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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泰坦尼克号》是你跳,我也跳。
到郁森这里,改为你跳,还是我跳?
却也不能怪他。
人家杰克和露丝总透着一股有今天,没明天的劲头,但他是奔着和叶漾长长久久去的。他不怕面对丁月吟和叶安龙的偏见和质疑,不怕他们以任何一种方式考验他,但不能做无谓的斗争。今晚,他们在气头上,再看他“拐”了他们的女儿来游船,他说什么都会是火上浇油,做什么都会适得其反。
“跳什么?”叶漾都懵了,“跳船,还是跳河?”
“有区别吗?”
叶漾再一转念:“你问我什么?你跳,还是我跳?郁森,你把风度喂狗了。”
“收效比风度重要。你跳,你爸妈只会看到我下船,他们不认识我,只会觉得我是个不相干的人,觉得你今晚没有来游船。我跳,你爸妈会看到你下船,天寒地冻你说你一个人来游船,说得通吗?”郁森分析得头头是道。
叶漾几乎被说服:“可是……可是我不会游泳。”
“所以你跳,我也跳。”
兜了好大一个圈子,还得回到《泰坦尼克号》。
叶漾被郁森的“夸张”逗笑了。她知道他的夸张不是哗众取宠,是真心。她知道他对丁月吟和叶安龙越夸张,他对她的真心越毕露无遗。
“我不跳,”叶漾做主,“你也不跳。”
郁森笑不出来:“叶漾,今晚不是个好的时机。”
“我同意。”叶漾比郁森更了解自己的父母,更能预见两败俱伤的场面,“所以一会儿我们分头走,我要做的是装作一个人出来散散心,你要做的是别像个大明星一样引人瞩目,其余的,交给天意。”
码头就在不远处了。
叶漾把握最后的时间再抱抱郁森:“你今晚要对我说的话,要改天了。你千难万难才要对我开口,却被我爸妈打断。不是我爸妈的错,是我没处理好。但你还记得我说的辩证地看待问题吗?所有的难事一股脑儿地来,未必是坏事。”
“你一个数学老师,还懂哲学。”郁森对叶漾不是调侃。
是崇拜。
游船靠岸。
这是今晚的最后一班游船,码头上的人稀稀落落,丁月吟和叶安龙没处躲、没处藏,索性不躲不藏。他们是来救女儿的,是邪不胜正的“正”,真有人要躲要藏,也不该是他们,也该是那个给女儿灌了迷魂汤的流氓。
叶漾和郁森原计划是叶漾在先,郁森在后。
最后关头,在下船的队伍中,郁森从队尾插到队首——免不了略施美男计,找准两个女孩子,说有急事,请她们通融一下。下船后,他不难在码头上找到一对心急如焚、嫉恶如仇的父母。不出他所料,他们急于在队伍中寻找女儿的身影,对先于女儿下船的人只是粗略地扫了扫。
停车场就在旁边。
郁森上了车,悄无声息地换了个能看到码头的位置。
他看到叶漾下船,看到丁月吟和叶安龙冲上去,一左一右将叶漾护住。
码头的光线最为充足,他甚至能看到叶漾以假乱真的演技,嘴上大概是说着:爸,妈,你们怎么在这儿?我来散心啊,我一个人啊,你们在找谁啊?
不出他所料,丁月吟和叶安龙的目光没放过在女儿之后下船的任何一个人,总觉得那个流氓就混在其中。
队伍散尽。
丁月吟和叶漾摊牌:“他人呢?”
“谁啊?”
“我问你他人呢!”
“谁啊?”叶漾并非和丁月吟打太极,只是她也做不到运筹帷幄。
叶安龙替母女二人捅破窗户纸:“漾漾,谈苏都跟你说了吧?”
叶漾的太极也就打不下去了,半开玩笑,半谴责:“爸,妈,你们把自己当大侦探了吧?”
丁月吟满脑子就一件事:“他跑哪去了?”
“都知道他叫郁森了,就别一口一个他了。”叶漾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至少把郁森的名字摆上了明面。
“我就不愿意说他名字!”丁月吟不是个强硬的母亲,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女儿在沼泽里待了两年,又跌入龙潭虎穴,话没说两句,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谁还没个不愿意?我不愿意相亲,谈苏也不愿意她和她的男朋友被你们利用。”叶漾别开脸。
不能看。
要眼睁睁看着丁月吟两鬓斑白还为她操碎了心,她如何据理力争?
叶安龙扶住摇摇欲坠的丁月吟:“漾漾,你糊涂啊!”
