到床边,坐下。
“娘娘,您听说那事了吗?”嬷嬷跪下替她脱鞋,顺道问一嘴。
谢皇后懒懒问道:“啥事?”她脱去了鞋,两脚还套着袜子。
嬷嬷将她的脚放进怀里,一边替她揉捏放松,一边说,“就是殿下赏了那个顾女官做真的官。”
“皇儿?赏谁?什么做真的官?”谢皇后微闭着双眼,眉头却皱了起来。“本宫怎么没听说?”
“就是谢公子曾经想纳的那个顾女官。听说她被殿下封了个官,可不是咱们后宫里的官,是前朝的官……”
“居然还有这种事!”谢皇后猛一睁眼,瞪得溜圆,有些不可置信。
“大概就是前天的事吧,只是个九品官,老奴也是偶然听勗勤宫的嬷嬷说的。”
“简直荒唐!”谢皇后脸上怒意涌现。“本宫真是小看她了,进了宫还这么不老实。”
“可不是嘛!看她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没想到是‘咬人的狗’,它不叫唤!只来阴的。”
“这太子也是!都不知怎么想的?”
谢皇后眼底藏不住厌恶,像是看见了脏东西一般。嬷嬷捏脚捏了一阵,就抬起轻轻放在床上,又拿来靠枕放在她背后。
“殿下或许只是一时不察呢?”
“他这么做,这宫里还要不要规矩……不行!我明日得给皇儿好好说说这事。”
“娘娘,您明日不是要去太后老娘娘那里吗?”
“明日的仪仗先从景和门出。”
“唉,老奴知道了……”
~3~
七月初十了,
虽立了秋,白天依然长过黑夜。不到辰时,天色已经大亮。
坤宁宫丹璧上,皇后出行的仪仗已经备妥。可是直到巳时仪仗才动,下了丹璧,走景和门出,苍震门往南行,很快到了丽园门。
此刻这扇门已经打开,太子后宫一众妃嫔皆跪于道两旁相迎,太子妃一身盛装当先。仪仗进了丽园门之后,谢皇后方才下了仪仗。
她忽然到访,事先并没通知,谁也也不知她这趟是兴师问罪,还是为了别的事。太子妃身后是嬷嬷和她贴身婢女,倒是在小声议论,“近日有事吗?怎么娘娘突然来此?”
“好像也没啥事啊。除了……”
“除了……那个?”
“只可能是那个……”
太子妃面不改色,这小小的太子后宫突然多出几十号人出来,一下就十分局促。她想了想,借着请安问道,“母后,要不您先上奉宸宫里坐坐?”
谢皇后却摇头,只是吩咐随侍的太监,“去前面请殿下过来,说本宫有重要的事找他。”
“是,奴婢这就去。”随侍太监答应下来后,便去了端本宫正殿。
谢皇后脸色不豫,在场之人看在眼里,无不小心翼翼,都把头埋得低低的,生怕此时被盯上。
不过一炷香时间,太子从前殿直接走了回来。见到谢皇后,笑了笑,脸上不见其他情绪,“这是哪阵风都把母后都吹来孩儿这来了?”
谢皇后心情本就不好,固然喜怒不形于色,但多少也会暴露一点,她语气就颇为不善,“你们,别杵这了,都先下去。本宫有话跟太子说。”
周围人不敢动,都暗暗瞟向太子,见了他点头,这才纷纷起身告辞、退下。而郑伴伴及一众近侍只是退后了三步,便停下,离太子并不远。一时间,本就不大的地方顿时空出不少来。
“人都退了,说吧……”太子双手背在身后,语气淡淡。
“听说你赏了那姓顾的官?”是个人都听得出,谢皇后这语气明显在诘问。太子妃虽离得远些,但也听出来了。
她今日一样要去慈宁宫,本来都准备乘上凤轿出发了的,结果皇后来了,还以为专程来找她的‘麻烦’。最近太子都宿在她那,她夫妻间的感情亲密了不少,自然其她嫔妾就被冷落了不少。这位婆母向来爱‘秉持公正’,若是要她大度,让太子雨露均沾,她还真不能说什么,尽管心里老不乐意……
不过……还好不是来找她的‘麻烦’。但是,找顾秀‘麻烦’,就是质疑殿下,岂不是更让殿下不喜?
“孤让她当官,怎么,母后觉得不妥?”
“当然不妥了!”谢皇后柳眉倒竖,突然拔高声音显得怒不可遏。“她什么东西?就算本宫母仪天下,都不可俾预政事,只许内治,宫门外一应事务毋得干预!悬于后宫的那块金字牌上写得明明白白,她就敢这么视而不见?”
或许意识到自己太急躁,谢皇后稍缓了语气,“皇儿,你要理解母后并非无端生气。后宫不干政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历代先皇无不严格遵照。祖宗规矩不能在你这就变了啊,要遭天下人笑话!”
太子一直在听,听到此处却忽然笑了:“母后,既然你十分清楚后宫不可俾预政事,那你现在,在孤面前,又在干什么?”虽是笑,却让人不寒而栗。
“我……”谢皇后一噎,似乎未曾料到太子会这般回敬她。“母后是在替你打算啊……”
“替孤打算?”太子忽然脸色一沉,瞳孔一缩,射出冰冷目光,“难不成母后想代替孩儿涉朝中政事?”
“我?”谢皇一听,竟有些慌了。“胡说!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