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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堂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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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贯道并不想听一场‘精彩’辩论,

    他脸上带着奇特的笑容,脑海中的思绪已然飘远……飘到了几个月后,他离开南都应天,有夹道相送的百姓,手中还被塞进万民伞,以及应天各衙门的大小官员,个个眼中都带着敬畏之情……

    区区七品巡按御史,代天子巡狩,即可纠劾地方所有官员,又可大事奏裁,小事立断。这一年,他自认为兢兢业业,所做的实事,足以写满整个考核记功簿。谁人敢不恭敬?哪怕是表面恭敬,暗地里骂一声禽兽不如。

    但都影响不了他,他前面的路,是一条铺满锦缎的大路,通向天子脚下。

    只是,堂下‘精彩’的辩论,一次又一次将他拉回现实。汪贯道终于感到烦了,于是皱起眉头怒喝,“都停下!”

    话音方落,立竿见影,堂下众人齐齐望向他。

    “呃……”汪贯道口中一窒,一时忘了要说啥。过了半天说道,“今天就到这,时候也不早了。明日辰时开堂再审,届时原告张秀也要上堂……”

    ~2~

    夜半子时,

    临时住所里的张秀,醒了又睡,睡了再醒。

    第二次醒来之后,她腹中饥饿,所幸绢儿备有点心,就着茶水才填了肚子。身上的伤又重新上过一遍药膏。如此折腾一番,离天亮只剩个把时辰,两人再次歇下。

    夜阑人声静,连虫儿在草丛里一穿而过都听得真切。房中的烛火渐渐暗去,均匀的呼吸声随之起伏……

    直到第三次醒来,窗外已然大亮。

    辰时未到,张秀就来到堂外等候。今日是堂审最后一天,她无论如何也要出现。

    “舅舅来了吗?”她想起舅舅一家,问绢儿。自打知道舅舅来了南京,很盼望能早些见到。

    “诺,舅老爷在那里啦,”绢儿指着不远处,树下一人。

    张秀顺着望去,一眼就认出那人,是舅舅无疑。乍见许久不见的亲人,泪水一下冲出眼眶。

    “舅舅!”她哽咽着喊了一声,随即往那树下走去。

    “秀秀?”树下那人扭头一望,出人意料竟一脸愤怒,“你不要命啦!伤这么重……”

    或许本意并非责备,可见张秀泪流满面,还是语气一软,“你这孩子!胡闹嘛……”责备瞬间化为疼爱。

    “对不住,舅舅……”张秀哭得更凶。

    “好了好了,不哭了啊。”朱家舅舅有些手足无措,“哎哟哎呦,再哭舅舅回去要挨骂了,不哭啊,咱们一家人。”

    “嗯,不哭了,”张秀心知此时并非庆祝重聚的时刻,很快收起了眼泪。

    朱家舅舅道:“你舅娘也在南京,有啥话等过了眼下这坎咱们再叙。现在,要集中精力对付那家人。”说罢,眼睛睨向另一处的一群人。

    张秀望去,那群人中有老有少,那老的从未谋面,不用猜测即知是张家族长。她只瞟了一眼就转回视线,本是陌路人何必在意?

    朱家舅舅低声问道,“秀,你心里可打算好了?”

    张秀抬起头来,毅然决然道:“嗯,昨儿已告诉了御史老爷,反正就不会是他们所希望的那样。”

    朱家舅舅眼光犀利,又端详她半天,道:“舅舅知道,你从小就是有主意的孩子,既然你已有决定,那么舅舅会尽量支持你。但,你也别让舅舅失望……”

    ~3~

    辰时刚过,

    汪贯道再次出现在大堂之上。他想好了,今日审理,准备采取逐个击破的法子,速战速决。

    “先带江宁知县和主簿上堂,”很快他吩咐直堂吏带人。

    直堂吏领命,须臾,二人被带到堂下。

    按官场礼仪,他二人向汪贯道行揖拜。汪贯道受了礼,随后道,“曹知县,上次与你交流受益颇多,只是本官还是认为,户绝或户绝继承的纠纷,因涉及户绝者的直接利益,理所应当听取户绝者本人的想法。”

    “是,下官也明白。后来回去又仔细想了想,当初审理时,确实没有顾及户绝者的想法,”曹知县诚恳回道。

    汪贯道又言:“对于户绝者的意愿,只要它不违背律法、公序、良俗等,那就应该给予支持。对于张秀改立女户的请求,只要符合立户条件,就应该支持其立户,而非强行判为立嗣,你同意吗,曹知县?”

    “完全同意。”

    “当然,对于张家族人的合理要求,也可以适当考虑。”

    “按院大人,下官也是考虑到张家七世累居,正是朝廷所倡导的良民榜样,所以才……”

    “明白,”汪贯道一笑道,“累世同居实为不易,如今恐怕也只有南方尚存,北方未必还有累居几世的家族。”

    “那以按院大人的意思,这案子该如何判定才好?”