“是我糊涂,还是你们思维僵化、先入为主,等你们见过他再说,好不好?”叶漾在今晚之前,总觉得有更好的办法。并没有。见面是唯一一个办法,她却错过了先机。
“我不见!”丁月吟打定了主意,“你……你也不许再见。”
叶安龙也落下两行浊泪:“跟爸妈回家。”
“我都二十八岁的人了,”叶漾不能和他们抱头痛哭,只能笑,“你们要关我禁闭吗?”
丁月吟伸手:“手机。”
叶漾只能接着笑:“要没收吗?”
在丁月吟和叶安龙痛心疾首的目光中,叶漾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不孝女。她小时候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爸妈没这样看过她。她沉溺于蒋泽园的离世两年,爸妈也没这样看过她。这是第一次,她似乎被他们打上了不自爱的标签。
“给我十秒钟。”叶漾一溜烟儿跑得远远地,给郁森发了三条语音。
——我手机要上交了。
——他们是全世界最好的爸妈,你不准背地里说他们坏话。
——别去学校和我家找我,等我好消息。
在丁月吟和叶安龙左右包夹之前,叶漾关机,双手奉上:“走,我们回家。”
郁森在车里看到了全过程,虽然除了叶漾的三条语音,是一出默剧,但不难看出叶漾没有硬碰硬,也绝非投降。他看着她挽上丁月吟和叶安龙的手臂离开,看着她走出一段距离后,腾出一只手,高举,大力挥了挥,是和他道别。
起风了。
这阵子总被叶漾说“悲观主义”的郁森今晚倒没有太悲观。叶漾是他可以信任的人。终有一天,他也会是丁月吟和叶安龙可以信任的人。
他并不觉得他们是他和叶漾好好走下去的阻碍,只是在今晚,他们打断了他的敞开心扉。
仅此而已。
此后的一周。
丁月吟和叶安龙不但接送叶漾上下班,叶漾用手机也只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叶漾若是十几岁,搞不好要逆反了。但二十八岁的她只觉得他们可怜又可爱。
别人家爸妈接送孩子的时候都是青壮年,他们一把年纪了,腿脚都慢了,尤其是叶安龙,还总要帮她拎包,越看越可怜。
别人家爸妈坐旁边瞄孩子手机的时候都是火眼金睛,一瞄一个准,他们都老花眼了,监督她用手机时,老花镜一会儿摘,一会儿戴,越看越可爱。为此,叶漾还把手机的字体给调大了。
几乎要形影不离,叶漾有大把的时间“舌战群儒”。
“妈,您说我被他灌了迷魂汤,可我三天不见他,五天不联系他,这不也活蹦乱跳?这算什么迷魂汤?连西红柿鸡蛋汤都不如。”
“爸,您说我不识人,难道您忘了三年前,是谁把您从诈骗的陷阱中拉了出来?是我。又是谁给您留面子,至今对我妈守口如瓶?是我。”
“妈,别说在温水镇了,我和他至今也只是接触看看,发乎情,止乎礼,我不是随便的人,他更是古板。”
“爸,您不是对韩剧里面那个炸弹酒感兴趣吗?他会。”
“爸,妈,他知道我和泽园的事,相比小宋医生客客气气说一句不介意,他一直在用行动说他不介意。”
真真假假。
潜移默化。
另一边,郁森联系不上叶漾,一有时间就去音乐餐吧找徐通达。不是去兴师问罪,是等谈苏的消息。可惜,谈苏也被叶漾的爸妈封锁了。
一周后。
叶漾在课间休息时,借用一个学生的手机,致电了郁森。
郁森几乎立刻就接了:“喂。”
“是我啦……”叶漾的一个啦字不在计划之中,是脱口而出。
郁森在一周内不知道接了多少通陌生来电:“总算不是推销了。”
“我手机还在我爸妈手里。”
“嗯。”
“他们还是像我的贴身保镖。”
“嗯。”
“这是我学生的手机,你不用存,更不要乱打。”
“嗯。”
“我不能借同事的。都这么大人了,谁没个隐私?谁敢让手机离开自己的视线?我总不能当着他们的面跟你联络感情。”
“嗯。”
叶漾不满:“我像是拍谍战片一样惊险,你就只会嗯?”
郁森一针见血:“你罗里吧嗦一大堆,也没有一句是联络感情的。”
“你行你来!”叶漾冒火。
“我想你。”
“就这?”
“就这你都不会说。”
“激将法对我不管用的。”
郁森不能不问:“你不是让我等你好消息吗?”
“你知道韩国那个炸弹酒吗?就又是啤酒,又是烧酒,大杯套小杯……”
郁森打断叶漾:“你是在转移话题吗?”
“你会吗?”
郁森没好气:“也算是鸡尾酒的一种。”
“我爸对那个感兴趣,你好好练,越花哨越好。”叶漾课间休息的时间不多了,“这样你还觉得我是在转移话题吗?我去上课了。还有,不是只有你想我。挂了。”