    “本官有问过原告张秀的意愿,为了避免族人间伤和气,她提出肩祧顾家,就是她祖母的娘家。本官以为,这不失为一条解决之法。”

    “顾家?已无后人了吗?”曹知县愣了一下,“倘若外亲无后,或许可以解决。只是……她又以何种身份,何种理由来肩祧祖母的娘家?”

    “这本官会问清楚当事人,也会招张家族人再来一议,所以,曹知县……”

    “啊,下官在,”曹知县应道。

    “此案你虽然是被告身份,想到你也是张家诉张秀案的原审官,其实本案根源还在于原案,故这次本官准你与黄主簿一道,从旁协助审理。”

    曹知县连忙答:“是是,都是下官应该的,应该的。”

    很快,曹黄二人分坐于法桌两侧,汪贯道坐北朝南,两人则于东西向隅坐,面南。

    直堂吏再次出去,将张家一众领了进来。

    堂上,张家族长率众行跪拜。礼毕,汪贯道吩咐:“都起来说话吧。”

    待众人起身,他先将案件梳理了一遍,而后提及承祧顾家之事,皆清楚告知张家人。

    张族长听后,没有立刻表态,沉吟了许久方道:“敢问堂上老爷,张秀承祧顾家,是她本人的意思,还是老爷您的主张?”

    “这有何区别?”汪贯道不禁问道。“本官肯定是问过张秀本人的意愿,你们毕竟是五服之内的亲戚,总要避免伤和气。”

    “是,老爷说的是,”张家族长唯唯道,“草民以为这样也好,既不交恶还能和和气气。只是……草民心中有些遗憾,也有些失望,还望堂上老爷能听听草民的心愿,草民不胜感激。”

    “你说,本官听着。”

    “多谢御史老爷,”张家族长感激。

    “一开始,我们是希望张秀携她祖父母、父母牌位归宗,为完成先父遗愿,而华亭张氏依然是一乡之表的累世大家。张秀若肩祧顾家,在草民看来,等于与张家从此无关。可是,当初她的祖父,我四兄弟中最小的一个,也是先父曾寄予厚望的小儿子,至死都念着的儿子,就为娶顾家女才致分家。”

    汪贯道问道:“你们希望怎样?不妨直说。”

    “恕草民斗胆,草民日日夜夜都梦想朝廷重赐我张家旌表敕书,祠堂外树碑立坊。这样,先祖在天之灵也能得安息。”

    汪贯道淡淡道:“有梦想是好事,不过这旌表敕书,朝廷也不是说赐就赐……”

    张家族长一跪,一族人亦跟他一同跪下,“还望老爷体恤我张家先祖!”

    “呵!”汪贯道气得想笑,“张家族长,你口口声声请朝廷赐你旌表,殊不知你说这话就是病句。何为赐?上予下曰赐,只有皇上才能赐,而非你提要求,皇上就给你赐。再说,你让本官体恤?说句实话,本官的职责只是巡按应天,你张家所居另有御史巡按,本官就是想体恤你张家,也体恤不着啊。”

    张家族人似充耳不闻,一径头枕着地,一动不动。

    汪贯道沉下脸来,他最厌烦别人胁迫。

    曹知县忽然开口:“张家族长,按院大人的意思你要明白。朝廷决定旌表某人,首先,这人须在某一方面表现得非常卓越。其二,因为‘旌别淑慝(te),表厥宅里’有教化之意,故甄选严格而复杂,这都非某一级官员能掌控的……”

    “还是建议你们先向华亭县衙求请,由县衙逐级向上申报,最后才是御前。但就算皇上认可了旌表之人,也还需向下复核,最终才是颁布诏令,建坊旌表,这才是正途……”

    “当然话说回来,你张家累居七世难得,确为朝廷所倡的良民榜样,值得一个乌头绰楔,照耀井闾。我看不如这样……”

    曹知县转头看向汪贯道,意为询问:“按院大人,何不以此案为机缘,为张家疏请一旌表的机会,也好尽快结这桩鼓案?”

    汪贯道明白他的意思,沉吟道:“按《会典》所记,的确可受旌表,本官似乎也没拒绝的理由。要不这样,待此案一了,本官先修书给巡按苏松的御史,他必要体访查实。然后再有他上疏皇上,替你们奏请旌表,以励风俗。你们觉得这样如何?”

    很快,张家族长磕头谢过:“多谢御史老爷!”

    “那就这样吧,”汪贯道不想与张家人多言,又说几句便把他们打发到一旁候着。接着又命直堂吏叫张秀等人进来。

    直堂吏再出大堂,少时,张秀和朱家舅舅便来到堂下。

    两人同样行跪拜,汪贯道又吩咐:“来搬个凳子给张姑娘,准你坐下回话。”

    “谢御史老爷,”张秀拜谢。

    汪贯道斟酌了一番道:“张秀,因你是户绝之人,本官对于你的选择会予以尊重,但还是要对你实话实说,朝廷如今对民间女户的照顾大不如前,虽有蠲免,但更多只在律令与律法上给予援助。你以未嫁之身立户,就得清楚利弊得失,你听明白了吗?”

    张秀沉默了片刻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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